2、宅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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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允这个半吊子神棍，五行八卦虽火候稍欠，但却有一样辨伪的本事，不论掩藏得多么严密周详，总能得知对方是否有所隐瞒。
不论是彼时电话中的钟临，还是此时身后笃笃的脚步。
脚步非人非怪，却独对唐允步步相逼。
怕不是个受人操纵的“将行身”，此物是旧时觋巫将枯尸敷以新面皮，多贩于章台女子，夜间外出之时步步相随，可护佑在侧。
唐允非胆壮之人，只凭借半身残损的灵脉强行撑着胆量。今日截天雾似是针对于他，但却并未对他加以戕害；而看似保护的“将行身”，却埋伏雾中，不知意图。
后颈之中吹进一股湿冷的水滴，顺着脊骨黏腻地淌下，好似钻入一条凉滑的细蛇。唐允被烧灼般挺直了身子。
脚步声极近，唐允耳中渐渐听清了一阵老迈浑重的呼吸。
那步伐好似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残躯。
跑！
唐允的一只脚陷入泥泞，却因踩到更为绵软的物什而滑倒在地。
鼻腔中灌进浓烈的土腥和沤烂枝叶的腐败气味，掌心被沙石擦破血肉，疼痛钻心，满手沾满紫红色的血污。
紫红色？
唐允强忍着鼻腔间刺鼻的血腥，惊恐地向泥地看去，只见成千上万条紫黑色的蚯蚓扭曲，正在积水中铺成一道流动的黑紫色汪洋。
方才他正仰躺在这汪洋的正中。
几十条软虫早已游附在身上，没入裤管领口，在肌肤之上徐徐攀行。
唐允倒吸了一口气，一面闭着眼睛清理，一面摸索着起身。
手却摸到了一块质地坚硬的金属。
唐允睁眼，仰面，褴褛的麻衣之上黑红的血迹斑驳，这具“躯体”凿除了五脏六腑，全凭森森白骨支立不倒，目光再往上去，脖颈的断裂之处，鲜血仍在滴沥不止。
方才唐允所触，便是这具无头“将行身”踝上的玄铁锁链。
锋刃嗡鸣，眼前的残躯正将手间的斧斤举过项上，垂悬欲落。
唐允心跳骤停。
死了也好，算是上苍对他的宽宥。
冷风在唐允耳侧划过，斧刃利落斩断唐允身侧数米范围内的蚯蚓。
另一只枯骨嶙峋的手猛然钳住唐允的手腕，仿佛找到手足般，脚步急促地向前走去，锁链碰撞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所经之处，软虫的汪洋辟出一道通途。
这无头尸看上去并没有伤害自己的心思，但被冷硬瘆人的白骨握住手可实在算不得什么令人开心的事。
唐允提线木偶般被挪着步子，借机观察起这具颇为怪异的“将行身”来。
这怪物身长与自己毫无差异，不知生前是谁家的枯尸，竟被人掏挖心肺、刨去头颅，被炼作“将行身”之后，覆于面部的一层皮也不知是何去向，白骨森森，倒显现出几分吊诡的可怜。
“哎我说无头同志，”唐允身旁有了这无头尸庇护，警惕不免放松了些许，竟同这副枯骨扯东扯西起来，反正它也听不懂人话，“你生前想必也是个十里八乡难得的人才，究竟是谁将你害成这幅模样？”
不知是不是唐允的错觉，方才攥紧手腕的指节细微地动了动。
无头同志仍牵引着唐允，雾气四合，被零丁作响的锁链凿出一个洞。
手腕上的力忽然尽数消散，唐允眼前的水雾豁开更大的空间，模糊出村落房舍的轮廓。
再回顾时，“将行身”却消失不见。
好家伙，一个个跟他玩失踪是不是。
唐允望着眼前杂芜丛生、破敝不堪的村庄，心间陡然生发几丝恐惧，不是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先验的恐惧。
当此际，原本平静的紫红的蚯蚓正朝村落的边界涌来！先前短小的蚯蚓却变得硕大无比，宛如游蛇般粗细，臃肿地蠕动爬行，露出精光摄人的眼睛。
紫红的海潮之上，一堆白骨正被千万条蚯蚓啃噬，唐允认出了那一段玄铁锁链。
唐允再不能逗留，飞速往村寨奔跑而去。一路杂草疯长，其中草已歪斜，被踩出一径人迹。
有人来过。
“唐先生。”机械尖锐的声音响起，每说一个字便稍作卡顿，仿佛老式收音机按钮般咔嗒作响，“欢迎来到居陈塘考察——唐先生欢迎来到——”
唐允回身，除了村口连绵不断、如飞蛾扑火的巨型蚯蚓，偌大天地竟找不到一个活物，
这重复不休声音自哪里来？唐先生说得又是谁？
“谁？”
唐允眼前的一座村宅的窗里闪过一道黑色的影子，宛如黑鸦惊掠。
强烈的熟悉感攀附心头，唐允掐着掌心，翻身过铁门紧锁的庭院，一只脚踩在矮墙的瓦片，却不想积了雨，脚底一滑，那护佑心脉的咒还没念出去，人就稳当当摔砸在一辆摩托车上。
得亏着车垫缓冲，否则轻则破相流血，重则终身残废。
唐允一把老身子骨可再经不起折腾，人则是扶着腰坐在了摩托车上，面目被血泥尘灰涂抹得狼狈不堪。
“要饭的，有多远滚多远，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听见没有。”一道粗粝沙哑的嗓音自身后的窗间传来。
“子青，我们不妨去问问，没准他和我们一样，是被虫变困在这里的，若是赶出去，怕是要尸骨无存。”
“假仁假义，要问你去问，老娘还要睡觉，”言罢女人将门嘭得一声摔得震天响，“老大回来的时候喊我。”
不消多时，谦和有礼的男人便站到唐允跟前，递过一块皱皱巴巴的卫生纸，“擦擦吧，我叫李均南，是一名户外探险爱好者，早晨的时候我们遇见了虫潮，被逼无奈，逃到了这里，放心吧，这里很安全，那些虫子进不来。”
他在说谎。
“谢谢同志，”唐允将脏污的面颊擦拭一净，露出原本温文纯善的面目，“你们进村的时候，雾起了没有？”
“并未有雾，”男人推了推眼镜，将唐允上下细细端详了一番，将信将疑道，“您——您就是唐先生？”
“你认得我？”
“您就是老大要找的人，我有幸见过您的照片，”男人拿出手机，照片之中的唐允的黑白照正被贴于电线杆上，其下是“神乎其技”四个大字。
唐允扶额，“你们老大，就是那个小——小小的可爱的钟临吧。”
唐允本想说小屁孩，转念拐了个九曲十八弯。
“是的，”男人眼色怪异地看向唐允，“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老大。”
“我就说，你们那是没有发现他的本性。”唐允打着哈哈。
要不是幼稚，谁会在戈壁玉手串上串闪闪发亮的水晶钻？
“唐先生，老大没有和你一起吗？”
“他没事，掉阴沟里了，”唐允一面观察眼前的男人，一面已经将村宅之中的布局观察得七七八八，怪异的是屋宅皆门窗坐南朝北，门前摆着寿山石摆件，主房两层，一楼却不留窗牖，石壁四环，中有孔缝，好似碉堡。漆涂的赤红油漆剥落，墙根几处，白灰粉涂抹着歪斜稚嫩的笔迹。
唐允目光落定在涂鸦的笔迹之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画中的攥着洋娃娃的孩童眼睛动了一下。
唐允眨眼，原本女孩的微微勾起的嘴角更为夸张诡谲，简笔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根。
“李同志，”唐允眉头微皱，眼睛仍一瞬不瞬盯住墙上的涂鸦，“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求证。”
“您说。”
“刚进村有听见甚么声响么？”
“未曾。”
“可遇见什么人？”
“人倒是没有遇到，”李均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倒是碰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唐允闻言自摩托车轻轻跃下，“一些眼睛。”
“您怎么知道的？”
“老本行了，”唐允抱起双臂，拿下巴指了指墙根，“那是活眼，有人在看着我们。”
李均南僵硬地将头转向墙根，白色涂鸦中的女孩正牵着男孩的手，两侧父母的手间捧花，父母与男孩简略抽象的眼球之中空空如也，唯有女孩的眼中点了白色的眸子。
“唐先生，老大到底在哪里？”男人的语气蒙上了一层惶惑。
“就在眼睛之外。”
“什么意思？老大故意设计将我们引进来的？”
“我确实是被小可爱引进来的，”唐允瞥了眼二楼躲在窗帘后偷听的女人，“至于你们，我也不知道。”
二楼的窗帘微动。
“姓唐的，你是想挑拨我们和老大之间的关系？”矫捷的身形自二楼跃下，银白的马尾高束，随风飞扬，面容冷峻深邃，左眼曈色微异，是个义眼。
手间的短刃横陈唐允的喉前。
“李均南，你跟他一个来路不明的神棍客气什么？”
“这位朋友，”唐允无奈地举起手，“有话好好说，你看看你身后，有东西。”
“胡说八道什么？”
颜子青刚要押唐允入屋问询，身后却陡然传来嗒嗒的声响。
好似自夐远之地传来，夹杂着断续的歌谣，宛如恶咒低吟。
唐允入村时听到的机械声戛然而止，世界仿佛被包裹于身后的歌声之中。
......
拾起阿郎来/阿郎做枕头
拾起阿姐来/阿姐卧春楼
......
哐啷——
锁闭一紧的铁门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宅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