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焰火》陈佳

2、第 2 章

　　周城一下课，就把倒数第二排的女生喊过来，面色严肃，“同学，不好好上课，拍什么照片？”
　　“我没有啊，周老师。”
　　那女生从头到脚都是粉色系，身上一水儿的亮闪闪元素，看的周城有点眼晕，都不便直视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毕竟那双眼睛此时正在漏电。
　　周城心知肚明她心里那点小伎俩，“你对着我拍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以为老师不知道吗？”
　　“周老师，我只是觉得你好帅啊，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我想把你的照片分享给我漫展的朋友们。”
　　“好帅？读了这么多的书，就会这么形容人？”
　　女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周老师，您是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看过《世说新语》？”
　　“嘻嘻，没看过，就是听我那些漫友们说过……”
　　周城不吃她抓耳挠腮的这一套，故意板着张脸，看着冷厉严肃确实唬人，那女生哪里招架的住，磨蹭了一会儿当着周城的面不情不愿的删了照片。
　　“喜欢我的课可以，不要乱拍照，回去多读点书。”
　　周城说完准备回办公室，那女生却紧跟着他追了出去，“周老师，我是新闻系的周清雅，我们是本家哦。”
　　周清雅……
　　走廊外的残阳毫无顾忌的洒在周清雅的身上，整个人像被一团橘色包围了的粉球，周城对她点了点头，心下只觉得有些刺目，名字和本人着装风格太过于矛盾，只得加快脚步迈进了办公室。
　　隔壁桌的林波老师见他一副避难的样子戏谑一笑，“哎呀，周老师，您可真是人气爆棚啊，上课学生们抢着听就算了，下课都快追到办公室里来了，每天如此，好辛苦哦。”
　　“那是学生们求知欲强。”
　　“哈哈哈，我咋没这待遇呢，为啥学生们面对我，求知欲就萎缩了呢。”
　　“你没把学生们带猥琐就成。”
　　刚说完，周城都忍不住笑了，林波更是笑的眼睛成了一条缝，“不跟你贫了，咱好久没聚了，今晚南门涮肉，约一个？”
　　周城摆了摆手，“不约，陪老婆逛街。”
　　林波白了他一眼，“你有老婆了不起啊，谁还没个老婆，今晚回去吃吃老婆饼看能不能给我变出来一个。”
　　“明天等你的好消息。”
　　林波暗骂这厮重色轻友，却只有心生羡慕的份儿，事业爱情双得意，真真儿是活成了人人渴望的样子。
　　周城从公司接到小川，一路就没撒开过手，开着车都得把小川的手紧紧包裹着，彼此的体温熨帖着，宛如每一秒都在春天。
　　吃晚餐时，他看着小川白团子一样的脸，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尤其是小川毛茸茸的一双大眼睛佯装回瞪着他时，他那颗心像是被填满了蜜。
　　看着窗外灯火璀璨，他不由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
　　三年前她就这么安静的坐在这家餐厅的落地窗前，眼神朦胧的望着外面的世界，白团子一样的脸鼓鼓的，看起来还像个稚嫩的小孩子，安然自若与世无争。他坐在她对面，甚至都不忍打搅她的安静遨游，只是有点出神的望着她的侧脸，惊艳于当今社会还有这般干净气质的人，心几乎跳出了胸口。
　　直到余小鱼介绍，她才意识到他的存在，脸上的表情懵懂而纯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净的毫无杂质，望着他时，像深谷中清透的溪流，他心又漏掉了一拍。
　　那时的他是那么不争气，表现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耳根红如烫铁，自我介绍时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口若悬河自信满满，竟从一张嘴，就开始患得患失。
　　望着眼前安静享用美食的小川，她已缓慢褪去那股稚嫩，看起来更清丽，也更令他着迷，相比于皮相，他更爱她那颗玲珑心，她常说自己笨什么都不懂，只有他明白，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计较。世俗的欲望，似乎未曾沾染过她。
　　她一直是他细心呵护的小仙女。
　　吃完晚餐，两个人手挽手逛街，小川直接把周城带到SK高级男装店，橱窗里陈列的一件灰色羊绒大衣她前几天路过时一眼就看上了。
　　周城一下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毕竟一进店，她就让服务员把那件大衣取来，他凑在她耳边，低声道，“是不是早有预谋？这家店好贵的。”
　　“你喜欢就好。”
　　周城的眼睛亮晶晶，“当然喜欢了，我们家小仙女给我买的衣服，我要天天穿去学校炫耀。”
　　小川被他的调皮逗笑了，“就知道耍嘴皮子，天天穿你不怕穿坏呀。”
　　“老婆说的对，我要爱惜老婆送我的衣服，不能每天穿。”
　　“傻瓜，你喜欢我就给你买两件，这个款式还有一个浅驼色，待会你都试试看。”
　　导购小姐像是在看偶像剧，一脸灿笑的回应，“这位先生，您个子高腿又长，皮肤还白，气质这么好，您随便穿哪个色都很惊艳，秒杀我们画报的模特，对了，小姐，您先生是模特吗？”
　　“谢谢夸奖，他不是模特。”
　　“老婆为何一下对我如此大方，我心下很不安啊。”
　　周城故意伏低做小，惹的小川直把他往更衣室里推，她太了解他了，肉麻的话不管当着何人的面就信手拈来，经常把她羞的恨不得找个地儿躲起来。
　　周城把头探出来，“一件大衣就抵你一个月的薪水了，真舍得？”
　　“为什么舍不得，钱赚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周城看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调侃道，“你这副不把钱放在眼里的样子，像极了包养小白脸的富婆。”
　　“一边儿去。”
　　周城果然是模特架子，两个色穿在身上都是那样出挑有型，惹的几个女导购心花怒放，赞叹声此起彼伏。
　　小川早就见识了他非凡的异性缘，一脸云淡风轻。
　　结账时，导购又一脸热情洋溢的迎来了一位新顾客，小川听对方的声音耳熟，回过头去，只见宋总一个人低着头正在看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他上身穿的正是一件SK的米白色宽松毛衣，导购很懂他的喜好，给他提前备了货，看来是熟客。
　　“小姐，一共三万两千八百元。”
　　她把卡递给导购，却没在乎数字，一副神游的状态，她想到了余小鱼对宋总天花乱坠的形容，回头又看了一眼，穿上休闲服的他看起来平易近人，全无职场上那股摄人的气势。
　　“感谢老婆大人送我衣服，走，我们夹娃娃去。”
　　她回过神来，顿时笑靥如花，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夹娃娃，他一提她便迫不及待了，“乖，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宋先生，您看还有需要的吗，刚才那位小姐给他先生买了两件羊绒大衣呢，这个款式也很衬您的气质，剪裁非常的高级，我们上周刚到的新款。”
　　宋舒立顺着导购的方向瞥了一眼，本是看衣服的，却见一男一女手挽着手提着购物袋从透亮的橱窗边走过，一看就是刚从这家店出去，他喉咙一阵发紧，胸口不可抑制的收缩，气息微乱，“是门口那两位吗？”
　　导购小姐忙点头，“对啊，那位小姐对他先生可大方了，一个款式买两个色，真是恩爱。”
　　他盯着那个女生飞扬的笑脸，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她嘴角边绽放的梨涡，手指尖几乎掐到了掌心，他脸色煞白，几乎忘了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导购小姐关心的躬身问，“宋先生，您脸色不大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充耳未闻，只觉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到了脑海，他浑身透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急促的高烧，本能的迈开腿往店外寻去，外面灯火辉煌游人如织，几乎是摩踵擦肩，他从未仔细观察过这条街，竟不知一下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他们欢声笑语，一个个似无忧无虑的闲逛着，只有他，脚像是踩着棉花般毫无真实感，妄图拨开所有的人群，掠过一个个略显诧异的面孔，找寻他想要的那个人。
　　陌生的人们向来不吝啬自己的目光，看他只觉奇怪，不知他翻天覆地神色仓惶的在寻找什么，是弄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吗？
　　没有她，不是她……
　　他甚至找错了人，看到挽着手的情侣就忍不住去查看，穿着相同白色外套的女孩一脸错愕的提醒他，“你找错人了。”
　　渐渐的，他的血液似乎又缓缓的温热了起来，刚才透凉到发抖的感觉已慢慢褪去，他的理智一点点的恢复了过来。
　　失望了太多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看错了人，毕竟他又不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一定是他太思念她的缘故。
　　他希望他看错了人，甚至有丝侥幸在里面，那个先生所挽的人，不是她，不是阮溪。
　　可是下一秒，他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清楚的看到了她的脸，记忆里那张明媚到耀眼的脸。她笑起来总喜欢微微扬着下巴，眼角弯弯如清澈的月牙儿，梨涡盛满了甜蜜，仿佛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向她奔赴而来，他常说她一笑，就忍不住想给她买糖吃，这样的她，他又怎会认错。
　　夜深了，灯火已倦，宋舒立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那个场景，去年夏末初秋，他和美国好友文森特去森林公园散心，他们一路聊着互联网生意，走累了便坐着游览车边观光边休息，文森特却还意犹未尽的滔滔不绝，他对中国这块大蛋糕兴致盎然，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他憧憬和可预见的未来。
　　周边的景致来不及欣赏便匆匆而过，只留得满眼的翠绿在心间，傍晚的夕阳像是一颗红番茄，云朵上仿佛都洒满了它红彤彤的果汁。文森特这个工作狂终于舍得把眼睛投向大自然渲染的壮丽景色，却是词穷，只是咧着大嘴笑着，热情澎湃的像是个顽童，“宋，我爱这一刻，太美妙了！”
　　他跟随着看去，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远处的一个背影，那个红色夕阳下背着双肩包的曼妙背影，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背影仿佛一下涌到他眼前，扎着高高的马尾，开心的时候走路一跑一跳活像个小兔子。
　　是阮溪吗？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的样子在后来文森特的描述下几乎是失控的，他让车停下来，顾不得文森特的大喊大叫，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向前跑去，可是那个女孩转眼间就拐了弯往大门的方向走去，陪着她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
　　一对年轻的夫妻兴高采烈的踩着双人篷车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差点被迎面撞上，文森特在他后面大声喊，引来一些人的驻足相望，很快大门外汹涌的人流就把那个女生的身影淹没，他一直追，一直追，最后竟然跟随着人流跑到了地铁站。
　　汗水落到眼里，一阵刺痛，可是他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背影，只是靠在站台的墙边懊恼不已。文森特终于找到了他，大汗淋漓的冲他张大嘴巴，表情讶异极了，像是撞见了天外来客，“so crazy！why？！”
　　他却沉默不语。
　　当晚，文森特住在他家，两个人决定抛开繁重的工作，好好看一场电影。
　　他的家里有一个高高的收藏架，里面满满的都是电影碟片，很多都已经是市面上绝版的，这些年来偶尔的空隙，他便靠这些打发无聊的时光，即使这样，他也才看了不到十分之一，因为他很少让自己有这样轻松的机会。他的助理许妍再清楚不过他的时间表，每天能睡眠超过五小时已是奢侈，如果有突发的事还要额外的挤出这已然宝贵的睡眠时间，文森特常说他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却不知道，他不过是喜欢凡事逼自己一把，逼得自己累，逼得自己没有一点空隙去想工作以外的事。
　　文森特随便拿了一张影碟，那是约翰尼德普主演的《剪刀手爱德华》，文森特还自称是德普迷，其实也就看过德普的《加勒比海盗》，刚看十分钟就呼呼大睡。这次更夸张，片头刚放了一会儿，自诩为德普影迷的他很快就把脑袋耷拉在了宋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工夫嘴巴里就开始冒出奇奇怪怪的呼噜声。
　　而他就在文森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把电影看完了，夜早已经深沉，他却毫无睡意，只安静的坐在地垫上，看着已然黯淡下去的屏幕，他的眼睛突然一阵温热模糊。
　　“如果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月光照到我的门口，我希望月光女神能满足我一个愿望，我想要一双人类的手。我想用我的双手把我的爱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哪怕只有一次。如果我从来没有品尝过温暖的感觉，也许我不会这样寒冷；如果我从没有感受过爱情的甜美，我也许就不会这样地痛苦。如果我没有遇到善良的佩格，如果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的房间，我就不会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孤独。”——剪刀手爱德华
　　电影不过是引子，他可能是隐藏的太久太久了，满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成功的抛却那段过往。可是自从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相似的背影，他才知道，这些年他以为的放下，不过是无可奈何，深夜里一颗颗滴落在手背的热泪，不过是忍了这么多年不敢回头望的代价。
　　今天，他真的遇见她了。
　　圆了这些年最悠久最无常的一个梦，他心下竟没有半点宽慰，只剩下百转难回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