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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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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风带着几分寒意,拂过微微泛青的树木,裹挟着春意经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乌云转瞬间侵占了天空,仿佛密不透风的屏障挤压着心脏。
姜雀下了飞机就直接打车去了墓园,她虚虚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的互相摩梭着。
司机第四次抬头试图在车内后视镜里和姜雀进行友好的眼神交流,却发现姜雀仍然保持之前的姿势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他这才只好开口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看这天色是快下雨了,不过下雨也好,人也走得干净。”
姜雀被司机这话拉回了神,接道:“是啊,要下雨了。”说罢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指。
“不过小姑娘也别太伤心了,人要向前走,这世上的人都会离开的。”司机娴熟地握着方向盘,不知怎的就认定了姜雀藏在平静面孔下的伤心难过。
“嗯,谢谢叔。”
在经过了倒数第二个红绿灯时,司机不经意的抬头时终于如愿以偿对上了姜雀的眼睛。
那双上挑的眼里并没有他现象中的伤感,而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司机先生这才惊觉,这小姑娘的妆是不是浓了点?
他想再次确认时,但姜雀已经靠回了椅背,将上半张脸隐匿在车内暗色的阴影里,他只看得见对方红得滴血的嘴唇。
司机突然打了个寒颤,随即沉默了一路,保持着颅内活跃。
几个呼吸间车停在了路口,姜雀拖着疲软的双腿下车,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墓园。
一座座白色的墓碑在没有光照的情况下有些稍稍泛灰,隐藏在翠绿的柏树间,有些肃穆和寂寥。
“你的花!小姑娘!嘿!”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冲着姜雀大喊道,等姜雀从一阵阵头晕目眩里回过神时,发现手里的栀子花被捏得隐隐有打蔫的趋势了,她才快步向山上走去。
姜雀到达父亲碑前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等她了。
时刻光彩照人的唐女士此时依旧风光靓丽,她化着淡淡眼影的眼睛从上到下把姜雀扫视了一遍后缓缓移开视线,从余光里看见姜雀的黑色风衣,听见强风将其吹得猎猎作响。
姜雀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那个男人笑得很含蓄,仿佛在眼里藏了一条微波粼粼的小河,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这是姜雀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到的,她的五官都随唐女士,美艳但不具攻击力,与其说明艳不如说是魅惑,这也是伴随她多年的原罪。
姜雀总觉得这样的评价是在刺痛她,她所热爱的理想皆因张脸而毁灭,在流言蜚语与肆无忌惮里碎裂。
等风带来一阵柏树香气时,姜雀才想起来呼吸,喉间弥漫着干涩的苦意,她大口大口喘气,像一条搁浅许久后才回到水里的鱼,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体终于反应过来此刻她站正在中国领土上,立在她父亲的墓前。
“你知道他这些年在哪里吗?”姜雀低声问,手里紧紧攥着的花束细微颤抖起来。
“我哪知道,你到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再陪陪他吧。”唐女士撩撩头发,在姜雀反应过来之前便摇着扇子离开了,丝毫不见留恋,哪怕身后埋葬的是她曾深爱的丈夫,以及她的整个青春年华。
“爸。”姜雀目送唐女士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间,俯身把手里捏了许久的栀子花轻轻放在碑前,她的内心十分复杂,除了这一句便什么也说不出来。眼前慢慢蒙上水雾,渐渐看不清父亲的眉眼。
原本以为自己二十年未叫过的称呼是很难说出口的,没想到就这样轻松的喊了出来。
这个称呼带动了她心底的记忆,她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开始在脑海里检索与回忆所有和父亲有关的过往。
她透过模糊的眼前又看着照片里的男人,记忆里父亲的形象逐渐鲜明。
那时的姜雀还是个还没上幼儿园的小孩儿,她喜欢骑在父亲肩头听父亲讲的故事,那对她来说是无比轻松幸福的事,也是后来姜雀有关家庭为数不多的甜蜜记忆。
作文里的父母琴瑟和鸣,会带她去游乐场,会支持她所有的决定。
对其他人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对姜雀而言却是她极力美化后的梦。
就像大雨来临前的宁静,当第一滴雨水猝不及防滴落时,宁静的表面就会在顷刻间瓦解。
一切的一切都因二十年前父亲的失踪戛然而止,记忆渐渐变成黑白色,爱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被时间掩埋。
下山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姜雀想了想还是打车去了唐女士的家。
她把头靠在车窗上假寐,思绪在脑海里放空。
揭开伤疤无异于自我虐待。
司机叫了两声才把她叫醒,姜雀缓缓睁眼,看着隐隐有晚霞的天空和不远处的别墅大门,只觉得头更疼了。
倒时差和父亲切实的死讯像两块大石死死压在胸口,让人寸步难行。
行李早在今天下午就到了家,陈姨一边领着姜雀进屋,一边念叨着:“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夫人这些年一直都在念着小姐,先生也是。少爷前两年注册的公司最近也在准备上市……大家都很想念小姐……”
女佣的话在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季浮舟时戛然而止。
姜雀看了一眼便宜哥哥,对方还是经年不变的装束,扣子永远扣到最上方的白衬衫和修身的黑西裤,永远都紧绷着脸,永远说不出几句好话。
说得好听这叫清冷毒舌,往开了说就活像个讨债的。
季浮舟同样在打量她,他们至少四年没见,姜雀倒是改变不少。
至少不再像个刺猬,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现在反倒和新闻里一样,像寡言却自信张扬的……孔雀?
他正为自己的想法暗自发笑时姜雀已经转身上楼了。
“没礼貌的小鬼。”
季浮舟摇摇头觉得这次的比喻还是不到位,是只没礼貌的孔雀。
姜雀在房间里摸摸看看一番后下楼喝水,期间她靠在冰箱上打量客厅的装束,布置还是同三年前一样并没有变化。
楼上突然有些喧哗,紧接着就看见她的后爹季箔一边笑着打开书房门一边送人下楼,他们谈话听得并不真切,姜雀只觉得嗓音有点耳熟。
那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从头到脚穿着一身低调的休闲装,清爽的黑发随意抓了个发型。
他正偏头对季箔说着什么,引得季箔大笑。
姜雀直觉有些不对。
果然,对方下一秒就状似无意的看向了姜雀的方向。
同那对海蓝色眼睛四目相对时,姜雀仿佛听见了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
她眼前只有两个字:冤家。
陆庭恩的笑容逐渐灿烂,带有询问地微微侧头用眼神询问,季箔看了眼他俩间奇特的氛围,才说:“这是我小女儿姜雀,前几年一直待在国外工作,今天才回来。”
不等季箔向姜雀介绍自己,一直保持沉默的陆庭恩突然开口道,“好久不见,姜小姐。”
“……”姜雀压根儿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碰到他。
陆庭恩的这张脸和她脑海里关于青春的信息紧密联系着,那段遥远又晦涩的记忆如同腐烂的百合又或者是过期的糖果,令人心生嫌恶但又止不住惋惜。
“你们……认识?”季箔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如您所见,是重逢。”这话是对着季箔说的,可他的眼神一直放在姜雀的身上,轻絮似的缠绵目光从她的乌黑的眼眸寸寸下移,最后停在对方空无一物的耳垂上。
姜雀悄悄地用眼睛描摹着那张令造物主唏嘘的脸,在那张深邃的面孔里沉醉。
好像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只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改变了。
陆庭恩剪掉了当年过于长的头发,连同着那些记忆都被留在了过去。
“好久不见。”姜雀勉强笑着回答,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接下来的对话姜雀一直在走神,她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思考他们在讲什么。
直到同陆庭恩坐在同一张饭桌上,直到他俩的筷子夹住了同一块排骨,姜雀都没有想通,留他吃饭只是客套客套,谁知道他还真就留下来了。
方才,陆庭恩已经被季箔送到了楼下,姜雀麻木的跟在季箔身后,看着季箔热切邀请陆庭恩留下来吃晚饭。
明明眼看着他就要拒绝了,姜雀如此想着,悄悄松了口气。
“季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庭恩笑着打破她所有幻想。
看着大家视他为座上宾,一切话题都围绕他展开,姜雀只好加快扒饭的速度。
今天不能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姜雀心想。
面前多了块莲藕,姜雀从饭碗里抬头,对上季浮舟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种诡异的直觉从心底升起。
果不其然,季浮舟慢慢放下筷子,漫不经心的询问,“不知道小陆总是怎么认识我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的,她没有冒犯您吧?若有的话,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要好好管教她。”
姜雀浑身僵硬,季浮舟嘴里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一句话一个坑,傻子才往里跳呢。
她默默翻个白眼,就被身侧的唐女士捏了一把。
“我和姜小姐是高中同学,仅此而已。”陆庭恩放下筷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后开口道。
姜雀自动忽略了陆庭恩说这句话时,将重音放在了最后四个字上,听见他这样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像她只要遇上陆庭恩就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