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童疯了以后》守雪的猫

1、王小童疯了

　　睡得迷迷糊糊时，钟一兰似乎听到电话铃声，潜意识里知道老父亲已经去世，所以，对这种半夜突然打来的电话，她根本不想接。

　　铃声却不管不顾，执着地响，一副跟她较劲到底的架势。她只得努力睁开眼，滑动了接听键。

　　“王小童出事了，你快来！”

　　电话那头，王梦真的声音透着哭腔。

　　钟一兰一下子坐起来，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我和警察正把她送去安宁医院。”

　　王小童终于还是出事了。

　　钟一兰脑子里立即显出几种自杀的场面：割腕，血流满地；跳楼，地上弯曲的身躯；服毒，口角边堆积的白沫；投河，浮胀的肚子……脑子里所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在所有自杀的方式中，她最不愿意想到的是上吊。身体像一截硬木棍被直愣愣挂起来，眼珠突出来，舌头伸出来的死人，简直太可怕，她不敢去想。

　　安宁医院是精神病院，自杀者为何要送到那里？那里距离王梦真家并不近。

　　钟一兰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安宁医院。

　　一辆警车停放在医院门口，警灯闪烁。王梦真头发凌乱，脸色发白，才两天没见，她像变了个人。她用眼神指着警车，对钟一兰说：“就在车上，你看能喊得她下来不。”

　　王小童坐在警车后排位置上，戴着耳机，正在大声说话，脸上不时还露出微笑，话语中还夹杂着英语。

　　“童童，你怎么了？”王小童却拨开钟一兰准备拉她的手，继续有说有笑。钟一兰想等她打完电话再说。

　　十分钟过去了，钟一兰才明白，王小童不是在给谁打电话，她是在自言自语。

　　王小童不是自杀，王小童是疯了。

　　王梦真的前夫，也是王小童的亲生父亲刘胜强也在场。一起帮忙的有两个警察，还有两个操着跟王梦真同样口音的女子。他们都共同证实了钟一兰的判断：王小童真的疯了！

　　王小童还在继续有说有笑，似乎有个只有她能看得见的人就在对面和她交流。“……那时候你们还笑我五音不全，我现在唱歌给你听。”一连串的英文歌曲脱口而出，钟一兰根本听不懂唱的什么。

　　王小童不愿意下车，后来，是刘胜强强行将她抱起来。平时刘胜强病歪歪的样子，这时却显得力大无比。

　　王小童挣扎着要离开病房，被医生强制摁住，王梦真钟一兰等人都被赶出病房。王小童的尖叫声从房间传出来，夹杂着清晰的“救命”声。

　　当钟一兰她们又获准进入病房，王小童已经被束缚在床上，四肢被布条固定在铁床架上，动弹不得。她还在跟看不见的人描述此刻的情景：“我被绑住了，出不去了，一会就要被他们弄死了。”

　　从小，钟一兰就害怕疯子。那时候，每条街都会有一两个不正常的人，男人女人都有。男疯子的笑很狰狞，女疯子的笑往往意味深长，像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神秘。甚至有一次深夜，钟一兰不得不出门去给胃痛的父亲买药，在十字路口，微弱的路灯下，一个男疯子和一个女疯子脱光衣服抱在一起，正在干羞羞的事，女疯子欢快的喊叫声在空空的街道上空飘荡，传得很远。钟一兰吓得转头就往家里跑，骗父亲说药店关门了，敲不开。从那次起，钟一兰就更加讨厌疯子，每次遇到，心里都非常排斥。

　　面对王小童，钟一兰依旧存在几分恐惧。在钟一兰的潜意识里，疯子总是具有某种神力，最起码都是力大无比。

　　夜里，钟一兰和王梦真躺在病房的另一间床上，听王小童一遍一遍喊着“刘晨曦”，一遍一遍地说“刘晨曦，我爱你”“刘晨曦，你快来救我”“刘晨曦，你怎么忍心不来救我”“刘晨曦，我要死了，我们来生再见”……

　　安宁医院的心理科病人不多，医生更少。病房陈旧肮脏，墙壁被涂得乱七八糟，有明显的刮痕，还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血迹，血早就干了，像一只死眼，钉在墙上。

　　王小童在使劲挣扎，跟那四根布条较劲。她太使劲了，床被摇得发出咯吱咯吱声。她冲着钟一兰她们这边喊：“你们帮我解开绳子”，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她又大声喊：“救救我，他们要杀人了。”这个求救，像是对钟一兰王梦真以外的人喊的。

　　空荡荡的病房，喊叫声传得很远，划破了夜晚的平静，胖胖的医生和小护士过来了，王小童更加挣扎着喊：“我不打针，我不想死，救命啊！”

　　医生出门时告诉王梦真：“刚给她吃了药，半个小时左右，就能睡着。”

　　王小童又在自言自语：“我睡着他们就要动手了。”

　　然而，直到天亮，王小童都没有睡着，没有停止过说话。钟一兰问她是否喝水，她回答：“我不喝，你们在水里下了毒。”

　　“我们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你们想害死我啊。”

　　“为什么要害你？你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我死了你们心情愉快，有成就感啊。”

　　王小童真的疯了。

　　这个对话，钟一兰也进行不下去了。

　　天亮后，医生进来喊：“家属来一下”。王梦真刚睡着，钟一兰不忍心叫醒她，就走出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

　　“王小童是失恋了吧？男孩叫刘晨曦？”

　　钟一兰回答：“刘晨曦是女的。”

　　胖医生抬了一下头：“女的？她们是同性恋？”

　　“医生，刘晨曦五十多岁了。”

　　这下轮到医生沉默了。

　　“邻家有女初长成”“女孩子就像隔壁家漂亮的妹妹”，这些美好的句子用在王小童身上都不合适。在钟一兰和王梦真成为邻居，第一次见到王小童时，就发现这个小女孩不但不漂亮，不乖巧，还不合群。

　　那一年，王小童估计才四岁，钟一兰的儿子陈辰想抱抱王小童姐姐的洋娃娃，王小童一下子把陈辰推倒在地，还踢他一脚。王梦真自然是暴跳如雷，转身就给王小童一个响亮的耳光。那时候，王梦真还没有离婚，刘胜强听到王小童的哭声，又大声骂：“赶紧闭嘴，哭什么哭！”

　　那次以后，提到去王小童姐姐家，陈辰就会大哭，死活不答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