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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清阳剑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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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中最好时节,翠峦湿红,太和山又极奢靡,点的油灯里掺杂了香料,晚风吹过,鼻翼间萦绕挥之不去的冷蕊花香,伴着霏霏霪雨。
“大师兄!”
李还真这一剑冲着楼夙去的,两人单拎出来任何一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傅东风声名不显,李还真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反而楼夙在与谢三问的对阵中可圈可点。
他意欲逐个击破,废了楼夙之后,傅东风不足为惧。
许是看出来他的意图,傅东风连画了两道阵法挡在楼夙面前,流光的两个阵法堪堪阻拦了须臾,阵心自李还真的剑尖寸寸开裂,复杂的铭文阵法跌落成猩红的尘土。
清阳剑如影飞掠挡在其后,这一击才没能叫李还真得逞。
“楼夙,你愣着干什么呢?”
楼夙愣着干什么傅东风不知道,但他的余光看到了陈昏身旁的谢三问,他唇间尚有未擦干的血色,赢了的楼夙又能好到哪里去。
残血还跟着他浪啊!
深情厚谊无以为报,傅东风心中无奈,支剑单膝跪地,咽下喉间涌上的鲜血,偏头看楼夙的状况。
“你是拖后腿来的吧?”
楼夙轻轻笑着说,“多一个总比没有好,我的本事大师兄还没见过。”
刹那间,藏幸剑光耀目掩映星辰,大片的剑刃细如银针裹着雨丝刮到李还真身上,看似绵而无力,却片片到肉,逼得李还真退而躲闪。
而楼夙和傅东风交换了一下手中的剑,清阳和藏幸。
观战众人若有若无看向乐游弟子方向,无相无属性,看他这一招像是李孤阳能教出来的,但又从未见李孤阳施展过,毕竟得他亲授剑道的张翠微的水龙吟和陈昏的却雁引都不是。
不过瞧着乐游弟子也是一脸呆傻,指望不上。
“师父给的无相剑诀确实难以参悟。”楼夙道:“于剑法一道上,剑是剑,又不是剑,是利器凶器,我不欲以剑为此,但剑仍是剑。”
山上春风,醉梦花亭,雪中寻迹,镜里尸骸,这是楼夙在多年前问剑白麓所悟,剑为百兵之君,他选了守护。
无相既然无相,楼夙选何道都可,他还没找到自己的道,那不妨学一学别人的道。
他的剑知道他要守护的一切,那么不论何道,为手中剑,剑下山川,剑上清风,为他大师兄,都当允他踏足。
李还真面对的不是一个剑道上赢了谢三问的天才弟子,而是稀里糊涂踏足三千道的楼夙。
攻守之势顷刻反转,傅东风心下稍安,仍不敢掉以轻心,小师弟不似寻常当然是好事,可年方十八的楼夙身上还有伤。
侧面是李还真防备薄弱的地方,傅东风横挑藏幸剑,近在咫尺。
李还真眼神阴鸷,道:“他的无相仙骨确实了不得,但你别忘了,你是个废物!”
杀不了楼夙,他不信自己还动不了傅东风。
指向颈侧的长剑滑落,刺向傅东风的胸膛,李还真发狠要将他刺个对穿,近到只能看到对方的时候,抬头便见傅东风染血的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不由得惊觉右臂肩上传来刺痛,鲜血如注。
李还真长剑扎进傅东风的胸膛未及一寸,再不得进,楼夙从他侧前方牢牢攥紧了剑刃,左手执清阳剑,刺穿了李还真的肩胛骨。
傅东风负剑身后揽着楼夙腰际,道:“松手。”
旋即他二人后退了数十步,李还真大笑,“就这点本事还想杀我?”
“就这点本事,我能杀你。”傅东风背对着他脑袋搁楼夙的肩头,双臂垂在身侧,压抑喘息声歇了好一会儿。
楼夙眸光微闪,伸手要接过他的剑,傅东风动了动手腕以示拒绝,“你的手受伤了。”
说这话的时候,傅东风仍将半身的重量压在他肩头,不敢抬头看。
忽听台下哗然惊呼,李还真那里传来痛苦的呻吟。
他肩头的血流得越来越快,片刻的功夫地上已有一滩,清阳剑还插在他的伤口中,缓缓地,剑刃生出斑驳锈迹。
“剑上淬了毒!”
“屁嘞,你听过有毒药可使血流加快冷铁生锈?”
“那就是妖术!邪术!”
……
太和山自恃公道的人说道:“姬曜凌复仇之事我们本不当多言,掌门杀他双亲之事仅他一人空口无凭,莫须有的仇恨便罢了,他以这等邪术杀害太和掌门,手段下作,品行不端,早晚为祸仙门!”
眼下众人都被这场面吓住了,没明白过来他话里蛮不讲理的无耻。
莫须有的罪名,人家亲儿子亲眼所见不算证据吗?怎么就成莫须有了?
楼夙眼神微眯,沾血的手指悄无声息捏了个法诀。
太和山已经有人来给跪坐在地的李还真处理肩上的伤口,清阳剑好似历经百年尘沙一样坠落血泊,他的伤口怎么都止不住血,好似要流干一样。
李还真用尽力气推开在他周围的太和弟子,陷入了一种不可知的迷离癫狂。
“我是李道人的亲儿子,他竟然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李赋秋那个蠢人!”
“哈哈哈,妖女就是愚蠢,利用他杀了李赋秋,果然没人怀疑到我头上。”
此言一出,知情人不自觉看向一旁的顾双城,当年旧事,他才是最该在意的那个人。
而顾双城神情淡淡,许是早已知情,又许是早已不在乎。
七窍渐向外渗血,地上的血泊越积越大,李还真脸色愈发苍白无力,嚣张狂妄的笑声渐微弱,依旧仰着头不知悔改。
“太和山先辈留下来的养虫之法岂可浪费,若能成功,操纵天下人轻而易举。”
“什么沈原、殷沉岚,都是阻碍!皇位、仙门,都会是我太和山的囊中之物!”
从头到尾事不关己的红枯山和仙室山弟子打了一激灵。
红枯山莹嫇讽笑,“哟,没看出来李掌门还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仙室山济世大师叹着气微微摇头,高唱了两遍佛号。
先前说“莫须有罪名”的太和山人灰溜溜地向人群中躲了躲,羞愧难当。
高燃的火炬在微雨中张扬,问剑台上的情景一清二楚。
白衣染血的太和山掌门跪坐在自己的血泊中,瞪大了眼睛望着穹空,呼吸渐微弱,“我还,我还控制了……”
雨滴落到他的眼眶中、衣衫上、血水里,骇人得很,最后一句微弱的声音谁也没听到。
顾双城从怀中取出一方纯净洁白的帕子,飘飘摇摇地落到他脸上,恰好盖住了那双不甘血眸。
夜空雷霆炸过,白练如横亘天际的剑光,斩裂头顶黑漆漆的苍云长空。
仙室山和尚齐诵经,死者已矣,往生极乐。
何元初瞅准了众人注意力都在李还真身上的时候,一跃而上,到傅东风和楼夙身边,没急着分开倚靠着的两人,命楼夙摊开手掌。
翻卷的腥红皮肉还在流血,何元初早有预料,李还真既是抱着要杀大师兄的念头刺出的最后一剑,寻常人来拦,半只手掌都会削下来,楼夙够聪明,电光火石之间仍记得用仙术卸力。
伤口深可见骨,凭她的医术养一养无碍,何元初见惯了的,没事,凡间很多找她看病的人伤得有比这重的多了去了……可谁知道怎回事,竟然禁不住还是热了眼眶。
小师弟包扎好的手用力抱住了傅东风的腰肢,抬头扬起笑意,“小师姐别哭,不痛的。”
这么大的动静,傅东风任由他抱着,无一丝反应,何元初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四师兄,过来搭把手!”
钟酉闻声立即跳向高台,这番大动作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正视。
太和山刚死了掌门,无论缘由如何,凶手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宽慰自己的兄弟姐妹。
这叫人如何能忍!
太和弟子且不提品性如何,各个高傲有骨气,无声无息站在了已死的李还真身后,乐游弟子见状齐齐登上问剑台,韩香絮率领众弟子站在他们大师兄和小师弟的身前,两家仙门无声对峙。
他们身后,楼夙松开圈紧他大师兄的手,他不剩多少力气了,和谢三问打过之后又跟李还真打,最后他拿着大师兄的剑刺伤李还真的那一击,清阳剑上的符箓阵法发动,几乎耗尽了他所有体力。
此时松懈果然力竭晕倒在地了。
钟酉和何元初轻轻将傅东风从他身上扶下来,大师兄已经毫无意识,亏得这两人都未着艳色衣衫,不然胸口的鲜血要在衣上开出一朵姝色艳丽的花来。
何元初先未傅东风治胸口处的外伤,又伸手探他脉搏,心上松了一口气。
“没事吧?”
“嗯,没事,养一养会好的。”何元初这么跟自己说,遽然瞧见大师兄垂落的几缕发丝。
暖黄的油脂灯中,不是她的错觉,那几缕青丝,寸寸呈灰白之色。
何元初捂着嘴怕自己惊呼出声,大师兄已悠悠转醒。
睁眼见围了许多人,傅东风看向一旁瘫倒的楼夙,看自家泪眼婆娑的小师妹,冷脸愁苦的四师弟,笑道:“没事,不会死,放心吧。”
何元初作势要打他,看到垂落肩前的灰白发丝又没忍心下手。
顺着她的目光,傅东风了悟地看着自己的头发,还成,白了几缕而已,没全白。
他们不管事、没什么用的掌门师伯赵湖亭,慢条斯理走到傅东风跟前,居高临下嘲笑他,“郎君年方二十又五,正青春白了头发,回头人见了当你跟我是一辈人!”
傅东风赔笑,“不会,我没您看着有威严。”
横眉微动的赵湖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孤阳师伯可喜欢你的清阳剑了,说说吧,怎么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