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土堆》土堆大人

2、第二章

　　善茫然又惶惶地走在路上，遇到巡夜的卫兵还是不由自主地躲避，想到自己已经死了又会委屈地痛哭，在不知不觉中回到宫婢住的小屋外，熟悉的感觉让善心里安定了一些。

　　善站在小屋门前，如生时一般屏住呼吸，伸手轻轻推门，手却穿门而过。善将手从木门中抽出来，茫然地体会到：魂魄没有借寄的力量，不可对实在的物体施力。

　　善记得土堆告诉她的话：寻常的门和墙挡不住她。善鼓起勇气贴近破旧的木门，魂身嵌入门中的瞬间，善宛如变成了一具气味陈旧的木头人，眼前所见亦是屋内的景象了。

　　从门边到墙边，地上挤满熟睡的婢女，善小心地挑选空处穿过，在自己的枕头旁边呆坐了一会才慢慢承认：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处。

　　善不能带走自己的东西，舍不得包袱里积攒的几百文钱，也许能想办法让父亲大人来取？一俟想到家人，善又忍不住委屈地大哭一场，而后便归心似箭。阿母和父亲绝不会嫌弃她是可怜的游魂，阿善是有家可归的魂。

　　善离开小屋后向宫外走，较之前增长了一些胆量，从看守宫门的卫兵身旁经过时只是两腿微颤。毫不费力地穿过宫门后，善却遇到了困难，有种看不见的东西不允许她离开宫城，大路明明就在眼前，善却无法走过去。

　　这到底是怎样的遭遇？善眼泪汪汪，被绝望揪住心肠，仰头哭喊道：“阿母，救救我，阿母……”

　　连城门边的卫兵也无法听到善的声音，何况几十里外的瞿氏？善哭完心中的委屈后，便想起宫城下的土堆大人。他能看到善，也能和善说话，善想：那块土堆大人一定能告诉她该怎么做。

　　回到长定宫外，善找到土堆现身的路旁，“大人，大人！”她小声呼唤，静待佳音。

　　如此几次以后，善渐渐失去了信心，从未有过的孤寂使她很不好受。如果没有这位土堆大人，善即是虚无的存在，不可与人说，不可与人见，不可与人交。善呜呜哭泣，摇着头想离开这片苦海。

　　“你很爱哭。”土堆从长草间冒出来，聚拢起的泥土沙沙响着，立刻便与并膝蹲在路旁的善一样高了。

　　“大人！”善高兴地抹去泪水，“是我吵闹你了，请大人责备。”

　　土堆道：“你真有趣，为何非要认我是什么大人？”

　　善与没有面貌，只是黑黝黝一团的土堆相处时也一样羞怯，低头对着两膝道：“入宫前阿母告诉我：宫中往来的都是贵人，若是不识是谁，便称呼大人。”

　　土堆道：“该说你是呆还是聪明？我只是一个土堆，你看不出吗？”

　　善道：“大人帮了我，便称作大人也是应该的。”

　　土堆道：“你又有何事？”

　　善道：“我想向大人请教一二。”

　　土堆道：“你说。”

　　善道：“我想回故乡看望家人，可否离开这里？”

　　土堆道：“长定宫是你殒命之地，你既没有魂归乌有，便是暂时被禁锢在此了，随意远离可能会魂飞魄散。”

　　善深感失望，又问：“大人说过的乌有境和魂飞魄散是何意思？”

　　土堆道：“乌有境是魂寂之地，人死后会被立刻吸入乌有，这一生的印记全都抹去，等待机缘在世为人。魂飞魄散便如露水蒸腾，再无痕迹。”

　　善明白了那些含义以后也毫无轻松之感，反而更困惑了，如果应该去乌有境，暂时留下只是徒增烦恼。

　　土堆道：“你看起来并不高兴，在你彻底消失前，一点也不想为自己申冤报仇吗？”

　　善抬起头道：“我触碰不到别人或东西，也不能向谁诉告冤情，如何申冤？”

　　土堆道：“你可以用游魂的咒念让他们夜不能寐，噩梦缠身，也能用阴祟的寒气让他们染上严重的风寒。”

　　善想了想道：“大人，能否让他们都受到应有的惩罚，让世人都知道他们的恶行？我死得不明不白，如果父母来寻，他们也许会谎称我是病死的，或是犯了活该的过错，我不想让父母伤心。”

　　土堆道：“他们只会说你偷盗宫中财物后逃走了，这样连尸首也不必归还。”

　　善听得一阵心凉，痛恨自己或生或死都一样无能，也无法见父母最后一面，还可能要被诬陷偷盗！不禁痛哭起来。

　　土堆在善的哭声中垮塌了一半，又迅疾复原成高耸的姿态，徐徐劝说道：“你想去见父母，想伸张正义，也并非不可。”

　　善抬起头，抽噎道：“大人若能帮我，我愿，我愿为奴为婢，报答大人。”

　　土堆道：“不用你称我为大人，也不用你做奴婢，嫁给我如何？”

　　善惊讶得说不出话。

　　土堆若无其事地说：“虽然你非常爱哭，不过哭的时候样子也有些可爱。”

　　善初次遇到提婚的要求，初次听到别人称她‘爱哭又可爱’，窘迫地将脸埋在膝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土堆轻咳两声，低声道：“我被埋在这里好几百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只游魂，我从没有和谁说过话，一直寂寞地住在黑沉沉的地下。所以，我想和你在一起。至于你的心愿，唯一实现的方法：是借用另一个女孩的身体让你复生。这个机会不用等待太久，因为邑王和王后已经习惯了‘猎杀’的恶欲，从无意到有意，他们品尝到的滋味使他们堕入心魔的循环，只能一而再地出手获得满足，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你复生以后，便可以揭露他们的恶行，去见你的家人，等心愿皆数达成，再回来见我。”

　　善战战兢兢地问：“若我借用别人的身体……别人会怎样？”

　　土堆道：“你忘了吗？她是邑王和王后的猎物，会被宫妇绞杀。”

　　被布带绞杀的痛苦回忆向善袭来，善跌坐在地上连连摇头，“我不要别人的身体，我要帮她！”

　　土堆冷静地问：“你如何帮呢？她看不见你，听不见你，你也留不住她。”

　　善紧张地问：“大人，你也有办法对不对？你能救她们。”

　　土堆耸一耸土堆的顶部，犹如无可奈何，“我不能，我只比你多一些年长的见闻，如果能救你，我就会那么做了。”

　　善低头不语，土堆道：“你想制止无道的恶行，这方法已是最佳。如果运气好，能在受害的女子魂魄未散时替她续命，将来她也有可能会活下去。”

　　善难以决定，她和土堆之间出现无言的静默时，善小心地问：“大人，你为何是一座土堆呢？”

　　土堆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善国祭祀天地的明台，我是被供奉在殿上的玉璋。无数人年复一年的供奉使我拥有了五识五感，灵神与四方相通。后来，我又被深埋在这里。”

　　“善国……”善呢喃。

　　善国是哪朝的封国呢？善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与一个国家连在一起，觉得有趣。

　　原来他不是土，而是玉。当善了解到：土堆只是一种便利的显身方式后，决定不再叫他‘土堆大人’，改称他为‘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