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焰火》陈佳

1、第 1 章

　　闹钟滴滴滴催命的叫唤着，小川迷糊的摁了暂停键，本想再眯会儿，又传来一阵哐哐的砸门声，活像土匪进村，余小鱼大喇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再不起要迟到了！赶紧的！”
　　小川扒拉了一下头发，强迫让自己的眼皮儿睁开，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一大早醒个觉分三步骤，她早就习惯了。
　　推开窗户，一阵冷风毫不留情的砸到了她脑门上，她咧开嘴冲楼下的人挥了挥手，困倦的灵魂瞬间复苏。
　　麻利的穿完衣服，周城已上了楼进了客厅，动作自如的摆好碗筷，等小川洗漱完毕，油饼包子豆腐脑儿冒着热气正等着她垂青。
　　小川自然也一眼看到了桌边摆好的粉色郁金香，那是她最喜爱的花，清晨的阳光洒在那团粉色的花苞上，沾着晨露，像是少女羞低了头。
　　周城曾说，他可以每日为她走几条街买她最爱的油饼包子，也可以为她奉上一辈子的鲜花。
　　他说这话时，明灯似的眼神认真笃定，裹住了她的心。
　　余小鱼早就习以为常，大喇喇的蹭着爱心早餐，嘴唇泛着油光，“周教授，您老人家能不能买油饼包子的时候，也给我捎份儿麻酱烧饼馄饨什么的，这肉包子我都快吃腻味了。”
　　“你想吃可以啊，找个男朋友，让他买。”
　　“嘿，损我是吧，想给本姑娘买早餐的男人，从北京排到了月球。”
　　“那是，月球坑多，他们陷进去了暂时还顾不上你，你可且等呢。”
　　余小鱼气呼呼的把肉包子丢给小川，“管好你男人那张嘴，没见过这么过河拆桥的，要不是我这个红娘尽职尽责，他指不定蹲哪儿打光棍呢。”
　　小川没接茬儿，倒是吃包子的时候笑的乐不可支。
　　这俩人凑到一起，到哪里都是相声舞台，她只要做个捧场的观众就成。
　　周城和余小鱼算是胡同里闹着一起长大的，用周城的话说，余小鱼吸溜着鼻涕泡剪个寸头的土包子样儿他全见过，小时候追周城屁股后面左一个城哥哥右一个城哥哥叫，活像是甩不掉的黏人精，大了稍微有点人样了反而跟他对着杠了，两人见面不呛上几句倒显得不着调了。
　　周城颇有国风情结，尤其爱穿黑色的盘扣西装，本就生的疏朗清阔，那衣服更衬得他长身鹤立清隽矜贵，讲台上举手投足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唯有余小鱼看到他就审美失灵，满嘴跑火车的戏谑他年纪轻轻却是一颗作古的心，她管盘扣西装叫老大爷太极服，经常对着周城深情高唱，“最美就是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小川被余小鱼恶搞的歌声呛到是家常便饭，周城懒得搭理余小鱼，毕竟天底下眼瞎的这么彻底的人不多，他只能对她报以同情，但愿她以后能睁大狗眼不要在垃圾桶里找老公。
　　周城柔下脸来凑到小川耳边，“慢点吃，我送你上班。”
　　“上午的课来得及吗？”
　　周城挠了挠她的鼻尖儿，“小傻瓜，今儿周三，我下午才有课。”
　　余小鱼虽见惯了此人的变脸如变书，但还是做不到内心稳如泰山，嫌弃的皱起鼻子。
　　“那我麻溜的撤了，你们慢慢吃。”
　　周城假客气，“坐我的车一起啊。”
　　“可别了，少听你肉麻两句，姑奶奶我午饭说不定能多吃两口。”
　　说罢拿起包包一阵风似的就跑出了门，周城摸了摸小川柔软的头发，“真希望房子立刻就能装好，省的我老担心你被她带坏。”
　　“带坏了你就不要我了吗？”
　　“你就是变成东方不败，我也得屁颠颠儿跟着你，哪能不要，我还怕你不要我了呢。”
　　小川被他逗的眉眼都是笑意，“你这张嘴啊，可真贫。”
　　周城到底爱她什么呢，她既不貌美又不能干，典型的胸无大志懒散度日，而且一身的臭毛病，他身边多的是天之骄女，为何是她？
　　他一提到装修的婚房，她本该内心充盈着期待和幸福，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竟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丝惶惑。
　　小川心中涌出一丝亏欠，想到交往以来，自己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爱，能回报给他的却少之又少，快到公司的时候，主动亲了下他的脸颊，“晚上有空吗，我们逛逛街？”
　　周城开心的回了她一个悠长的热吻，活像热恋中十八岁的大男孩。
　　小川正候着电梯，身边黑压压的都是想要挤进电梯的上班族，余小鱼电话就打了过来，“到哪了我的大小姐，今儿有董事会，上来帮个忙。”
　　“好。”
　　电梯好不容易来了，门一开，人群鱼贯而入，很快就挤得严丝合缝，粗热的喘气直喇喇的喷薄在她的后脖颈处，憋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菜锅贴的气味儿，她憋着气，后脑勺犹如晕车般闷沉。
　　她站在最靠门边，随着一声语音提醒，门开始缓缓关上，恰好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她本想眼疾手快的去按按钮，就听后面的人不满嘀咕道，“别按了，挤不下了。”
　　她只好作罢。
　　门快合上那一瞬，那女生无意间撇了他们这拨人一眼，小川近视眼，看不清对方长相，只晓得是位穿着酒红色束腰风衣的长卷发美女，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对方的风情万种。
　　身后那个喷热气的男人毫不避讳的议论起来，“那谁啊，看着好眼生，我们公司还有这么漂亮的人物？”
　　“她是宋总的秘书，许妍。”
　　“宋总？刚那男的就是宋总，这么年轻不可能吧。”
　　“我骗你干嘛，他不常来，之前都是连总来的多。”
　　“嘿，你小子行，技术部像你门路这么广的不多啊。”
　　小川刚加入乐游网，这俩人聊得人物她是一头雾水，她本就是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主儿，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更何况她还辛苦的憋着气儿呢，好不容易到了，她涨红着脸第一个跑出了电梯，余小鱼正一手插着兜一手拿着资料等她呢。
　　“干嘛呢，憋得满脸通红的。”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你说呢，空气实在太过清新。”
　　余小鱼白了她一眼，“我走路都比你坐车先到，说吧，你跟周城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又在车里互啃了。”
　　小川脸腾一下红，“说正事吧，我要帮什么忙？”
　　余小鱼把塑封好的会议资料丢给她，“发一下这个，财务部那帮人一早就找我麻烦，人事部也跟着凑热闹，她们是商量好的来整我呢。”
　　“就这么简单？”
　　“要不然呢，反正你眼里有活，能干点是点儿，我去去就来，最多一刻钟，来得及。”
　　“会议室在哪里？”
　　“楼上。”
　　余小鱼丢下资料头也不回的就跑了，小川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无奈的扯扯嘴巴，谁让这条小鱼是池塘里蹦跶的最高的呢。
　　她自从大病一场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躺下做条咸鱼挺好的，只要饿不死就成。
　　用她老妈的话说，她本就拙，无需藏拙了，完美。
　　进入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两个脸生的小姑娘在忙活了，一个负责调试投放设备和摄影器材，一个在给领导们泡茶，会标鲜花桌牌已备好，看来一大早就已经在为接下来的董事会做准备。
　　她也不认识这两个小姑娘，点了点头，泡茶的小姑娘嗓门有些大，“你是哪位 ？”
　　“你好，我是法务部新来的助理，我叫蒋小川。”
　　那姑娘也是直来直去的，“哦，我叫梁敏，人事部的，那你先别放材料，那里有毛巾，把桌面擦一下，这北京的灰就是多，昨天才擦了都这德行，对了，把椅背最好也擦一下，还有那个烟灰缸……”
　　调设备的姑娘调侃起来，“梁敏，你的活儿凭什么让人家给你做啊，又在偷懒。”
　　“我们人事部的又不是专门干这个的，当我们是清洁工呢。”
　　小川不在意是不是做了梁敏口中的清洁工，更不会在意梁敏横冲直撞话里的怨气，在她看来，这么简单的活儿，做就是了。
　　一切准备就绪，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梁敏看着小川有点微微潮红的脸，心下觉得新人就是好使唤，笑道，“有空常串门啊。”
　　小川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走出门，余小鱼一路小跑过来，“都弄好了？”
　　“小意思。”
　　本就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要开始签到了，回聊。”
　　“好。”
　　小川往楼梯间走，迎面而来一男一女，那女生她自然印象深刻，不就是电梯关门前看到的那位美女助理吗？
　　小川向她点头致意，面带浅笑。
　　许妍点头一笑，身前的宋舒立却是兀自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黑亮清透的一双眼盯着前方长长的过道。
　　小川侧立在一旁，和他错身而过。
　　这就是宋总？她心底嘀咕道，确实太过年轻，光看侧脸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只是他那个气质，却是凌冽摄人，她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继父，那个久居高位的男人，好像也是拥有这样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许妍走到会议室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小川的背影，眉心微皱。
　　从早上往电梯里无意间瞥的那一眼，她就一直在脑海里翻找着过往的记忆，仿佛在寻找一本自己早就看过却忘记的旧书，这女孩，好生面熟。
　　宋舒立喊了许妍一声，见她一副游离的神色，像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了？看什么呢？”
　　顺着她的目光，一眼见到熟悉的那几幅面孔，走在最前头的正是乐游的创始人邹浩，有些日子没见，头顶是愈发稀疏了，剩几根头发顽强的飘在脑门上妄图抓住时间的尾巴。
　　邹浩第一句就是，“宋总，还是你年轻好啊，头发又黑又浓密，听说你最近投了一个日化品牌，有防脱洗发水吗？”
　　每次都拿那几根毛来自损，想不关注他那块光秃秃的头皮都难，许妍面上平静，内心却不免厌烦，心想着下次能不能换个话题，不尴尬吗？
　　宋舒立却笑的云淡风轻，“有接触过，暂时没出手，这行业我还不太了解。”
　　一句话便转移了话题，却又说的令人雾里看花。
　　邹总笑了笑，“你总是这么谨慎。”
　　“活下来最重要。”
　　邹浩边走进会议室边琢磨着宋舒立的这六个字，看来今天这个董事会的议题八成没戏，那几个股东向来是听这位财神爷的话。
　　果然一开会，宋舒立就开门见山，“元丰资本投资乐游网，最看重的就是乐游的游戏业务，邹总当年找我们谈的时候，我们花了一年的时间沉浸到这个行业来，虽不算行家，但也算是理清了乐游的未来发展规划，市场是永远吃不完的，虽然上季度的财报超出我们的预期，但是接下来乐游需要在游戏业务上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毕竟外部的竞争依然残酷，我们需要的是做精做强，而不是去开辟一个新的赛道。”
　　话已说透，元丰资本确实对这种一心二用的事毫无兴趣，审慎是出了名的。
　　许妍把元丰对购物网站的调研报告用PPT展示了出来，用数据来分析乐游所谓的新赛道生存空间有多狭窄。
　　看来早就备好了，邹浩扫了眼几个股东附和的神色，心沉了下来，“天时地利我们不占，可是我们有人和啊，我们有这么大的游戏客户群体，搞购物网站不是水到渠成吗？你那一大堆劳什子的数据我是懒得看，多个赛道赚钱还有错了？”
　　“因为人不能赚到所有的钱，只能赚到认知以内的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邹浩冷笑，宋舒立在投资圈里出了名的稳健，相比于他的年龄，他的投资风格相当老派，相较于收益，他更在乎风险的把控，似乎很难有诱惑他的东西。
　　说白了，在乐游，他把游戏这块金疙瘩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最后的决议，属实在意料之中。
　　回到办公室，许妍给他泡了杯咖啡，“老大，这个邹浩说话每次都是这么不过脑子。”
　　“背后说人，不是你的作风。”
　　“我今儿真的邪了门儿了，有点忍受到上限了。”
　　宋舒立看她嘟起嘴巴使小性儿的样子，哪里还成熟干练，外面都是唬人的，笑了笑，“那你这上限不算高，他在我这儿很高，随便他怎么折腾吧。”
　　许妍见他背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样子，分明就是把邹浩当成了孙猴子，任他折腾的多起劲儿依然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你可真好说话。”
　　“那能怎么样，他要说话过够了脑子，一开始搞什么游戏，他本就不擅长这个。”
　　“他今儿会上那样子，怕是要记恨你。”
　　“他要怎么想，我管不着，他任性惯了的，这事若开了头，后边儿就是满头的虱子抓不完。”
　　许妍被他的话逗乐了，还真就是任性这两个字才能精准的形容邹浩，“所以说你早就压死了不肯他乱搞，一条游戏之路走到黑吗？”
　　“黑不了，那是红海，更何况他早就占尽先机，没有去岔道的理儿。”
　　“你对他真就没什么不满的？”
　　“他一般开玩笑的时候，其实挺一本正经的，你糊弄一下就完事了。他要是不过脑子乱折腾，你就得一本正经了，明白吗？”
　　许妍直接被他饶晕了。
　　余小鱼负责把股东们送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有点脑仁疼，对着小川一阵抱怨，“每次开会做纪要我都好痛苦。”
　　“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有个二百五的邹总啊，你是不知道他说话有多中二，真的他当年到底怎么创业成功的，我很好奇。”
　　“怎么个中二法？”
　　“宋总的意思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就是不同意搞购物网站嘛，邹总非要拿游戏客户群体说事儿，还说什么营销策略他都想好了，我跟你讲啊，真的特天真，他说要捆绑销售，让那些游戏账号有折扣去薅购物网站的羊毛，他这不是前期纯粹烧钱嘛，那些人薅完羊毛能留下才怪，比便宜它比不过某多多，比多样化它也比不过某宝，这不是拿投资人的钱做慈善吗？”
　　“也对哦。”
　　余小鱼一脸崇拜，“宋总说的对，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深以为然。”
　　小川见她说起宋总时双眼如炬，活像个小粉丝，顿觉有趣，“春心可否萌动？”
　　余小鱼脸上飞出一块可疑的红霞，话竟说的扭捏，“萌动又怎么样，他这样的人，只可远观。”
　　小川憋住笑，“小鱼儿还会露怯？”
　　余小鱼摇头晃脑，“你见过他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见过呀，走廊上碰到了。”
　　余小鱼白了她一眼，“那你是体会不到他的气势的，有的人一开腔就是孤独求败，他那气势怎么形容呢，年纪不大，却像是经历了太多的事儿，有种老僧入定的感觉，任谁在他面前都折腾不出水花来。”
　　“噗嗤~”
　　小川喝的果汁差点呛了出来，她太受不了余小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