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事》浅弦

5、执念

　　黑漆漆的屋子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呃……林老师？”
　　林煦言也像南空那样闭了闭眼，眉间悲伤。我忽然感到心里面有什么被瞬时抽紧的感觉，是一种空荡荡的不可言说的疼痛。林煦言，为什么我觉得，你在我心里的分量那样不可比拟……
　　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掏出隐身飞行的符纸来，说：“走，我们去观光塔。”
　　我的思想还来不及转动，下一秒，我已经和他穿梭在晴朗的夜空了。
　　我们飞速地穿越万家灯火，头开始隐隐作痛。像是一些错位的时光在我的脑子里倒流回放，在飞速掠过的灯光中，一些模糊和支离破碎的画面与声音穿插其中。
　　我好像看到一个少年拉着我的手，我们在天上飞——飞去观光塔，少年侧脸是分明的线条，削瘦的下巴，明亮的双眼……是林煦言么……少年，少年的林煦言……
　　等我回过神来，我和林煦言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观光塔上有好一阵了。我见他凝望着一处栏杆上已经模糊地几乎完全褪去的字迹：
　　“林煦言，你一定要幸福。——贝若瞳。”
　　林煦言低着头，视线似乎是定格在那隐约的字迹上。
　　这该是个静好聪慧的女子吧，那么，我想，这会是多么动听的故事，在他寂寞的时候有人会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会有人和他一同看日升看月落，看雨打芭蕉看风卷桃花，他们也一定有过若干若干年的相守。
　　我好像从胸腔的位置涌出一股钝钝的闷疼，自己忽然觉得好笑，好像是为了没能参与身边的这个男子的时光空白而感到不甘，为什么我和他不是一样的年纪，为什么我不是从前和他风雨走过的人？
　　我的泪先重重的砸下来，撞在贝若瞳的字迹上摔得粉碎。
　　“言……”一个温柔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静的氛围。
　　林煦言猛地抬起头，我感到他的身体僵硬起来。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的脸庞。
　　那是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肌肤我的发。但那不是我，她是……
　　“瞳……”
　　“言，你忘记我们曾经的誓言了吗？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你爱上她了，对不对？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容颜，所以你动心了是吗？她不是我呀，我一直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属于我们的地方。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贝若瞳满目柔情，楚楚可怜的样子。
　　林煦言的眼中泛起模糊的雾气，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我喜欢看他上课时的样子，喜欢他的一言一行，和他在一起，会有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手心握在他的手里，那样的温暖夹杂着熟稔和心悸……
　　“林……老师，她是谁？”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里有细小的颤抖。
　　“苏浅，让我告诉你真相。”林煦言开口道，他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二十年前，你我都是七岁。”
　　我惊呼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肯定会惊讶，但这的确是事实。那一年我们刚刚认识，做邻居，所以青梅竹马。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已经一起做这个城市的渡灵有五年。有一天，东边的公路上发生一场连环的车祸，很多人丧生，那几天，我们分头忙着去安抚各样留在人间的灵。没想到，这城里有个荒废了好久的时光洞口，你在和一个恶灵纠缠的时候不慎开启了它，它将你身上的时光倒退了十年。”
　　“所以，当我十七岁的时候，你重新回到了七岁。你经过十年长大到了十七岁，我也已经度过新的十年。”
　　“所以，你的世界里就没有我了。”
　　“听我说完，下面是关于现在的事件。十年前，泠音带了一个新的女子来——泠音是个自由的渡灵，她一直在流浪，并不固定的属于那个地域，她刚好捡回了你，这的确是很不可思议的幸运。那个新来的渡灵就是贝若瞳。”
　　“她和你很相像，有的时候我甚至会以为，那是你还在我身边……”
　　“我……我们一起度过了三年，她就离开了……也许，我只是在骗自己，我的心里面，除了你，好像早就没有别人的位置了。”
　　林煦言又沉默下来。他的眼里似乎在闪现着那些细碎般的过往，不知这些独自一人的岁月，他是否也是这样以此为念。
　　“她爱你，对不对？”我问。“她爱上了你，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寂寞，就像我一样。可是虽然你们总是在一起，她却不能打开你的心，她不能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一丝一毫真正属于你给她的回复，她赶不走你心里的执念，她最终无法忍受这种刻骨的煎熬和痛苦，她不想被当做另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来被爱，所以她离开，但她希望你一定要幸福，不要再一个人下去在这种寂寞中度过下去……”
　　我的胸口越来越疼，渐渐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接着说下去，只能抱紧胳膊蹲下身去，把头埋在双臂间痛哭开来。
　　呵呵，原来南空十年前见过我的，所以他见到我的时候会诧异万分，会说“果然，不可思议”。
　　过了不知多久，我被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林煦言的声音在耳边继续：“你知道，渡灵人由于沾了太多灵气的缘故，他们会有一些难以理解的特殊的能力。贝若瞳离开的时候留下这种强大的执念，这种执念日日萦绕在城里，所以有的时候就会引发一些灵异事件，这七年里一直时有发生，这根本的源头其实就在这里。”
　　我才感觉到，周围的气息正在愈渐诡秘起来。
　　这是灵的执念么。
　　可是，我已经弄丢了和他的十年，又和他错过了十年，我不想再离开他，我想和他度过以后的每一个十年。
　　我轻轻挣开林煦言，上前几步，对贝若瞳说：“瞳姐姐，因为你的执念而使这么多无辜的人失去性命，这过分了吧。”
　　“你又知道什么！你可以天天和他在一起，而我却只能孤单一人，凭什么！”
　　“对不起……可是，你不是希望他幸福吗？我也一样。我们都爱他，我们一样，我是你，你也是我。瞳姐姐，让我们一起幸福吧，不要再那么固执了。”
　　话刚落音，我便被一股大力扯了过去，是林煦言。再回头看，一股黑色的雾气弥漫在我刚才站的地方。
　　“她不是瞳。应该是被那强大的执念所吸引的恶灵幻化而成的，她多少有些瞳的灵力，不好对付，你要小心。”林煦言轻轻说道。
　　“所谓的渡灵不过是自作主张的决定别人的命运罢了。”“贝若瞳”面部已经扭曲，散发出强大的怨念，“不愧是林煦言，面对昔日的爱人还能这么冷静的判断。”言语间，一挥手，凌厉的风刃向我们飞来。
　　林煦言挡在我面前，掏出符咒。虽然拦住了风刃的攻击，但胳膊上还是被划出血痕。先前黑色得雾气已经蔓延开来。我也掏出符咒，协助林煦言攻击，并闪躲着那一波又一波的风刃。
　　渐渐地，我的动作开始迟缓。可恶，我太大意了，这个雾气有麻痹的作用。
　　“哈哈哈哈！”她猖狂地大笑，“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她扑过来，狠狠的掐住了护着我的林煦言的脖子。
　　“不要！”我大喊着，泪流满面，“瞳姐姐，瞳姐姐，你在的，对不对？就算只是执念，你也不会伤害他的，我也不会伤害他的！他是林煦言啊！”
　　“瞳姐姐——”
　　“瞳姐姐——他是林煦言啊！”
　　“啊！”恶灵的手突然松开，转而掐住自己的脖子，体内有一道白光逐渐吞噬了她。
　　观光塔宛如在一瞬间恢复宁静。

　　终于结束了。
　　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这是，十年来的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吧。
　　“但是，浅，”林煦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我的手心里传来熟悉的温度，他说，“我明白，时光是强大的力量。你有了新的十年，你走过新的地方，见到的是新的人和事，你不再记得我，所以，”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并不要求什么，如果你想要走其他的路，我会放手。”
　　我的脑袋突然嗡地响了起来。
　　——我会放手。
　　——如果你想要走其他的路，我会放手。
　　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要。我只爱你，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五十年，一百年，一万年后也一样。”我抚着心口的位置，“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他轻轻抱住了我。
　　虽然大大的月亮挂在天上，但我还是觉得像是下起了雨，后背上掉下了几颗雨点来。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