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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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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些异常的潮湿,闻芷俞躺在板床上,水汽像另一层肌肤罩在身上,无声无息地融合着疲惫的身体和挣扎的灵魂,他索性放弃睡眠,从床上爬起,朝着母亲房间走去。
宋月正躺在床上,胡乱搭着一席散发霉意的薄被。他悄声走进,拿出藏在身后的枕头,朝着她的脑袋压去。一阵惊雷闪过,刺眼的白光炸开,呼啸着从锈迹斑斑的铁栏扑进来,掀天揭地的暴雨纷纷而下。
闻芷俞缩回双手,极力按捺住飞快的心跳,控制着灼热的呼吸,他不再做丝毫停留,转身离去,自然忽视宋月翻身弄出的声响。
她睁开眼,平静地注视着儿子的身影,随即再次翻身睡去。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破晓,骤雨初歇。
闻芷俞从衣柜翻出灰色短袖套上,初夏的习习凉风挥过低空,吹拂着每个毛孔,冷意滑进鼻腔,惹出几个喷嚏,又火速溜走。
在流云的注视下,一道轻健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而此时的叶乔刚好起床,她飞速洗漱,穿好衣服就急忙叫着张慧明,磨蹭半天,终于到了食堂。
排半天队,等到叶乔时,刚好碰到上岗的闻芷俞,她点了一份包子和一碗豆浆,就端起食物等在一旁,张慧明紧接着点了份米线,两人朝食堂中央的桌子走去。
张慧明很明显对那个新来的食堂小哥感兴趣,话题一直围绕对方,一些车轱辘话来回换,明目张胆地探问着叶乔,叶乔却因为昨天的事情对闻芷俞有些迁怒,但还是勉强提起精神接话,倒也能应付下去。
吃完饭后,两人又急匆匆地赶到教室,睡眼惺忪地开始一整天的课。
这样临时凑就的友谊随着时间慢慢加深,不用再扯些违心的答复去修筑彼此的羁绊。因为性情相似,两人倒也相处地其乐融融,只是这种单薄的友情在以抱团为趋势的高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一旦分开,多少会碰到一些刁难,尤其是在有心人的针对下。
体育课上,叶乔正在体育委员的指导下练习铅球,多番努力下,人差点儿都跟着球飞出去,但还是没能够到及格线。
在一边摸鱼的体育老师围观了整个过程,实在是看不下去,放下搭在花台上的脚,和身旁一起摆烂的同事说了一声,便决定亲自下场指导,但也救不了这个像驴一样倔的女同学,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放松腰腹,索性伸出手虚扶着,让她使劲儿向后仰。
终于,球飞出去了,碰到了及格线,欢呼声都差点从这个遭受了职业挑战的老师嘴里蹦出来时,却发现这个女同学的身体正以诡异的姿势从自己展开的臂膀处绕过,直接倒在地上,然后人事不省。
现场有些混乱,体育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叶乔把自己摔晕,赶紧用刚才还滞空的手一把拉过不慎经过的男同学,招呼着将人送到医务室。
等叶乔醒来,已经从同班同学、同课同学、同行同学的嘴里至少听到不下五个版本的故事,并且都有一样的结局,某同学因为情绪极度激动而晕倒。
众人有心想慰问这个可怜人,却被赶来的值班老师赶走,只能吁叹着离去,留下被无效信息轰炸的混乱主角。
有爱而不得痛哭流涕然后被癌细胞攻池掠地版,有怒知真相无法接受负气离去却突犯疾病版,也有被某校外黑势力当场暴打痛苦难当版,更离谱的居然还有当场生娃喜得双胎不慎笑晕版。
离谱的故事本就离谱,更离谱的还是由接受过系统生物知识的高中生编造出,平坦小腹竟十月怀胎、一瞬怒产双胞。
哄哄乱乱的八卦欲望压下符合逻辑的议论,她甚至已经努力开始回想初中生物课程,从精子排出到卵子受孕,受精卵穿过管道进入子宫。
当然这个故事也是鼓励她不要自暴自弃的寓言,她从千万同伴中脱颖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撞向新生,然后从不平凡变成寻常,随着千万有同样经历的同胞在这个社会生活,直到迎来死亡。
叶乔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冰冷的指尖送出一股疼痛,刺破了脑中的迷糊劲儿,眼前的云雾一下子消散开,心里泛起痒意,她表情狰狞地压下蠢蠢欲动的手指,似乎已经听到坚硬的指甲挠破疙瘩的爆裂声。
闻芷俞边道谢边将用完的绷带还给校医,正欲离开,却被叫住,校医无奈地委托他去照看正在床上躺着的叶乔,用眼神示意自己的窘境,只见她一边不断做着笔记一边还在核对药物清单。
他随即转身进入内室,待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床上传来动静才走上前查看。
闻芷俞面无表情地扯开帘布,正巧看见面露凶光的叶乔,脚步一顿,又将帘布拉拢。
头上洁白的三叶扇正在不停转动,淅沥的人造风打在脸上,光点斑斓,叶乔却感觉到身上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这种癖好的病态程度毫不留情地暴露在一个男生面前,偏偏还是一个让她印象深刻且有一点好感的人,强烈的羞耻感像一记耳光似的击中了她。
闻芷俞凝视着眼前布满均匀褶层的帘布,再次拉了拉,直到不留一丝空隙,才满意地准备转身离去。
叶乔见光线消失,不再犹豫,直接一把拉开帘布,并大喊。
“你等等!”
挂钩被甩出铁杆,滚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成了调皮配乐。
此时,叶乔的脑子里已经开始了混战,无数个小叶乔掐着彼此的脖子大骂,然后又一齐指责本体的愚蠢。
闻芷俞听到声音转过头,正好和一脸羞愤的叶乔进行了隔空对视。
那是充满生机的神采,明亮又灿烂,起伏的眼波让人想起水中的明月,带着彻骨的清柔。
闻芷俞在那种无拘无束的温和中看到了宋月的影子,她常用那种眼神注视着那个男人,那个几乎杀掉她的人。
他垂下眼睛,放弃了凝视的机会,却又在余光中仔细打量对方。
‘惨了惨了,他移开视线了,是不是也被我蠢到了。’
叶乔不明白闻芷俞的几番浮动的思绪,只能依据自己浅显的经验去解读他的反应,再庸人自扰。
她把双腿从诊疗床上放下来,面对闻芷俞坐好,手端正地放在腿上,消毒水味飘散开来,充满这个房间。
两端无话,却谁都不愿意离开,静默蹀躞在无形的社交距离中。
“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泛着光亮的墨晕,浓稠又沉稳。”
叶乔率先开口,本想为食堂里那些因她而起的指斥道歉,却在闻芷俞的注视下改变了话题。她说话时本望向一旁,此刻却直视那双沉寂的眼睛。
校园广播站正在不痛不痒地播放着某首忧伤的纯音乐,敲击在闻芷俞的耳膜上,又化成一道清风,将陡然失重的心送到咽喉,他无法发出声音,眼前一片迷离,这一幕如梦如歌,柔和了冷漠少年的盔甲。
仿佛隔了很久,久到叶乔的手在床垫上抠出三室一厅,并且已经规划好婴儿房时,才隐约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