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星辰，入眼是你》菜头丸子

3、第三章

　　不知不觉两个月，合欢花树零散飘落的黄叶片，一落再落，终于变成光秃秃的老头子。
　　阳光从刺眼变成迷茫，单薄而宽松的校服外套里加了一层又一层的毛衣，袖口黑色的笔迹也因为频繁的搓洗变得浅淡，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印记。
　　冬至这天，陆然拎着一个双层不锈钢保温壶，底下是热气腾腾的芝麻汤圆，上层是他笨手笨脚包的荠菜饺子，虽然造型有点奇特，不过他特意加了木耳和虾仁，咬下去又鲜又脆。

　　期末考临近，学校已经暂停他们的轮值了，转而要求他们提前去教室早读。
　　他听着铃声又响起，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忍不住蜷起脖子哈了口白气。
　　\"今天好迟。\"他心想。可是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又想到很快可以与夏霖见面，心情瞬间变得愉快起来。
　　过了大概15分钟，夏霖才姗姗来迟。

　　从墙边冒出来的瞬间，他吃了一惊，愣愣地看了陆然一眼，呐呐道：\"学长你没去上课啊？\"
　　他依旧穿着那件校服，领口出露出白色的高领毛衣，发丝柔软，在阳光里染上一片金黄，衬得整个人既温柔又温暖。不过耳朵尖冻得通红，还是暴露出了此时的温度。
　　看到他，陆然没有多想，有些得意地举起保温壶，温声道：\"下来！冬至快乐，学长给你带了饺子。\"
　　夏霖猝然睁大眼睛，脸上显示出赤裸裸的惊喜。
　　\"荠菜饺子！哇，还有汤圆！学长你真的……真的太好了！\"
　　陆然听着他的惊叹声，心里也在想，这样真的太好了。

　　如果那天陆然再仔细点，或者没那么得意忘形，也许能从夏霖吞咽的动作看出什么，甚至可以发现他的喉结处，高领毛衣堪堪挡住的部分，有几道紫红色的伤疤。
　　然而陆然只是用目光临摹着他的面容，然后淡淡地笑。

　　这天以后，夏霖没有再迟到。但是不知为何，他好像越来越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
　　陆然暗自猜测，却始终不敢问出口。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赫然发现，除了饮食习惯，其实他对夏霖，几乎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年龄多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为什么没上学，又为什么坚持每周来一中图书馆……
　　他甚至不确定，\"夏霖\"这个名字是真实的，还是随口取来应付他的。
　　但是不能问……
　　一问就意味着承认这段时间的相处恍如梦境，虽然美丽，却不真实。
　　陆然不敢，也不舍得。

　　与此同时，他又开始在担心另一件事，寒假。
　　虽然是高三，但是期末考后依旧有一个跨年的寒假，不长不短，刚好半个月。若在以前，陆然对此是绝无怨言的，而此刻，他却打心底希望学校补课，嗯，从正月初一到元宵佳节，刚好，刚好。
　　眼看着寒假越来越近，他与夏霖毫无长进，反而有退却冷淡的嫌疑，陆然有点急了。

　　\"夏霖，你还没告诉我，生日是哪一天。\"
　　夏霖眨了下眼，有些心不在焉：\"九月初九。\"
　　陆然默默记下，看着他不出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夏霖才反应过来：\"……学长，那你呢？\"
　　\"正月十四，记得提前给我买礼物，十六回来刚好给我。\"
　　\"为什么要十六才能给？\"夏霖抬起头，表情有点疑惑，\"我不能十四给你吗？你那天不上学，还是有其他安排啊？\"
　　\"……\"
　　陆然看着他，许久，才出声：\"因为，一中的寒假放到元宵，十六学校才开门。\"
　　夏霖也抬起头，表情淡淡的，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戳破了什么东西。而后他垂眸，低声说：\"哦，原来是这样。\"
　　他轻轻的笑了：“那我就提前祝学长新年快乐，学业有成，高考金榜题名了。”
　　那一瞬间陆然有个可怕的预感，夏霖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陆然闭了闭眼，他终究是搞砸了。

　　这一天，夏霖去图书馆以后，陆然并没有如常去上课，反而静悄悄的跟在他后面。
　　平生第二次跟踪，依旧是对这个人。
　　他跟着夏霖进了图书馆，看他一层一层的绕过书架，用手指轻轻摩挲过排列整齐的书皮，仿佛在做告别。过了好一会，他走了出来，没有借任何书本。
　　经过了保卫处，陆然眨眼不错的看着他从衣袖里滑出一张卡片，扔进了失物箱。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校门。
　　陆然想也不想，也跟了出去。

　　……公交128路，几个大妈特意从其他村子搭到县城市场买菜，豆角一斤6块钱，菠菜一斤5块，砍不了价，但是老板可以送一把香菜……
　　车子在一座破败的石板桥停下，桥口一块灰色石碑写着村名。
　　夏霖在村口的烧腊铺买了半斤猪头肉和半斤卤鸡爪，经过小卖部的时候，又停下来，买了一块钱的猪油糖。

　　巷子越走越深，路上行人也越来越少，只有风声和两边房子里传来咿咿呀呀唱戏的曲乐声。
　　陆然不得不隔着远远的一百来米，才能确保不被发现。
　　终于拐到一条狭长的巷子，两边土黄色房屋墙壁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粉笔画，屋顶的杂草在风中拼命摇晃，整条巷子寂静无声。
　　忽然一声尖锐的尖叫，像要冲破世界。
　　陆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我靠，谁？”一个年轻的寸头男人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吓死个人。你怎么住这种地方啊？”
　　“关你屁事。”夏霖冷冷的看了一眼前面的男人，侧过身子想过去。
　　“诶别走嘛！”男人一把抓住夏霖的胳膊，被瞪了一眼以后讪讪松开，“我想和你聊聊。”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没什么好聊的。”夏霖往前走了两步。
　　男人急了，几步冲上来又挡在他面前。
　　“怎么说不认识呢，之前在网上咱们不是聊的好好的吗，你，你还叫我小宝贝呢。”
　　看着人高马大的男人一脸娇羞的模样，夏霖心生一股恶心，冷笑道：“在网上的时候你可没说自己是个糙汉子。”
　　“哎，那我不用女朋友的账号，怎么知道她私下里和你撩/骚，怎么知道那贱/人不守妇道！”男人喊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长巷里犹如回音婉转。
　　夏霖脸色微变：“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他眨了下眼，语气带着蛊惑，“好好聊。”
　　陆然在高大的合欢树后听见这话，眼皮一跳。

　　他曾经想过夏霖会是怎样的人，是想加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许误入歧途，也许穷困潦倒……
　　但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承受不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然依旧跟在后面，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祠堂，看上去荒废许久，没有香炉没有贡品，门口的水井长满了青苔。

　　“啊——”
　　一声痛喊，寸头男人被拧着胳膊，跪倒在地。
　　“疼疼疼！想玩什么咱们床上玩。别用力，我靠！”人高马大的男人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轻易撂倒在地，也不知该说男人太没用，还是少年太强悍。
　　“你也配！”夏霖凑近男人，声音很轻，却如毒蛇吐信，“想当同性恋就好好玩你的，别去祸害人家小姑娘。说着查岗，却看上了我这个男骗子，你这人可真可笑！”
　　“我怎么了？至少我给她钱花。你呢，骗钱还骗感情！”
　　“啊对。”夏霖轻轻的说，“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不就是嘛，”男人看夏霖似乎松了口，心下一动，“你看啊，我给钱那娘们，娘们又暗地里给你花了不少，这笔买卖怎么都不划算，还不如这样。” 男人抬头，眼里闪着光，“你跟了我，要多少我给多少，不就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了吗？”
　　夏霖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下，那笑容如高岭上的白雪莲，迷人，危险。
　　不说男人，连躲在后面的陆然都看呆了。

　　那笑容转瞬即逝，下一秒夏霖脸色一变，狠狠抓住男人的脑袋往水井边上一磕，瞬间溢出了血花。
　　他手指一松，像扔垃圾一样任男人倒地，双唇轻启：“就你也配？”
　　“狗娘养的！”男人一头血，但明显伤的不重，还有力气在那咒骂，甚至恼羞成怒，“不就是个卖屁/股的，装什么清高！老子搞死你，妈的，你只配给我舔xx。”
　　“搞死我容易，反正烂命一条。”夏霖笑了笑，“可是xx上市企业的副总监，让人知道骗婚，搞同性恋，恐怕也不会好过吧？”
　　男人脸色巨变：“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可就太多了。”夏霖弯下腰，看着男人，“滚吧，这张脸可千万别再出现我面前。”
　　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只留粗言粗语的尾音盘旋在原地。

　　夏霖靠在水井，从口袋里抖出一根烟，白气缭绕，迎风而上。
　　他就这么茫茫然地看着。
　　陆然觉得那一瞬间，夏霖眼中流露着寂寥和渴望，仿佛想同烟雾一起消散。
　　一支烟尽。
　　夏霖抖落长长的烟灰，忽然转过头，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笑了。
　　“现在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