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仿如历经沧海桑田 ...

  •   雅间里歌声流转,依然热闹。

      卫知儒掀帘走出,守在门口的管事抬头见到老板,急忙站起身迎着。

      卫知儒扫一眼恭敬的管事,眼光看向左边的窗口位。

      黑衣青年上半身趴在窗沿上,窝在那儿懒散地看风景,左臂径直伸出来,不用转头看,就熟稔地把后面桌上摆着的五色茶果扫进怀里,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吃得不亦乐乎。

      “云涯,你都看见了?”卫知儒走近问他,云涯是有功夫的人,而且恰巧一直看着外面,应该见到了她全部的行踪过程。

      云涯背影对着他,摇头晃脑,声音懒洋洋地,如报告公事般,“你娘子抱着一堆画轴进那画坊里,是在——”他举起左手,扳指头数了下,“五盏茶之前。然后,她和画坊老板对着一张画纸发生口角,具体何事,我没跟师傅学唇语,看不懂。再然后——”他歪过身子,扭头数数桌上空着的小碟,趴回去继续看风景,“两碟茶果之前,她扯走那张画纸出门,向着那个方向去了。”由于姿势不便,他勉强歪斜着立起右手,唰地指了个方向给他。

      卫知儒转身对着跟随在旁的管事,“你去画坊探探前因后果,完了就去府里等我。”管事跟着他这么久,探问消息这种事应该熟手了。

      管事恭敬地应承下,面色却是欲言又止。

      趴在那儿的云涯已经转过身,双臂摊开撑在窗沿,身子放浪不羁地躺靠着,歪仰着头笑嘻嘻地对着管事说,“是啊,大叔你去那探听一下时家小姐的心事,然后给卫爷提门亲事,哈,大喜!”

      管事眨眨眼睛,原本以为自己和老爷的默契很好,很清楚他的指示,可现在又有些迷惑了,老爷这是让自己去探夫人的消息,还是那时家小姐。老爷对夫人似乎一向也没这样关心过,而时小姐可是时老的女儿啊,他没道理不先顾着这边啊。

      卫知儒将管事的迷惑看在眼里,看一眼那个唯恐不乱的云涯,一边急冲冲地向外走,一边说道,“管事,云涯这个月的月钱再扣三文。云涯跟我来。”

      窗边的云涯瞪大眼睛,他也就嘴里刺他几句,这样都要扣钱?!这个奸商,奸商,奸商,奸商……一失足成千古恨,总有一天,他要报复!可现在,月钱还攥在他手里,衣食父母啊……他抖抖袖子,掸落身上的瓜果壳,郁闷无边地晃悠起身准备跟过去。

      管事顿时明白了,自己差点站错队了,老爷是看到街上乱走的夫人不知为何突然春心动了,青葱少年了,可是……他大步跟过去,“老爷。”

      卫知儒停下脚步,身形不变,眼睛依然看着外面,明显是急着要走不想多停的样子。

      管事急忙提醒他,“老爷你今晚不是还想拜见时老吗,还要准备礼品。你现在是要去找夫人吧,可这,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万一耽误了——”

      卫知儒不置可否,似乎早有选择,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办我交代的事吧。”

      终于追上了,岳茵木然走在街道上,背影孤单。

      卫知儒从不知道,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是这样心痛。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她此时心里是在想些什么?漫无目标地她这是要走到哪里去?

      一个个陌路人、一幕幕场景自他俩身边流过,这热闹尘世仿如历经了沧海桑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跟着她,看着她的忧伤,那感觉如此亲近,仿佛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她真实的内心。

      一颗心既酸又甜,飘飘荡荡地,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只是他所能给她的时间只有这么多。

      他转头看一眼身后的云涯。云涯双臂环胸,歪头叹气,翻着白眼点点头。

      卫知儒毅然转身离开。

      他无能,身为她的夫,不能陪着她,只能靠外人替他跟随着她保护着她,

      卫府里,夜色已是深沉,院里灯火晕黄半明。

      晓茵小手拉着娘亲,一路叽里咕噜,说着夫子如何古板,说着学堂同学太呆,说着过几日放假,她要找小叶子去小溪畔抓小鱼。

      兜兜转转走出回廊,前方一盏灯,分外明亮。那是岳茵书房里的灯。

      谁在里面?

      岳茵疑惑地再走近几步,却见灯下隐约人影晃动,里面是谁?在做什么?

      她的书房除了晓茵偶尔进去找她玩,再无他人进过,就连他也从未有过兴趣进去。

      她拉紧晓茵的手,眉头皱起,欲待走过去察看。

      忽然一阵怪风吹过,面前咻地出现一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喊道,“夫人好!”

      岳茵一把拽住晓茵,后退一步。

      黑衣男人挡在道路当中,明明是圆圆的娃娃脸,颌下偏蓄着长须,笑眯眯的眉眼越发显得猥琐,年龄模糊,初看像是中年人,仔细一看又像是少年人。

      “你是谁?”她瞟一眼书房里的灯光,府里下人也就四五个,从未见过此人,这人面生,又没穿仆佣服,还出现得如此诡异。

      云涯昂首向天,双手环胸,骄傲地大声道,“我是卫爷一月前重金礼聘的高等护院。”喊大声点,让书房里面那人听听,重金礼聘,是重金——礼聘啊,像他云涯这样功夫又高人又机灵的人,要提价啊。

      岳茵把挣扎欲动的晓茵挡在身后,眸若寒星,“我从未见过你。”

      云涯头仰得更高,“那是,我轻功好,神龙见首不见尾,夫人当然见不到我了。”

      晓茵忍不住从娘亲身后冒出头,惊呼一声,“护院爷爷,你会轻功?!”

      云涯面皮顿时抽搐,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他一向自诩美少年,怎么就变成爷爷了。无知小儿,不理她!

      岳茵只觉这人古怪,扯着晓茵后退几步,粉面含威,逼问他,“书房里面是谁?”

      “是我,”卫知儒由黑暗中静静走过来,“他确实是我请的护院,因为贪嘴,老跟着我在外面混吃混喝,所以你跟茵茵还没见过他。”真实原因是,便宜买回来的货物随便摆着就行了,他根本就没想着要介绍给家人。

      云涯也不在意被说混吃混喝,只嘻嘻笑着摊开右手动动手指,加钱加钱,不是他出现挡住岳茵,这位老兄可就要被自己老婆抓住在她书房里乱翻东西了。

      “月钱这月加三文。”卫知儒语调寡淡。

      云涯瘪瘪嘴,今儿个干脆就没赚到,下午扣三文,晚上加三文,一加一减还是个零,奸商奸商奸商……,他郁闷不已,咻地消失。

      “爹,你怎么在家?”晓茵扯住他一只袖子摇啊摇,满脸喜悦。以前,她很少能在睡觉前见到爹回来。

      卫知儒抬头看看岳茵疑惑的神情,镇定地举起另外一只手上的毛笔,“我回来对账本,没笔用了,去你娘房里借了支。”

      岳茵双眸明亮,盯着他看,他真是借毛笔?是不是发现她书房里的画了?虽说她书房里的画并不是见不得人,可让他这样知道,还是有些尴尬。

      卫知儒黑眸深邃,面无表情与她对视,她又回到平常温柔的模样,下午那种哀伤在她脸上已经一扫而空,可那个人,让她如此失态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她心里清了出去。

      岳茵看了一会,没看出所以然来,却忽然觉得对方眼里似乎另有一股情绪,专注灼热,她心一跳,急忙垂下头,缓了会才又露出笑容若无其事看回去,温声道,“你待会还要抄账本,饿不饿,要不要我端碗夜宵过去?”

      晓茵在一旁扭着身子蹭啊蹭,忽然跳进来插话,“娘,我要陪爹爹抄账本,也要晚点睡,你也给我端一碗汤圆吧。”

      岳茵忍住笑,弯腰伸出手捏捏她的小圆脸蛋,学着小女儿娇声道,“好啊。”

      手缩回来的时候,似乎无意中擦过女儿身旁的他,还不及反应,已经被卫知儒右手在半路截住,握紧她的手。

      她一怔,抬眼看过去。

      卫知儒垂下眼帘遮住情绪,神色凝重,嘴唇略张,似乎有些话要说。过了片刻,终于还是沉默,放下她的手。

      矮小的卫晓茵仰头看着只觉异样,诧异问,“爹,我们不去对账本吗?

      卫府里有两个书房,夫妻俩各自一个。

      卫知儒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随便拿了本旧账本,白纸摊开,拿起毛笔,心不在焉地抄着。

      管事先前向他回报,岳茵平日里会拿些画去那画坊里寄卖,只是卖得并不好。今天的事,似乎是老板看见她的一幅画,想让她仿某位名家赚钱,具体是哪位名家,老板当做生意秘密一般死活不肯说。谁知道,岳茵听见名字就脸色大变就扯了画出门。

      云涯随后跟着岳茵,见她一直走到湖边,站着发了会呆,撕掉了那张画,然后就没事人一样回家了。

      而他自己先前去会贤阁,并未见到时老于是早早回府,坐在她的书房,一幅幅画察看着,却始终看不出头绪来,不知到底是什么画如此特别。

      直到最后,他忽然想起,原来是那个人。那人就是画画的,岳茵的画是跟他学的,曾经有人说过他俩笔法非常相似。难怪那个画坊老板会让她仿画,而且那人现在确实也算是名家了。

      为什么她听到那人的名字竟然如此激动,已经六年过去了,她已经和他做了夫妻这么久,难道心里还在想着另一个人吗?

      心事在猜疑的两端来回翻滚纠缠着。忽然啪嗒一声,书房里的静默被打破,他转头看。

      晓茵缩着小脑袋,对他羞愧地笑着,自进了书房,她怕打扰爹爹作正经事,就一个人在房里窜来窜去找东西玩,不小心小手带倒一个茶罐。

      卫知儒闭一闭眼,放下手中作势的笔,笑起来,“茵茵。”

      晓茵眼睛一亮,爹爹终于做完事了,她咚咚咚小跑过去,扑到他怀里,“爹,讲故事给我听哦。”

      卫知儒想了想,正色道,“讲什么故事呢,讲一个小顽童逃学被抓住的故事好不好?”他先前在书房见到茵茵从小到大无数画,虽有心事,也被她逗笑了。他还拿着最新那幅小顽童逃学记看了许久。

      小胖指头紧张地一下下戳着他的腿,晓茵眉头搭成八字,瞪圆眼睛,星星亮,仰望着他,有些沮丧,“娘跟你告状了?!”

      “没,我猜的。”

      晓茵瞄瞄他,小小的眉毛一下子飞起来,“呀!爹,你真厉害!古有神机妙算,决胜千里,今有爹爹,屈指一算,马上猜来,爹爹高人也,神人也。小女佩服,佩服。”又是气派地弯腰一拱手。

      上次给她讲了拍马屁的故事后,这小顽童就开始滥用一气。现在怕被责骂,居然用到他身上了。卫知儒刮刮她微翘的小鼻头,毫不心虚地接受了女儿的赞誉,

      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父女二人膝盖对小脚,正好平视。

      卫晓茵偷看他的神色,似乎爹爹并不追究她逃学的事。于是放下心来,她眼珠滴溜溜转一转,极喜欢这种高度,双手撑着桌面,身子扭啊扭,拿脑袋当拨浪鼓,笑嘻嘻地甩起两只小发辫玩。

      卫知儒倒在身后椅背,仰视自己的女儿,懒洋洋地问,“你今早怎么被抓住的?”她不会傻得真去爬葡萄架吧,说起来,明早他倒要看看,家里的葡萄是不是真被她顶掉了几串。

      晓茵叽里咕噜一通,卫知儒微笑听着,待她讲完,他挑挑眉毛,“下次记得用调虎离山。”

      晓茵看他样子,知道是在教她,顿时兴奋,身子雀跃如弹簧,小脚不由得来回轻踢着卫知儒的膝盖,“爹爹讲故事嘛,什么叫调虎离山。”

      卫知儒讲了一只老虎的故事,然后详细以岳茵为例,告诉自己女儿如何调走娘亲那只老虎。

      卫晓茵听了只觉神奇,舞动着两只小拳头,嘿呦嘿呦地高兴了一阵。忽然停住。

      “爹,这样骗娘,她会不会生气啊?”

      “你娘从不生气。”卫知儒的语气有些冷淡,她为了那人如痴如狂地走了那么久,回来对着他竟然若无其事,依然是那样恬静的笑容。他一直喜欢看她笑,可现在想来,那样的笑容,何尝不是一种疏离。

      晓茵两只小手交握在胸前,眨巴眨巴眼睛,望天想了想,嗯嗯地摇摇头。

      歪在椅背上的卫知儒看看她,脑袋摆正问道,“什么?”

      晓茵低下脑袋,皱眉看着他,神情有些苦恼,“今早,娘亲,是生气?”她仰头又困难地想着正确的词,“不,是威严?不,是——”她说不出来娘亲那样不同往日的神情到底是什么。

      卫知儒身子坐直,听女儿讲着今早的事。

      晓茵最后讲到,“娘亲说她没忍住就犯了大错,爹,娘亲犯了什么错呀?”她想起这事,又兴奋起来,爹一定知道,嘿嘿,娘亲也犯错,哼哼。

      卫知儒僵直片刻,终于咽下堵在喉里的酸涩,正要挤出笑容,面对女儿。

      岳茵敲门微笑进来。手里的托盘,盛着两碗汤圆。

      茵茵吃完汤圆,岳茵拖着女儿准备带她回房睡觉。出门前,她转身温言切切,“我先睡下了,你也不要太辛苦,早点回房歇息。”

      卫知儒扭头拿起账本,口里随意嗯了一句,伸手将烛火挑得更亮,不再理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