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祐华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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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十三年正月十五，景宗于宫中大宴群臣，一旬酒过，外间夜空疏朗，银月如盘。
忽而内侍疾步奔来，引廊灯晃晃，烛火明灭跳动，至殿外方止。
殿中舞乐正酣，只见内侍从旁侧绕，面露欣喜，垂手供立于阶下。不一时，司礼监倾身附耳于景宗。景宗大喜，举杯遥望群臣：“皇后诞公主，值此佳节，得见吾儿乃天之昭华之瑞，名其祐华。”
群臣俯跪贺喜。
祐华行八，上头五位皇子两位公主，虽兄姊众多，同皇后膝下只太子一人。
时年祐华四岁，太子七岁。一日祐华于东宫见太子，方出门，见一白袍少年端立门外，目垂于地而颌微扬，光泄其身，耀目夺眼，以为仙童。
“你是谁？为何立于此处？为何见我不拜？”
少年观祐华形容，额间坠珠腰佩玉珏，左右腕上兼备银镯，又是一团粉面，与太子五分相像，从容下跪行礼：“臣尚书左敏之子左芳见过祐华殿下。臣为太子伴读，此时未待太子召唤，方立于此。”
祐华端着一张小脸，老成道：“既是皇兄伴读，此后多有相见之时。”
“殿下说的是。”
“只是，”祐华小脸微皱，一派严肃，“我知你姓左，此字我已掌握，将芳字与我写来，如若未在皇兄伴读名册内，便要治你欺君之罪了。”
左芳微微一笑，八岁少年跪着也高小殿下一截，矮头倾身，以指带笔，自一横两点始，至竖下带锋毕，将一个“芳”字方方正正地写了出来。
祐华聪慧，虽未学过“芳”，见得其下有“方”，便认了一半。
“你这名字太过简单，不如我。”
“臣如何能与殿下之名相比，殿下福泽大华，臣只华地一株草罢了。”
祐华先是点头，又急了：“你生得如此俊朗，你家父母心是铁的么，怎能比你若草！”
左芳一摇头，回视祐华：“殿下，一株草也有其芳香，生于华长于华，若将其馨香传遍华地，使在华子民身心沁爽，此草也算值此草生。臣得此名，乃臣之大幸。”
“唔，”祐华点头，“白色带香的草。”
庆元十七五月初三，祐华习得一新字，写为“芳”，释义“白色带香的草”。
祐华六岁时，爽朗豪酣之性愈显，天子皇后仅此一女，宠爱非常，待见其性与诸位公主不同，也另有可爱之处。
这日，祐华携一众宫女溜达至东宫附近，宫人见之而迎，公主退。
祐华自去请皇后安，出昭阳殿再溜至东宫，宫人见之又迎，公主退。
公主不过退至东宫墙外。
一婢女上前：“骄阳如火，恐伤殿下。”
祐华一手指墙根：“前日左芳教我望梅止渴，今我令尔众望阴自凉。”
众女皆赞：“殿下聪慧。”
约么一个时辰后，祐华招手，婢女上前。
“青薇可热？”
青薇汗滴玉阶：“婢子不热。”
祐华摆袖一抹脸：“可我热了！怪哉怪哉，道是左芳骗我不成？”
青薇惶恐：“殿下年幼，冷热随心，想是日月之辉未敢动殿下分毫，殿下说热了，便是热了。”
“有理。”祐华再一抹面，道，“我与胞兄甚为亲厚，一日不见思念倍增，今天色已晚，明日再至。”
即至第二日，祐华先拜会皇后。皇后正用早膳，抬头见祐华，不免大惊：“我的儿，一日不见何以黑至如此！”
祐华神色淡然：“上月儿臣习得一句典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是儿臣昨日苦用笔墨奋力读书所致。”
皇后再惊：“我儿虽为公主却勤勉如此，诸皇子不及。你所读何物？”
“先周怪志谈。”
自皇后处出，祐华脸色再黑一分，小小一人，几如煤球。绕路东宫，远有众人谈话阵阵，祐华驻足而后狂奔，待至东宫殿外，气喘吁吁，缓步慢移。
“祐华见过太傅。”
太傅年已古稀，拱手示礼，身后一众少年皆行礼：“见过祐华殿下。”
祐华脖颈前伸，左右环顾，见人群中一白衣少年方定：“太傅，我有一问，可请解惑？”
老太傅寻常教导太子，却不知其妹小小年纪便可思可想可问，颇为好奇：“殿下请讲。”
“昨日我于日头下站立一个时辰，婢女问我骄阳似火何如，我念及左芳教我望梅止渴，令众人望阴自凉，然众人皆凉独我一人热极，为何？”
太傅不语，看向身后众人。
有二三公子垂头闷笑，左芳上前一步，先施一礼：“臣之过，教于殿下典故却无细思细想，无旁例佐证，无探究其源。”
“唔，见你坦诚自白，免你之罪，止一小罚。”祐华顶着张黑脸，露出一口白乳牙，“今晨母后收我藏书，后左卿每入东宫，且与我讲书一二。”
左芳面露难色：“殿下可知吾等每日所读为何？”
“不知。”
老太傅一旁搭话：“此月春秋，皆如此类。”
春秋祐华三岁便知，此时更能推出还差夏冬，便道：“无妨。”
太傅一行人告辞入殿。此日太子及诸伴读除往常课业外令加一则，答祐华殿下之疑。
祐华立于殿外，见太傅并众多伴读隐入殿门，摆手回宫。
婢子青薇体贴提醒：“殿下未见太子。”
祐华大步，非也，小脚大跨，平静淡然道：“想我皇兄课业繁重，贸然打扰非臣妹之敬。”
青薇：“殿下考虑甚多。”
祐华十岁时，天子封地十城，另赐宫殿名旬阳殿，称旬阳公主。
时值上元佳节，祐华先敬父皇母后，再敬胞兄太子，行至殿内拜谢：“儿臣叩谢父皇。再者儿臣与太子兄长自幼亲厚，今另行起殿，儿臣愿居东宫侧邻。”
太子感念：“吾妹与吾甚亲！”
祐华自此搬入东宫侧邻，偶尔一日问太子三安，长时半月未入东宫一步。
宫墙高深，祐华命人于墙下起小几并两三软椅，几上摆花饼、花酪、清茶一壶。
朗朗书声穿墙而过，那头一句，祐华跟一句，“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节也……”
日头侧移，祐华派婢女送点心若干。
每每此时，太子感念胞妹之情，将点心散于诸伴读：“吾妹待吾甚厚，然吾自小远离花草，若不慎入口必痛痒难忍。”
诸伴读：“谢殿下赏赐。”
日头再移，墙侧嘈杂渐起，祐华便起身，命婢女取来女诫，揣入怀中，步似疾风至东宫殿外，后莲步款移，与诸伴读碰个正巧。
“皇兄今日辛苦。”
太子宠爱其胞妹，知其虽为女子，一向向往书中大德，每每留侧殿于祐华，可询问诸伴读。
“吾妹上佳，不同于一般女流，今日是为何所惑？”
祐华自胸中掏出书本。
太子：“善善善，我大华有女若此，当为表率。”
祐华谦虚点头。
太子：“然兄与太傅另有安排，不能亲自教导吾妹。”
祐华乖巧：“皇兄请便。”
诸伴读实不能答旬阳公主问，及至此日，见过公主便告辞归家，殿内唯余左芳一人。
祐华心内与他已十分熟捻，不过不便外露，只好搬起凳子再莲步轻移至左芳身侧。
坐定后不忙拿书，先问：“每每我来，其他人都走了，左芳，你留此处可有怨。”
“一则臣自愿在此，二则臣与殿下有约，臣不怨。”
祐华再问：“今日的点心可好吃？”
“殿下与太子感情深厚，此点心，上佳。”
祐华点头，方将书置于案上，“听了几年你念叨之乎者也，厌烦了，今日讲些有意思的。”
左芳眉头一挑，恭敬道：“是，今日讲女诫。此前殿下可习得礼记？上曰男女七岁……”
祐华摊开书册，一片空白，另含蓄地白了左芳一眼：“一篇礼记，六岁时你教了我一年。”
左芳认错：“殿下聪慧，是臣不该问。”
祐华小手一挥并不在意：“无妨无妨，该问便问。不过书上说的是席，我这不自己搬了个椅子来，不逾矩，你说呢？”
“殿下……甚有道理。殿下今日拿本天书而来，是要默女诫全篇？”
“都说了今日不提那些。”
“那……”
祐华将书册翻至第一页，提笔上书“大华怪志谈”六字，左芳不解，见祐华揽袖左右审视半晌，终露不满之色，将笔塞于他手。
“我的字还未练好，一书之名当有其才，我无才，写不好。”
左芳在其下一处重新写好六字，藏锋露韧，大气内敛，答道：“殿下尚小，再勤练两年。况此书有殿下题字其上，已是墨宝，当此书之幸。不过，臣未曾听闻有书名‘大华怪志谈’。”
“甚好，我也未听过。”
左芳疑惑愈重：“臣愚钝，请殿下点明。”
“还记得我为何罚你为我讲书？那日母后收了我第一本喜好的书，名‘先周怪志谈’，四岁之事大都不记得，可这本书，我一直耿耿于怀。我知你学识通达，太傅侍读皆赞你聪颖，在宫外读了这本便讲于我可好？”
‘
左芳垂目，书面白纸两行字明白地是“‘大华’怪志谈”。
“蒙殿下谬赞，臣有幸在家中书阁翻至此书，此时为殿下写来。”
太子侧殿辉煌明亮，左右两侧门窗皆开，金乌西斜，霞光漫天，祐华忽而念起，四岁那年除了“先周志怪杂谈”她还见了位仙童，正如当前，辉撒白衣，灼灼其耀。只是她未曾在书中寻得白色带香的草，单见了这草化成的精。
庆元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名臣左芳始撰其第一本书，名曰“大华怪志谈大华怪志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祐华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