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要强小师姐》梁舟饮

40、美人提灯

　　崇德殿。

　　“太子殿下，苍南弟子已经到了，您可要见见。”

　　上属太子谢瑜今岁不过十七，却生了一张早熟的脸，看着倒也端严俊朗，只是缺少些这个年岁里，少年郎特有的飞扬恣意。

　　他端坐龙椅上，忙着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玄色锦袍堆折，如同浩瀚波澜。

　　闻言放下朱砂笔，修长手指捏了捏鼻梁，嗓音沉顿，“苍南弟子，没有请到仙人么？”

　　语调不温不喜，更显得冷酷。

　　袁三换上一身锦红宦官服，臂弯夹着雪白拂尘，莹白富态的脸也白了几分，遮掩在袍摆下的双腿颤个不停。

　　按理说，他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宦官，是不该如此惧怕太子的，但这位小太子沉肃阴戾，光是出个气儿就能让他胆战心惊半晌。

　　这也难怪，当今上属皇帝年事已高，生性多疑，早先立下的三位太子皆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剩下几个皇子也是战战兢兢，相继离世。

　　最后只剩下这位幼子，在皇帝突然陷入昏迷后，被大臣们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推入东宫，主持大局。

　　在这般境遇下成长起来的太子，哪能是良善心性。

　　谢瑜随意笑了声，睁开的眼眸幽黑深邃，犹如冷渊，“怎么不说了？依你所见，苍南仙境可是真的？仙家传说，又有几分真假？”

　　袁三抹了抹冷汗，“回太子殿下，仙境确实存在，境中五峰盛景，八堂各司其职，掌境阮成子和蔼亲善，据说最善卜卦算命...”

　　他讲了一遍苍南境中模样，余光瞥见谢瑜捏着下颚，若有所思，黑漆漆的眸子越来越阴郁，心中一紧，连连转了话风。

　　“不过就奴才所见，仙境确实存在，但也不过如此。至于仙人，一路行来，极为小仙君虽有些小本事，却没见到真正的仙术。是真是假，尚且不好定论。即便是真，仙力如何，更不好估量。”

　　通篇下来，他尽力说得模棱两可，却不自知，他自己已有些许流露。

　　--他是相信了仙的存在。

　　老皇帝素来推崇修仙问道，光是国中道观便修了三千有余，劳民伤财，引起不少文人士子愤懑上谏，为此还险些动了杀刑。

　　在至高权位待久了的人，就真的想长命万岁了。

　　但没人知道，这位临危受命的太子殿下，是不信神佛的。

　　生在天家，又摊上这么位“好父皇”，手染鲜血和心怀城府，哪个都比虔心祈祷有用。

　　袁三也不知晓，他以为是自己将苍南夸耀得太厉害，惹了年轻太子不快。

　　谢瑜眉目冷峻，揉了揉手腕，继续提起朱砂笔批阅。

　　大殿惶惶，袁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如累，他只希望早些被打发了。

　　须臾之后，温沉的话音飘在香烟里，“那便带他们去太和宫，让众人瞧瞧，何为仙术。”

　　太和宫--老皇帝为自己所建寻仙问药之地，占地庞大，遮天蔽日，他陷入昏迷便是在此处，自然便也被安置在此处。

　　袁三打了下拂尘，好容易得了支使，脚尖微动，梗着脖子回头问：“那国师...？”

　　谢瑜朱砂笔一顿，红艳艳的墨汁抵在奏折上，如同惊心动魄的鲜血。

　　“一同带去。”

　　*

　　“方子絮，不是叫你多穿点吗？”温柚停了几部，和方蕴并肩而行。

　　方蕴穿得单薄，青色外衫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和同样快化进雪沫的里衣，脊骨瘦的清晰可见。

　　他紧抿唇线，浅淡的瞳色又稀释几分，默默摇了摇头。

　　这时，识海里传来水音的说话声：“这边的妖邪之气更浓，你自己小心点。不过，你要是求求我，我也能勉强帮你个忙。”

　　温柚：“究竟是妖魔，要是厉鬼，你能确定了吗？”

　　识海里冷静半晌，“不好说，似妖魔，又似鬼怪，世上生物千千万，总有些离奇不定的。这可不怪我修为不行，我可是...”

　　温柚不愿听她的丰功伟绩，从识海里取了两片爽心叶，便掐断了识海的通讯。

　　“方子絮，含着，别嚼碎了啊。”她将爽心叶塞给方蕴，却见对方愣着不动，“还要我喂你？”

　　方蕴犹豫了下，脸色淡漠地含下爽心叶。几乎在同时，脸上表情大变，一副不可置信地神色望着她。

　　温柚好整以暇地拍拍手，缓缓说：“这边妖邪之气更浓，你容易受影响，这两片爽心叶我用神剑之力淬过，可以抵御妖邪。”

　　若非为了大业，她倒是巴不得这人痛死算了。

　　方蕴感受到血脉里的沸腾和叫嚣渐渐压制下去，苍白的脸上恢复了生气。

　　“多谢小师姐。”

　　温柚摆摆手，白皙的脸蛋上露出一抹明艳得意的笑：“没事，记得还。”

　　“...如何还？”方蕴明显僵了，他可是听到这两片爽心叶是用神剑之力淬出来的。

　　“以后你就知道而来。”温柚快步小跑，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方蕴紧蹙眉梁，看着身着香叶红雪袄的少女笑吟吟与令怀羽搭话，乌发上沾了不少雪沫，没多会儿就被体温烘化成了水珠，湿滢滢地挂在眼睫眉尖，眉目秾丽又娇艳。

　　舌尖抵着爽心叶，清新刺激的触感一丝丝蔓延，似有若无的神息钻入筋脉，抚平某些气焰。

　　他并不会知道，温柚是想让他用命来换。

　　袁三将他们领进太和宫，“陛下就歇在里面，事关上属安危，只能劳烦仙君们今日便开始了。”

　　进去后，明黄暖帐前，一人全身裹着黑袍，就连脸上都缠满黑巾，只露出一双平平无奇的眼睛。

　　见到他们，那双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

　　“哎哟，这是苍南境的小仙君吧？瞧瞧，真是人中龙凤，哦不，仙中佼佼，如此年轻便仙力深厚，来日定能修成大道啊。”

　　温柚乍一眼看见他，心口还紧张了一会儿，再一听着口气，刚升起的惶遽登时风流云散了。

　　“小仙君们，这位是上属国师，以前是给陛下讲道炼丹的。”

　　人间所谓丹药，多半加了水银，能使服用者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以此达到短暂“成仙”的幻觉。

　　众人心中了然，却不好戳破，便拱手算罢。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我如何敢在几位仙君面前班门弄斧。”国师看着渗人，言行举止却十分奉承，比起袁三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三也颇为汗颜，他从前不大清楚这人是如何能取悦皇帝的，但现在一看，有这份阿谀口舌，哪还需要有什么真本事。

　　当下生出些轻蔑，将他们此番的目的说清了，便要请国师去一边候着。

　　乖巧了半天的国师一听没自己的事儿了，面上委屈，“太子殿下叫我来，难道就只是在边上等着么？”

　　说着说着，还拽过黑乎乎的袖摆开始抹眼泪，似乎立马就要嚎啕大哭了。

　　“这...倒是没说，就是不知小仙君们介意否？”袁三看不惯这类做作，但又不敢得罪人，毕竟国师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可比他重，要是皇帝醒了，人家给他背后使坏可就不划算了。

　　袁三把话机丢过来，苏瓷看向萧何行，萧何行看向温柚，一直丢到最后的令怀羽。

　　令怀羽正掸着雪披上的雪珠子，潋滟的桃花眼微微无奈，强作淡然地笑笑，“不碍事，想留便留下吧。”

　　“多谢仙君，仙君心底仁厚，必定机缘深厚啊。”国师实打实地躬身一礼。

　　随后，袁三便开始介绍上属皇帝的现况，一边领着人往床帐靠近。

　　“陛下向来勤政爱民，两月前，不知何种缘由，竟一觉不醒，如何叫都没反应，太医也没瞧出端倪，什么法子都不见起效。直到后来，有游历在外的苍南弟子提起，陛下中了妖邪，不得已下，我们才去请各位仙君来此一遭。”

　　他夹着拂尘，伸手捞过帘帐。

　　床榻上，上属皇帝形容枯槁，瘦得不成人形，脸色发黑发紫，印堂上更有一团散不开的黑雾，整个人没有一点鲜活气息。

　　若非脉搏还在跳动，几乎会被认为已经驾崩了。

　　掀开帘帐的一刹那，温柚瞥见方蕴的身子晃了晃，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腕。

　　“你没事吧？”

　　隔着一截单薄的雪白里衣，她能触到对方冰凉彻骨的体温，如同三月里的倒春寒，突如其来，却是一整年里最寒冷的时刻。

　　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凉？

　　果真是要成神的人，连一点子人的体温都没有。

　　方蕴稳了稳心神，见身侧少女凝眸出神，眼神实在算不上亲和，便拂开手，“多谢。”

　　温柚沉手想了想，翻手把淬过的一小包爽心叶都拿出来，塞给他。

　　“别晕在这里。”给苍南丢人。

　　方蕴从她眼中读到后半句话，一声不吭地眨眨眼，含上两片。

　　恰在此时，萧何行惊叫一声：“师妹，你没事吧？”

　　苏瓷捂着右手，手指间缠着缕缕黑烟，如附骨之蛆般往指骨里钻。饶是她再能忍耐，也不禁咬紧牙关。

　　萧何行本能像用手去扯那缕黑烟，却被苏瓷用手挡开，“它会爬过去。”

　　就见原本只是缠绕在指尖的黑烟，这一会儿功夫便绕上了手腕，还有向上爬的趋势。

　　萧何行眸光一凛，抬指画出一道金光淡淡的灵纹，落成时，贴上苏瓷手心。

　　丝丝缕缕的黑烟好比细小长蛇，摆了摆身子，无声哀嚎后化作火星消逝。

　　黑烟消失后，萧何行迫不及待抢过苏瓷细白雪腻的手掌，翻来覆去查看。

　　“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苏瓷眼眸转了一圈，轻咳两声，抽回手，“多谢萧师兄，我没事。”

　　话虽这样说，但萧何行还是把令怀羽推过来，确认无碍后，才松了口气。

　　经历这样一场意外，众人望向榻上皇帝眉心黑隐隐的烟雾时，皆是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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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温柚：至今不敢再次尝试爽心叶酸爽的味道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