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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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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狼搜山的惊险告一段落,不日,崔怀拭收到暗桩递送的传音信。
信中告知,王氏召回了所有硕狼,同时解除了与晏都城的合作。崔恒乙如今一不受遥天宗多数长老、弟子的支持,二无阊阖山相助,如断翼之鸮,不成气候。
一切如他所料,硕狼断然离去的时他就猜阊阖的决策有了变化。
崔怀拭听完心中所载的传音,烧了信,沿着墙边摸索进后院。
为隐匿起见,上山数月以来,他从未出过道观,苦闷多日,他也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
蒙蜓在院子里劈柴,豁旧斧头断木的声音咔咔作响,动静大得他听不见别的声音,等崔怀拭走到院子出口了,才被他发现。
蒙蜓叫住他:“崔二,你去那儿?”
崔怀拭面向声源:“我出去走走。”
“你一个人啊?”
蒙蜓担忧道,“这深山老林的,你也没出去过,眼睛又看不见,万一遇着什么虎豹豺狼……”
一说到狼,就想起苦哈哈躺床上养伤的央川。
哪壶不开提哪壶,蒙蜓后悔地拍了下自己嘴巴,生硬地收住嘴,丢下斧头和柴火木,只让崔怀拭稍等。
过会儿,来院子里的人换成了月卿和,她刚给央川煎完药,身上一股子药草浓郁的苦味,自己都嫌弃。
边扇着衣袖散味,边走到崔怀拭身边:“蒙蜓说你要出去透透气,走罢,我领着你。”
崔怀拭顾及伤员:“你若离了,央川怎么办?”
“蒙蜓照顾呗,本来就该轮到他给央川喂药了,非耍赖劈半天柴。”
正到央川喝药的时辰,偏没人喜欢伺候央川喝药,小毛孩儿平常不挑食,酸甜辣咸都行,独独不肯吃苦,撬开他的嘴比砸核桃都难。
小毛孩儿一到喝药的时候就哼哼唧唧不停,好言相劝,劝到药都冰凉了才勉强捏着鼻子灌下去,整套流程哄下来,没个半把时辰不行。
“在蒙蜓改变主意前,我们快走。”
月卿和压低嗓子催促,“不然等他后悔,我们都得被抓壮丁给央川灌药喝。”
急着避活计的姑娘抬脚就要走,却被拉住袖角,她疑惑:“嗯?”
崔怀拭挑眉:“你不是要带着我?”
“对对。”
她把袖子往他跟前送了送,“你抓紧些,山路不大好走。”
院外就是青山秀水,两个人边走边聊起来。
崔怀拭看不见,只有问:“央川伤势恢复得如何?”
“大夫说需要静养,这地界除了喝药和休养,也没什么好的救治法子了。”
月卿和油然而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得亏你给他输了些灵气,否则还不知他熬不熬得过呢。”
崔怀拭不敢当:“举手之劳,央川的伤因我而起,我不能不救。”
“那你启用了灵气,不怕被那些追捕你的狼发现么?”
想起她在地窖里的恐惧,就算他看不见,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放心,它们不会再来了。”
那给央川输灵力也是因为不怕再被查到而解开封印了。
月卿和差点以为他也有不谈前因后果,主动助人的一面,结果还是为了不欠央川人情。
察觉诡异的沉默,崔怀拭点破:“小月,有话不妨直说。”
“我若说了,你不能生气。”
实话不好听,她提前做预告。
果然是对他有意见了,崔怀拭点头,请她说。
月卿和斟酌一下说辞,直白道:“你虽瞧着好说话,实则不讲温情,只遵守人与人间交际的规则,有助有还,绝不赊欠人情。”
实在精准,也实在糟糕,他将本性在所有人面前都掩盖得天衣无缝,唯独对她不假辞色过。
“抱歉,那时是我冷漠……”
意气风发冠绝修仙界的公子头一次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
“不用道歉,自身难保的时候,谁都没有余裕救旁人。”
月卿和被拉住袖口的那边手点点他的腕子,聊表安慰,“当初被那对人牙子拐上船的还有个幼童,到底,我也没有救他。”
是她嘴快了,不该说什么温情不温情,她才是自私的那个,又有什么资格评论别人?
救是道义,不救是本分,崔怀拭不觉得她独善其身的做法有任何问题,这本没什么好纠结的,竟也值得她记挂这般久。
讲出实话大概又要被嫌弃不温情了,崔怀拭不想敷衍她,便错过了及时开口的时机。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回归静默。
月卿和只好换个话题:“你们北洲术士的修为灵气可以保命,那么那些书上记载的各种灵丹妙药也是真的包治百病、延年益寿么?”
“延年益寿的多,包治百病的却没有。”
崔怀拭告诉她真相,“相对中洲而言,北洲的医术水平十分落后,修行最怕遇上的,除了卡境界的瓶颈,便是身染疾病或遭受重创。是以部分术士从不踏出修宗大门半步,以确保自身无病无伤。”
“听蒙蜓说,也有很多北洲的术士来中洲或去南洲除妖。”
月卿和竖起食指顶住脸颊,回忆着蒙蜓讲过的见闻,“他不是说你们修宗有位天才,打小就有诛妖卫道的顶级天赋,前不久还平了南洲的什么潼丹原的妖祸呢。按理说他的出身很好,又受重视,为何还要冒险外出杀妖平祸?”
出身好?受重视?
崔怀拭紧了紧手里攥着的衣袖,笑道:“冲锋陷阵在前的,永远不会是受重视的那个。再锋利的宝剑,也不过个工具。”
他的外祖母也好,父亲也罢,与其说重视他的安危与性命,不如说只重视他的命理。
他的外祖母,自始至终只要他成仙,怕他分心,绝不肯他干涉宗内与晏都事务,而之所以首肯他外派诛妖,仅仅是因为有利于助长他的修为。
他的父亲,更是只当他是块崔怀拭的垫脚石。
“唉——”
月卿和叹气,踢开脚前挡路的小石子,“北洲至少有宝剑可用,我的故国却连面像样的盾都没有。”
或许是有的,只是朝堂官制积重难返,有也用不起来了。
“倒第一次听你说起旸朝。”
月卿和自己都记不清了:“我以前都没提过么?”
崔怀拭严谨些:“或许你与他们说过,只我不知晓。”
这话说的,怎平白有点委屈在里头?
月卿和打哈哈揭过:“我说话常不带脑子,前头说了后头就忘,过去的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没与你提过。”
他松散灰黯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过去不要紧,以后也不要紧么?”
“以后要紧啊。”
明知他看不见,但被盯着仍是不自在,月卿和转过脸,眺望远方的连绵山脉,低语道,“也不知何处能容身。”
搜寻他的人引起了她的危机感,北洲的术士都能找到乾陵山,贼心不死的赵家必也极有可能找到此处。
为了得到月氏的财产,赵无渡一直在派人捉拿她,只怕除了死,一辈子也不能安生了。
“我已与北洲那边说好,不日派人来接。”
崔怀拭征询她的意思,“你愿与我同去北洲么?”
月卿和又惊又喜:“我也能去?”
崔怀拭点头:“自然,遥天宗欢迎你。”
“可我没有修仙天赋,也交不出灵石,去了遥天宗好像只能白吃白喝。”
她不太好意思,“叫你们宗门养闲人不好罢。”
“你可知我为何早早辟谷?”
月卿和摇头。
崔怀拭玩笑:“因为修宗的伙食实在难吃。”
“难吃到这种程度么?”
“到时候去了遥天宗,不必你亲自下厨,只要写出菜谱交给伙房,有了口福的长老弟子们便恨不得将你供起来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她已经在宗内混得如鱼得水了。
月卿和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中洲如今被西符控制,赵无渡一族背叛旸朝为西符卖命,他要借兵翻遍整个中洲不是难事,但若她去到北洲,赵氏一族便难以寻到她了。
可还有放心不下的:“这样的话,蒙蜓和你一起去北洲,我也去,央川一个人怎么办?他还有伤。”
崔怀拭觉得这不是问题:“央川自然也一同去。”
“那就要带三个人,目标有些大,万一害你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无碍。”
没了外力,他的兄长就原形毕露了,一只纸糊的老虎,翻不了天。
遥天宗已被崔祌与崔季控制,王氏又舍弃了崔恒乙这颗棋子,加上夜氏承诺出手,胜算在他。
他们将他当做砍杀妖物的剑用惯了,如今,这把剑要朝里头挥了。
三日后,众人收拾好了东西,等着北洲来人。
虽然答应得爽快,月卿和仍担心央川的伤是否能够挪动。
“师兄!师兄!”
远远的,空中由远及近传来两声活泼清脆的女子呼唤。
来接他们的是一男一女,皆年轻,男子清俊话少,女子清秀娇美,两人见了崔怀拭都称师兄。
崔怀拭先为双方介绍结束,然后平淡地问师妹:“不是说只有师弟来,小镯师妹怎也跟着来了?”
袁小镯见到他就欣喜,亮着一双丹凤眼抢答:“因为小镯想见师兄啊,算一算,从师兄去南洲,我们大半年未见了。”
这显然是个话多的姑娘,一诉起相思来就收不住,凤眼里蓄着水,“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都怪王氏那前任的家主,不安好心,教唆你们去潼丹除妖祸,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自己不去,却叫你们去送死,出了事就拍拍屁股自缢……”
一番绵绵不绝、旁若无人的倾诉,弄得在场的其他人均有些不自在。
月卿和旁观着情真意切叙旧的师兄妹们,不知怎的,想起了武平长公主与冠勇候府的小公子。
崔怀拭的师弟崔季则抱着剑,木桩子似地待在角落,凝视着憋泪的袁小镯一动不动。
只有没得感情的蒙蜓一个人是局外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视线在除他自己以外的四人间来回辗转。
洞悉一切的局外人孤独地抱着自己的包裹,默默摇了摇头。
崔怀拭无奈,制止越说越离谱的袁小镯:“师妹,慎言,不可如此攻讦王氏先主。”
崔怀拭开了口,角落的崔季才跟着安慰:“师妹,以后二公子不会再去南洲出任务了,你安心就是。”
说罢,他数了人头,“不是说四个人同往,怎还少一个?”
月卿和抢在蒙蜓前头开口:“我去搀央川来罢。”
这一搀,她与央川便没去得成北洲。
理由是央川怕路上疼,改了主意不去了,她为了照顾央川的伤,主动留下。
实际却不是央川伤重不能挪动,而是月卿和改了主意,那理由不过通过小孩子的嘴说个别的借口罢了。
她不想再重蹈曾经的覆辙,做一个碍眼的笑话。
方才甫一见面,袁小镯打量她时僵硬到不自在的神情,月卿和再懂不过,因为她也曾经用同样的神情面对过武平长公主。
而袁小镯给崔怀拭的笑,让她想起了武平长公主见陈子固时的反应,遇见心仪人的反应。
她骗了蒙蜓,崔怀拭那样好看的公子,怎么会不招惹她动心,若换个人邀她去北洲,北洲再好,她也绝不会当即答应。
现在,她改主意了,她不想同一个笑话做两次。
她这辈子,遇上一个武平长公主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