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之遥》泠泠然

15、第十五章

　　太阳照进屋子的时候，被鸟鸣声吵醒。郑谣疑惑：“哪里来的鸟？”
　　明明打着哈欠拿起手机：“我新设的铃声，discovery探索频道录制，是不是很有丛林感觉？”
　　郑谣不置可否，顶着两只大大黑眼圈上班去，语笑嫣然同每一个人打招呼，一如往日。
　　Helen见到她眼神不禁有些闪烁，郑谣了然，却又黯然，并不愿意相信她和此事有关，然而事实逼自己承认，为什么，一定要有背叛和绝望才算是现实，为什么生活中定要有波澜？她苦笑，自己从来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刚上班没多久，Nicholas推开办公室的门，脸色阴沉：“Helen，你进来一下。”
　　郑谣忍不住抬头看过去，Helen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心虚瞥自己一眼，进了办公室。她端起咖啡杯，若有所思看着门关起，窗帘拉上，不露缝隙，听不见丝毫声响。
　　旁边一桌的Meg抬起头来，十分同情：“可怜的Helen！”
　　于是有人接口问：“怎么了？”
　　Meg耸耸肩：“还能怎么，得罪主顾了呗，我今天来得早，老板打电话陪着不是走进来，面色那个难看。”
　　于是有人来了兴趣：“得罪谁了？”
　　Meg笑：“你猜不到？”
　　问的人是Jennifer，想一想瞪大眼睛：“难道是梁……”她说得小心，但大家统统明白，纷纷点头：“原来如此，据说Nicholas曾经在他手下工作过……”
　　原来又是每个人都知道，除了自己。郑谣心中微微叹息，埋首于公文，不参与讨论。
　　可话语仍是绵绵不绝传入耳朵，是谁轻笑：“难怪两人风格这么相似。”
　　大家心照不宣，笑容暧昧。
　　最后有人总结陈词：“可怜的Helen。”
　　而她偷偷在心里对自己说：“可怜的郑谣。”

　　Nicholas足足训了将近一个钟头才放Helen出来，她面色依旧苍白，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走到自己台前坐下。不一会儿，郑谣听见轻微抽鼻子的声音，紧接着椅子拖动，她起身走出去。
　　郑谣摇摇头，继续看文件，华宇谈的差不多了，这个月已经完成两单，接下来是——她突然看见Nicholas发来一份邮件，群发，言简意赅：Helen申请休假，因为之前她有带Jessie一段时间，所有就由Jessie跟她手中Case。
　　理由还如此冠冕堂皇，郑谣下意识将手指放在嘴边，嘴唇若有若无触过昨晚咬下的伤痕，仍有些痛，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脑中千回百转，似乎想明白什么，却又仿佛陷进一个死胡同找不到方向。一惊，手放下，不小心扫落咖啡杯，褐色污渍落了一地，她慌张抽几张纸巾就去擦，擦了一阵子，看到面前停了一双鞋，尴尬抬眼看过去，Nicholas正低头看自己，眉头打了好大个结，面色阴沉：“Cheval的合同你再去谈一下。”
　　她起身，将脏了的纸巾扔到纸篓里，没有看Nicholas：“我不会去的。”
　　四周寂静下来，沉浸到她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比平时要快许多，但她还是继续说下去：“这个合约Helen已经谈得差不多，只剩签署，没理由她为了休假这个都来不及做。我手头工作已经排满，待会还要去见客户，您还是换个人跟吧。”
　　Nicholas脸色黑了下来，按捺着怒意：“这样吧，你先去Cheval签一下合同，我会把她的工作分配开来。”
　　郑谣也退一步：“不过我这个月工作已经排满，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将合同移到下月再签。”
　　他微微皱眉：“总能挤出时间，你尽早签好。”不留争辩时间给她，又走回去。

　　Meg悄悄推她一下：“你得罪老板了吗？”
　　郑谣微笑回头：“怎么这么说。”
　　“要不然他为什么让你跟Cheval的案子？”
　　她不置可否：“总要有人做，难道你想做？”
　　Meg吐吐舌头：“我才不要，不过你也看到Helen的悲惨下场了，要小心……”她在郑谣耳边轻声说，“你不知道，据说以前Jean给过他们公司难堪，这回千万别是针对我们来的。”
　　她说的貌似无心，其实有意。Jean在一群下属之中，和自己最为亲近，若梁见文真要报复，找上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自己也不无可能，而Jean又已经回去美国，总不可能为一个曾经手下再奔波会来找他麻烦。
　　这样想来，倒不觉得太难受，安慰自己Helen是为了自保才会出卖自己，但无论是主动或者被迫，都改变不了出卖这个事实。不由又想起明明的话，虽然自己和Helen，从来都不曾亲若姊妹，但比起其他人也算亲近，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局。
　　是要去怪生活，还是要怪人心？她啜着咖啡，笑容苦涩，人生永不可能只如初见。
　　对于梁见文，她并不是很担心，只管往后拖去，Nicholas又不可能拿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自己去，而倘若实在推脱不了大可学明明，申请调动到行政部门去，远离纷扰。
　　她重新接了杯咖啡，安心坐下，继续看邮件。Helen手中的工作还真不少，也很有几个大公司，她看着看着，视线最终只落在最后一行上——林氏嘉业，总经理的名号一栏则是——林荼嘉。
　　她决定把这个活接下。

　　转眼就到午饭时间，如果不出去见客户的话，大多是叫个快餐，争取最多的休息时间。而今天大家的选择是麦当劳。郑谣觉得这里的麦辣鸡腿堡不如北方的辣，顺口说一下，结果引来一片附议之声，而几个香港本地的职员不能吃辣，大口喝着可乐，抗议：“这还不辣？当心热气呀。”
　　一群北方女孩子咬着吸管：“你的人生少了很多乐趣呀！”
　　当下决定晚上集体去吃川菜，全当是犒劳自己无缘无故多了几桩活。
　　Jennifer想一想：“那要不要叫上Helen？”
　　大家讨论半天，最终决定由同她一个宿舍的Susan去问，Susan拨了号，半晌放下，摊手：“没有人接。”
　　“要不打宿舍看看？”Meg提议。
　　Susan摇头：“宿舍电话有来电提醒，估计她也不会接。”
　　“她不会，想不开吧。”Jennifer小声吐出一句。
　　大家都不说话，郑谣吃完最后一口，起身：“我回宿舍看一下。”

　　在宿舍门口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开门，里面全无声响，一片死寂。郑谣看看表，差不多又到该上班时间，掏出便笺条想留个言，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写一句——Never mind。
　　最终赶在打表之前到达办公室，Meg吐吐舌头：“只剩半分钟，都看得我胆战心惊。”
　　Susan则跑过来：“她在宿舍吗？”
　　“不知道。”郑谣喘着气，“没人开门。”
　　Susan侧头，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Helen为什么为一个衰人而不开心。”又自责，“哎，我都没想到她会不开心，不过我已经写短讯给她了，但愿她晚上也能来。”
　　快下班时郑谣突然想起晚上有约这回事，赶紧发邮件给明明，明明幽怨：“我想了一个下午晚上做什么菜，好不容易想到几样，刚刚在写打算发给你过目，你就逼我回去吃泡面。”
　　郑谣甚感惭愧，连忙允诺今晚菜照做，钱自出，明明吃不下的也留给自己回去解决。
　　明明却再无回信，大概是已经下班了。
　　郑谣和同事一起下楼，在电梯里兴高采烈分配拼车人群，聊着聊着话题却又转回考牌上，Meg痛苦：“每次一见到考官我就紧张，该往左就向右，估计要被列入黑名单了。”说着问郑谣：“你呢你呢，是不是，习惯了行人靠右，觉得左行道超级别扭？”自己推翻，“不对不对，英国是靠哪边？”
　　郑谣轻咳：“不管靠哪边，总之我没有学过车。”
　　这下子立刻被当做稀有人种教育一番，她这才发现Meg超级能侃，不亏为组长。以前交流不多还不觉得，她可以一个人从香港房价讲到伊拉克战争，再兜回来回忆一下家乡糖葫芦。

　　Helen到底还是没来，然而却打电话给Susan让大家放心，于是众人似乎真的放下心来。
　　晚饭吃到一半郑谣觉得手机震动，取出一看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不认识的号码，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吃。
　　然而在回去的车上手机又响，依旧是那个号码，郑谣犹豫一下，接听。那声音低醇，有着一点港腔，又带着一丝标准伦敦式英语的口音，偏偏融合无比美妙。纵然已经听过这把声音，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在电话中听见，郑谣一时有些失神。
　　莫卿凛见没有回音，又问：“Jessie吗？”
　　郑谣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别扭，偷偷看正在开车的Susan，她专心致志看着前方景象，于是轻声回答：“是。”
　　“方便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下。”
　　郑谣犹豫一下：“什么事情？”有些防备的口吻。
　　莫卿凛似乎感觉到，轻声笑：“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郑谣沉默，将头靠向车窗，想一下才说：“等会我打给你好吗？”
　　她听见一声喇叭声，然后莫卿凛回答：“我刚好经过你住的地方……”
　　“我不在宿舍。”郑谣赶紧说。
　　“我等你。”他轻声说，每一个字吐音都极短，然后挂上电话。
　　郑谣不知所措看着手机发呆，Susan笑：“追求者？”
　　“啊？哦，不，只是一个朋友。”郑谣否认，然而他们两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