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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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我与我妻敏宜，神仙眷侣，才貌双合，我不知他们如何评判，这一纸婚约，我不过随了一人的愿。
自北关回都那年，天子要封我为侯。我摇了摇头，那等纰漏策略，担不起一国之侯。再者，我争功名，不为儿孙。
三十岁那年，天子破例提拨我为宰相。本朝开国以来，未有如此年轻的宰相，我不觉如何，在北关在酆都，无甚区别。天子另赐我府邸，现在的左府是三品规格，再住下去，于礼不合。我实是觉得，礼之一字，皆是虚名，上陈陛下，将新宅折成银两，分给东西两部驻守的将士。
三十二岁时，天子驾崩，新帝登基。新帝不待见我，朝中人人皆知，这没什么稀奇，我也不待见我自己。
这年十五宫宴，四周邻国朝贺新帝。北虏使臣请再开互市地点，我将早已备好的奏折上呈天子，天子虽不耐，仍旧将上述条例宣与使臣。
宫宴无趣，往年我愿自斟自饮，今岁新帝改了宫宴供酒，我尝着酒香不再，遂不再碰杯。
而后东戎使臣觐见，自八年前始，我国与东戎交好，平日政事我也诸多留意，行事和缓，不与为难。
今年东戎除往常岁贡外，另带一份礼物。使臣道，这是大妃所选，赠予胞兄。大妃出嫁时听闻止随身带了本女诫，如今所赠，是一乌木匣子。我瞧不出精巧之处，侍官将其捧至天子眼前，打开来，乃是一株雪白晶莹的草，另有大妃手书一封。
使臣介绍，大妃夏末小产，搬去雪间别苑散心，今冬巧遇此株，喜爱非常，因其通身洁白，莹光内敛，富有暗香，名为雪荇。
天子展开手书，看过之后将其收回匣内，与往常般不待见地剜了我一眼，而后关切一番大妃身体，听到诸事皆安，令使臣落座。
我听使臣再言大妃小产，心下寒凉，想是太平日久，也得做长远打算。
宴会之后，天子召我，我如往常等候在阶下，果然，天子非要事不愿见我，差近侍捧了个木匣于我，我接入手中，正是大妃送来的乌木匣。
我再次见到熟悉的字迹，过往纷纷扰扰接连涌入脑中。
小时家中清贫，至五岁时父亲提拔为尚书，遂有好转。后宫中挑选太子伴读，我因年岁符合，书读得也不错，得选入东宫。
幼时之事已不大清楚，当是头次入东宫，我驻立殿外等候传召，便见一小人立于院内，粉雕玉琢，煞是可爱。我见她人虽小，宫裙繁重华美，珠钗满头夺目，便猜是公主。我朝那时公主止三人，年岁对的上的也止祐华一人，我便下跪行礼。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宫中女儿娇嫩，行止间自带贵气，我教她写字，她便跟着我学。
自那之后，凡东宫有课，我便早早入宫，待太傅讲毕，又问出前日备好的问题，以偷得零碎时光。天不负我，十之八九，我可在东宫得见殿下。
后有一日，殿下令我与她讲书，我心下大喜，又兼惶恐。我年岁尚小，如何得教皇室。我选了女诫一书，日日精研，默得比论语还顺，可终是觉得殿下天之骄子，不必以寻常女子待之，另选礼记一书。殿下聪慧机敏，教了一年，得以讲完。
十四岁那年，殿下搬入旬阳殿。少年懵懂，每日殿下送来花馅点心并清茶一壶，我总是神思不宁，只愿课业提早结束，唯余我一人在侧殿为殿下答疑。
殿下好志怪杂谈，宫中杂书浩如烟海，我亦未读过“先周怪志谈”，那日殿下目光殷切，我不忍她失望，只好编撰一则。殿下喜乐，我跟着也开怀，此后每夜挑灯，构出个妖类精怪所处的世界。
殿下常常行事出人意料，我十六岁那年，殿下于东宫众人之前问婚于我。我讶异之极，心内喜悦如同繁花盛开，然殿下尚小，见过的人止宫中这些，我想历朝公主未有嫁于白衣之身，殿下极尽荣宠，我怎能令她蒙羞，遂婉拒了她。
我不敢娶她，不敢言爱，如今想来，我不及殿下甚多。
自那日之后，我见殿下于我有意，我便立誓要争功名护国家，当得起配得上她的爱。十九那年，殿下于元宵宫宴向我父亲直接提亲，我借父亲之口，将誓言宣之于众，以此绝了一些官宦小姐的念头。
太子出师日久，我也许久未曾入宫，我非皇亲国戚将军大臣，非功名加身，寻常宫宴也不得参与。我料想相思成疾，邻家空院修缮挂匾，我竟看成旬阳二字。直至一月过后，我与友人在院中闲谈，殿下果真从墙边出现了。
友人惊呆，我听得隔壁众人呼声，得知殿下受伤，忙出府去禁军冯将军处求得上好药膏，回来交于青薇。
殿下好动，每每在府门前见她散步我便忧心她伤势加重，待到秋日，终于大好了。
我常在院中读书，因可闻听隔壁动静。殿下喜热闹，府中时常欢声笑语，每到此刻，我便陪着她一起笑，我愿殿下永远这么开怀，可惜后来事与愿违。
墙塌的那日我欣喜非常，殿下常在墙边小坐，我亦抱书坐于院中，没了碍眼的墙，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殿下。可父亲终究寻来工匠，我不愿此墙修好，连夜自己糊弄过去，殿下若是使力一推，这墙便会再次坍塌。
可这墙如今依旧驻立在我府内，我不愿推倒它，亦不愿看到墙对面的一片颓败。
现今已过八年，我恍惚忆起殿下的模样，还是二十岁时的冬日，天降大雪，四周皆白，我于院中静看这天地，她便那么出现了，一身火红披风，似是夺走了世间所有的风采。我忍不住唤她，殿下若是再走近数步，我满眼的爱慕怕是再也藏不住了。
我不敢与她靠近，我怕自己失礼辱没了她。
我发觉自己爱她一日胜过一日，虽一墙之隔，仍似天涯。我去请求父亲，允我科考。父亲告诉我，我左家无世爵功勋，他既一退，全家皆系于我一身。我于祠堂下跪起誓，绝不辜负父亲苦心，如此终是说服了他。
年节时分，我尚未将此消息告之殿下，殿下便来寻我。她那日喝醉了酒，形态不似往常，可另有一番醉人之处。她说敏宜十五当晚请她看灯，我想殿下年年十五因其生辰必要出席宫宴，可我见她甚为喜悦，不忍说。
后几日我寻访酆都几处灯坊，学如何制灯，如何描样，如何糊面。我想殿下喜好精怪，精怪又常是花鸟鱼虫所化，遂几百盏灯，皆不出此四类。
树上灯笼难挂，我怕小厮不慎刮花了灯，自己爬上软梯，一个个挑好位置挂上。待到子夜殿下回来，便是漫天火树银花，不输外头街市。
殿试放榜那日，我不意外，只觉安心，三元只是第一步，我想娶天下第一等的公主，自然要做天下第一等的儿郎。
可往日已去，白衣上的血迹也已黯淡，我不再喜好白衣。
后来北关的三年，我常想殿下可会恨我，可北关三年无雪，我看向东方，一日一日，心中只剩无可奈何。
眼前的雪荇散发着幽幽香气，我展开殿下手书，再也闻不到清雅茶香。上面棱角不再的字透着丝丝熟捻，它不似八年前满满一页，止短短两行：
白之一姓，实乃我平生第一大幸，一则于东宫得见仙童，二则嫁东戎巧遇雪荇。
原是她连怨都没有。
仅此一生，以国为界，再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