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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溯前缘琴曲唤新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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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瑶台上歌舞依旧,虞九心敬了她父亲一杯酒,自己懒懒的饮了一杯。回到座上,侍女蕊心牵了牵她袖子,虞九心狐目一挑,趁皇帝同底下一个进京来的将军说话时悄悄退下来。
“燕夫人托人来传话,说燕老将军并燕四小姐今日都没来赴宴,请殿下帮忙周圆。”
公主尖尖的指甲染了殷红的寇丹,蕊心拿块帕子给她擦着手,继续道:“瑶池那边奴婢着人盯着,那二位突然消失不见,荷花全枯死了,毕毕剥剥地,骇人得很。”
虞九心看着蕊心替她擦,反手一捻帕子:“燕四姐儿不肯来,老将军也出奇听她的,这是念准了我今晚动作,不愿意搅和这顿浑水。且随他们去。”
“至于那位和白国师……”
她眯了眯细挑的眼,道:“纵我翻手为云,也不敢招惹天上之人,你听着。”
蕊心低眉:“殿下吩咐。”
“叫如许替大皇子向父亲告个假,你去把若兰叫来,修葺莲池的事情,让她报与我听。”
“那殿下今晚……”
“今晚突生事变,人乱哄哄地一闹,父亲肯定要问罪德坤殿与法道台,天子怒目,任谁也多些谨慎,今日这局,怕是做不成了。”
蕊心眼中全是痛惜:“筹谋数月,竟被这一架搅和了,奴婢实在为殿下不忿。”
“收声吧。”虞九心绕了一会帕子,此时朝蕊心怀里一丢:“天神发怒,流血成江,如今只枯了一池荷花,不过毁了我几月之计,又有多少生民保全了一生筹谋,家人性命。”
“区区殿帅府太尉楚州庆,不过放他多活几日罢了,有何不忿的。你且快去行事,别让父亲多问罪,以免触怒天威。”
“奴婢狭隘了。”蕊心低头下去了。
虞九心垂眸看着裙角的一块酒渍,目若悬珠,她回身返到台上,继续落落大方地会宴去了。
德坤殿中,徐皂罗正在火烛上烧一枚银针,她散下的发松松披着,浓似乌云墨瀑,谢苕卧在她床上嘶嘶吸气:“小祖宗,你轻些,我肋骨断得多,你可别连皮带肉地胡乱缝。”
皂罗将银针烧得通红,伸手把谢苕的头发朝雪白的颈子后头拨了拨,皱眉恨声道:“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她取过一旁的月牙冷刃,割开谢苕塌下一大块的肋,凭空捻出条细细的银线,穿针引线,咬着牙将银针送到谢苕肋骨上。
谢苕闷哼一声,不觉握住了皂罗的腕子,她本非人,囫囵修成了个人形,却是个只有骨肉没有脏腑的皮囊,此时徐皂罗捻着针替她缝骨,疾痛滔天,谢苕唇边不觉又溢出混红:“小姐,今日多谢了。”
徐皂罗哪里见得她这般模样,仓皇收了针,气得面上发粉:“此番又是哥哥害你如此,我今日非找他说理去,没来由这么糟践你,断是不能饶他,定要他来给你赔不是疗伤。”
谢苕的冷汗打湿了绣着白玉兰的枕头,她握着皂罗的腕微微摇了摇头:“我看君座今晚不太对,他带回的那位故人非同小可,你且消停了吧。”
她抬眸朝主殿方向遥遥一望,看着未灭的微光,向皂罗道:“只求你将我不成样子的骨头缝上,此番重伤,我在殿内养伤,就劳你多陪陪了。”
她说的不错,如今正殿中,秦玄看着昏睡的姜徵,目中沉沉如天欲雪。
姜徵睡得不甚安稳,昏黄烛火打在他紧蹙的眉间,若山巅之月,泉涧游龙。
再相见,一卧一立,不觉已万年倏忽。
秦玄抬手试了试姜徵额上温度,白衣神君全身冰冷如玄铁,唇色泛青。
姜徵是被魇住了。
他沉在一片无可奈何的重复梦境里,身边尸山血海,面前是裂开一条口子的漆黑煛邕。又听见那人带着笑意朝他道:“徵君,你先走,我自会回来找你。”
这是第几年了?
姜徵被按在梦中:“你回来了吗?”
“你骗我。”
他喉中含了血块,眼错不错地盯着一抹天青色闪进了煛邕,上古的牢笼含了洗不掉抹不尽的黑,就这样吞没了那倾长的身影。
只余下一把卷了刃的刀。
那刀冷孤孤地掉在地上,等他去拾起来,磨好擦亮,然后又是新的一年。
这样的梦姜徵做了很久,他日复一日地拾了刀,给它抛光换鞘,围着寸草不生的云凉磋磨了几千年。
姜徵梦中弯下腰去,他身上承了太多光阴的崔嵬,这把刀越来越重,翻年覆月,心魔和执念已经摧灭了那人的模样,云凉山终年不雨不雪,可寒意丝丝缕缕钻到人骨头和心里,只为姜徵留下一点逼仄的空间来搁下几句未尽之言。
可今日的梦却有些不一样。
他弯下腰去,断水刀在地上朦胧成一片,突然被一只手抽走。
抬头去寻,却有一人已挟着断水远去,黑色的袍角翻滚开一地污血,远远地留下带着笑意的朗声朗语:“多谢阿徵替我保管,此刀物归原主,你从此不必如此辛苦了。”
姜徵朝前抢了几步,奈何双腿灌了铅似的,他双目血红,盯着那一袭黑袍远去的方向:“师兄......”
齿尖逸出滚烫的血,不可自控地呛咳起来,被一只手扶住了后颈:“小心。”
他被安置在柔软的枕上,枕间是远山上的雪松香气,头晕目眩后,有浓浓的睡意袭来,姜徵眼皮沉得睁不开,全身泄尽了力气,压在他脊梁上几千年的东西如烟般被风吹散,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仿若在不见人烟的白雪荒原上背着重物走了许久许久,终于一脚踏入烘着火盆的温暖木屋中,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了他一把,卸掉了自己身上背了不知多久的担子。
姜徵就不愿意再醒来了,他鼻息间萦绕着的是千年前一人袖间的雾里松山,索性一坠到底,昏昏沉陷进了黑甜之中。
殿外沉雷滚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檐雨如绳,秦玄立在殿檐下托着那枚玉斗,目中晦暗不明。
这是宁朝入夏的第一场雨。
犹记当时也是个雨天。
细细索索雨声渐渐大起来,一蓑烟雨弥漫处朦胧了远处的钟山。
三千年前,人神则晏神君秦玄搅乱因果,被打入轮回三百年,屡偿屡亏,终于心性大乱,焚尽因果簿,劈裂天简,至此孽海洪波,沉沦不返,泥犁阿鼻,已不能容。天道震怒,一道雷打开了虚玄煛邕的口子,将罪神关入其中,并燃大火三年。
罪神的兄长歃元替弟迎劫而湮灭,岁月年年添更漏,世间再无金带神。
罪神师弟,单字名徵,称徵君,乃云凉山一块白脂玉所化,性寒凉,远人烟,素无喜悲爱憎,在秦玄轮回三百年后与其反目,后闭关云凉,接天命看守煛邕,无事不得下山。
正值禹帝治水年间。
《神间闻录》如是道。
----------五千四百五十六年前----------
“晨昏初定,日月将分,世间诞出草木鱼虫,春夏秋冬,其精魄凝集,浮沉不定,化身成春夏秋冬风雨雷电草木鱼虫花鸟兽石八神八灵。
后有女娲氏化土造人,人族貌似天神,为万物之灵长,于是天地间又化出二位人神,众神灵常聚于黎山,不近山下凡尘,唯这二位人神常来往于人间,......”
白发老叟沙哑的声音缓缓地绕在午后的陶场上,他雪一般的须髯长长地拖在地上,边上几个小童正扯着那胡子编花辫儿,插了他一下巴红红绿绿的花儿叶儿,听他不说了,纷纷抬头,见老者已经闭上双眼打起盹来了。
他实在太老了,如一株将死的枯树,层层岁月剥下原来少年人的影子,把沧桑悲苦一层一层熨进他的面庞。
这老者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便渐渐止住了声息。
自始至终,他一直面朝着北面阴阴郁郁的远方,被浓雾遮盖的地方有连绵的山脉,是他故事中的黎山。
秦玄自晌午间就有些心神不宁,歃元隔着云桌擦弓,远远瞟过他几次,见他也没玩棋,也没研究什么带下去的新东西,只皱眉对着棋盘发呆,都快有一个漏壶这么久了。
“阿晏是怎么了?”歃元将手中的弓一挥,那弓轻轻柔柔地回到墙上挂起。他抬手招了杯水过来:“是因为今日是伊祁尧的限日,你想送送他么?”
秦玄深浓的柳叶目一敛,话中存了遗憾:“自然是想送一送他。”
拈起来一枚白字,他惋惜道:“只是天道轮回,万物有序,我若要去,兄长定会拦我,怕我多生因果,不如不生事。”
歃元听他这样说,意外地挑了挑眉:“为何此番如此深明大义,我还当你要怨恨我。”
则晏一弯眉:“兄长是为我好,我何必怨恨。”
他一字一句都说的那么慢,歃元看着弟弟有些得意的笑,渐渐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则晏,你今日怎么格外迟缓?”
秦玄端起歃元给他的水,凑到唇边却没喝:“有些事情兄长也没办法,我怎么好让您为难,与其强攻,不如智取。”
他手腕一翻,哗地将一杯水泼了自己满身,层层幻影触水及散,“则晏”的外壳斑斑褪去,里面竟是一束捆扎了几圈的茅草。
“则晏!”歃元皱眉,“你还是下山去了吗?若在山下多添因果.....”
“我担着。”
话音渐小,那假秦玄上附着的法力已然散了,草束软软地朝地上一倒,歃元一句斥责还未出口,点点神元就从草人身上飞出来,飘飘忽忽朝山下去了。
“过来。”
几星神元落到黎山脚下,被一身形倾长的少年招招手笼在袖中,他着身天青色的袍子,背后背着把梧桐琴,柳目微舒,长发未束,正懒洋洋地朝下走。正是那扎了替身哄骗哥哥的则晏神君秦玄。
黎山下是烟火人间,近几天总落雨,地上积了层泥水,秦玄今日穿了双雪白的履云屐,此时已经被泥点子溅的斑斑驳驳,他浑不在意,笼着神元晃晃荡荡继续往前走着。梧桐琴上一排翠绿的穗子摇来摇去,如一尾青鲤游荡在雾中。
伊祁尧的呼吸已经止住,雨水终于又一次落下,一众小童散回家避雨,留下他静默地停在霏霏今朝。
北边的稠雾帘雨终于被一袭天青色挽开,秦玄身上没沾半点雨星儿,发上却染了极浅淡的湿意。
故人刚至,魂魄飘然尔。
“我来送你一程。”秦玄在老去的尧面前有些难以适从,他是神仙,长生惯了便不大愿意见人老,也很难将面前这位斑白老叟和故友联系起来。
多年前,尧原是个健谈的青年,则晏神君同他游山逛海,交往颇深厚,如今七十年未见,自己依然少年心性模样,尧业已垂垂,溘然逝去。
英俊的神明朝伊祁尧远去的魂魄摇摇手,青袍宽大的袖松松垂下,褪出一截劲痩的腕。
“有缘再会。”
秦玄目送尧渐渐远去,直至郁郁葱葱的树冠挡住了视线,他方收了神:“芸槿,你是兄长派来盯着我的么?”
头顶不断伸展蔓延的树冠停了窸窸窣窣的动作。
翠绿掩映中一声嗤笑传来:“小晏儿,送了便回去吧,你也知道你哥哥担心,劳烦舅舅走一遭。”一枝树叶绕过来,在秦玄头顶扫了扫:“且收收心罢,别成天价在山下同凡人浑玩浑闹的。”
秦玄心中正怅然,听芸槿的话不悦,皱眉道:“芸槿,咱们也是朋友,怎么朝我说起这样不入耳的话?”他紧了紧琴带,转
转个身朝南去了。
芸槿看他一声不吭地恼了,心叫不好,忙滚了一团叶子朝下送,那一团树叶半空化作个伶俐少年,提起碧色暗花袍就去撵他:“何苦来的,又犯犟耍小性儿,你愿意玩便玩,当做我没说行不行?哎!别跑啦小祖宗!”
少年伸长了手臂去够秦玄天青色的袍袖:“行了行了,送也送了,话也了了,”他边撵边讲,说话间也动了薄怒:“这话也是为你好,你成天跟因果中的凡人在一处,万一乱了人家的命格,你可是要下山去还的.....”
秦玄只顾走,不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教,少年咬咬牙,续道:“到时候把你丢下去,成个彻彻底底的凡人,还得按着因果簿子上的安排一步步走,受贪嗔痴恨别离!”
“我怕?”秦玄冷冷甩他一句,登上云飞也似的往南去了。
芸槿化出的少年急的一锤掌心,又散成一地叶子,随着斜斜细雨归回树上一艾绿色衣衫的青年手中,青年眸里坠了焦灼,他挑了片叶往唇边一卷:“对不住歃元,我说错了话,激得这小崽子又往南边云凉去了,快些叫琼鸢去拦!”
南边沉沉雾霭被风吹的有些散了,露出斑白层峦。
几束天光把彤云拨开了几个口子,冷冰冰地照在苍苍望转迷上——
山是云凉山。
秦玄落地将身后的云彩挥散,他眉眼生得浓,柳目一舒又显得温温煦煦,天青大袖放量甚长,更显他倾长玉立如临风芝树,此时则晏神君含着几分怒,面色不虞,将那眼角眉梢的和煦都隐藏下去。
云凉山同黎山一般,同为仙山,却无霜无垢,不雨不雪,没有神灵拥簇,此地为女娲埋骨处,终年冰封,罕有生烟。
秦玄曳着宽大的袍子,方才微有湿意的发被冷风吹的结了冻,他却不冷,只负着琴乱走。
“我本为人神,缘何不能同凡人亲近。”秦玄这样想着,心中又颇不平。
他同歃元本就脱胎于凡人,却不在三界五行因果之中,被生身母亲抚养长大,后母亲病逝,兄弟二人方顿醒神格,被众神接回云凉山。他们乃是女娲的孩子,本就不该与一母同胞的凡人划界才是。
远方的风中隐隐传来一女子的呼喊:“小晏儿?是在山上么?歃元找你,随我回去罢!”
是风神琼鸢。
秦玄皱眉,黎山一众神灵都是他的长辈,虽不爱指手画脚地管他,但总束着他下山,原先歃元尚爱玩些,兄弟两个常结伴偷下山去,如今连哥哥都不同他一块,甚至还伙同舅舅姑姑们拦他,叫人好不痛快。
他此时正是少年心性,又肆意惯了,算住了众神不踏足云凉山脉,三天两头地往这跑,回回都是琼鸢姑姑来寻他,把他从山下逮回去。今日自己戏弄了兄长,回去怕是要挨罚挨训,索性在母亲处待几个月,几月后正值换季,各神灵都忙,正好钻空子溜到人间,回去后哥哥的气应当也就消了。
待琼鸢的呼声远去,山峦间的风也静下来。秦玄踏着冰阶朝山上行去,道旁皑皑一片,无草木鱼鸟,小神仙同冰天孤地两厢无言,他寻了处平坦席地坐下,那梧桐琴就搁在膝上,琴穗和摊开的袍染了一地青翠。
身前身后一片孤寂,白茫茫山脉若银龙腾于云海,云凉山上似乎寒冷得连岁月也一并失了,纵秦玄神骨天胎,也难忍受此番忽如远行客的孤独,骨节修长的指拨了拨琴弦。静谧中,这琴声竟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息。
索性奏一曲。
他挽了挽袖,按弦拢抹。
琴声将出,如山间月晓花将掩,林中雾散鹿欲出,声起声落,渐淌层峦,填沟补壑,漫接音溪。则晏神君极善奏琴,曾在凡间奏琴引得百鸟于檐上七日不去,万人驻足,如今在静地云凉,终于寻得片刻清净。
一曲罢,一曲起。
泠泠松弦过,云凉寒渐幽。声升逐日月,声落沉云涧。
又一曲名《照月》。
秦玄十指按抹拨勾,弹的是尚未完篇的半曲。他在云凉坐了一晌,天已渐渐沉下来,孤山衔着冷月,照得半琴明明。
琴声与月光晕在一起淌遍满地,浸透了秦玄的半边袖,连日阴雨,今晚却是好晴空,云凉覆雪苍苍,月光一落更明明如镜。
何处三界外,难逃五行中。
青袍小神仙挽袖抚琴,忽听远些地方毕毕趵趵有响声,像是巨石崩裂,又似层峦悲哭,他没抬头,半曲照月止在最后一声,再续不下残篇。
此曲是秦玄与尹祁尧同作,如今尹祁尧已去,这未完的残曲,是他最后一次弹了。
“何人奏曲?”
秦玄正低眉,忽听一清亮声音,抬头一看,琴前竟不知何时立了个少年,看上去比他还小些,同他一样散着发,正打量他和他手下的梧桐金丝琴。
这小少年生得凤眼峰鼻,痩骨伶伶,气貌若不胜薄衣衫,肤白如遥遥远山玉,满面无甚血色,只眼下有极浅淡的红。他宽宽披了件白纱袍,看上去还不大合身,足下未踏靴履,腿上爬了几道狰狞的伤,正流着血。
他莹莹如玉,被月亮劈头盖脸浇了一身的冷光,有些不适应地眯缝着眼,像个冷霜里的精灵。
可云凉山上从未有生灵,秦玄搁了琴,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袍兜头盖脸地罩住这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年:“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自己爬上来这里了?”
那少年被一衫青色缠了满身,更显得面色白昳,他眼错不错地盯着秦玄:“是你吗?”
月色潇潇,无风寂寂。
“你是真疯了。”
黎山上夜晚也如白昼,歃元皱着眉替少年料理腿伤,朝床边一半大少年道。
秦玄正给琴重新上弦,十指沾得满是桐油,闻言头也没抬,道:“兄长不愿意我擅自下山,我又不愿与兄长冲突,无奈出此下策,我知错,哥哥恕罪恕罪。”
他认错认的毫无诚意,一心都在手下的琴。歃元替那小少年敷上伤药,沉声道:“又是这一套。”
秦玄手下一顿,抬头看向歃元,青年皱着眉面色沉沉,手下又轻又快地给少年包扎,看着像是动了真气。
拿过一旁巾帕擦了擦手,他转眼看向秦玄:“谁说也不听,油盐不进的,你今年多大,能不能懂些事?”
他语气重了些,秦玄没回话,仍低回头给琴上桐油,那少年看看歃元,又看看秦玄,觉出气氛不大对,开口道:“谢谢...为我治伤,为何责怪这位哥哥?”
歃元和秦玄同时看过来,这少年神色浅淡,半敛着瑞凤目看自己被料理周全的腿:“那位哥哥奏得好曲子,带我离开一片冰寒,您别责怪他。”
他自来了黎山便没开过口,冷冰冰的,说完这两句,便又不讲话了。歃元叹了一声,秦玄柳叶眼中却漾出点笑意:“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替我说话。”
他早先未料到这小少年竟也是位神灵,开始还道是哪人家的孩子,因为凡人上不了云角,自己愣是背着这家伙走下了山,中途梧桐琴摔下来,崩断了琴弦,把秦玄心疼个够呛。
下山以后遇见春夏二神,才知道是云凉山上的白脂通玉碎了,这少年是脂玉化成的新神,春神夏神感应新神降世,忙去山脚相迎,顺手把秦玄逮回了黎山。
那少年垂眼不语,歃元将他身上披的青袍取下来,无奈道:“我不说他,他是惯犯,只盼着这次在山上长久待些日子,别再任性了。”
他把秦玄的袍子往架上一挂,转身出门去了。
“白脂通玉是你母亲临终前的眼泪所化,有感有情,如今被则晏一曲唤醒神格,同属人神,就放在你神掖宫吧。则晏儿年纪轻,爱顽些也应当的,好好说,可别骂他。”
歃元出了秦玄的院子,回想起春神说的话,闭目摇了摇头。
多年以后,在檐下的秦玄回想起与姜徵初遇时兄长的面色,他侧目回望殿中熟睡的姜徵,当年的小少年已成了天地独尊的神君,这神君提着秦玄舍下的刀,在风刀霜剑中一立就是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