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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春江水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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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赵国基在城西置了一处大宅。马上要成亲了,京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前来祝贺,忠顺王爷和昭义县主也双双打发小厮送来贺礼,顺天府丞也带着贺礼前来,为众客人中最为尊贵的一个。
赵夫人和老夫人赵母左看右看,最终替赵国基选了个秀才家的姑娘。秀才家里有个小庄子,算是十里八乡的殷实人家,老丈人又是个读书人,和赵国基这个腰缠万贯的大商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赵国基在外宅忙着接待前来贺喜的客人,内宅里,贾环猴在外婆赵母身上说笑。赵母如今调养滋补得悉,身体较先时康健不少。她先是关切贾环身上的伤,贾环答说外伤已好,内伤未愈,赵母便又笑着剥葡萄给贾环吃。
赵夫人坐在下手,和贾环对视了一眼,便开了口:
“娘,如今弟弟也要成亲了,往后便要顶门立户,为老赵家开枝散叶。这京城的铺子开了七八间,多亏了他打理,一间铺子每年能有个两三千两的进项。我跟环哥儿商量了,干脆把我们娘俩手里的那些股份全转给弟弟,往后他也算是有了立身之本。”
贾环自然知道,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赵国基如今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若一直将赵国基拘在手里使唤,往后两人必会生怨。左右如今自己要去闯荡江湖,再用不着赵国基了,适时把赵家摘出去,身上也少一个牵绊。
赵母其实早有此意。按说赵国基能兴旺发达,全靠贾环提携,这一点赵母心知肚明。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她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了。可人每进一步,欲望都会大一分。看着这几年的生意都是赵国基在打理,却要将利润的大头分给贾环,赵母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痛快。
之前碍于贾环是荣国府三少爷,赵母不敢开口。后来贾环没了半条命,在西山庄子里养了半年的伤,连地都下不了,她也不好意思提这话。如今赵国基自己已经积蓄了十几万两银子,宅子也起了,田产也置了,眼见着就要成家,这个当口把贾环手里的股份盘过来倒正合适。
赵母笑道:“你弟弟平常就是个木头,你今天要不提这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口。却不知道要他多少银子?”
贾环笑道:“外婆可不能只疼舅舅,反倒叫外孙儿吃亏。一口价,八万两,那些股份我便让出去了。”
八万两转股,相当于一间铺子卖一万两。赵母心中大喜,笑着边给贾环剥葡萄边道:“哪里能叫环哥儿吃亏,我还不知道嘛,这几年你舅舅能起来,全靠着你的本事。待会儿叫他来跟你商量,多给你分些钱。”
不多时,赵国基被赵母差小丫鬟叫到后宅堂上,赵母告知了赵国基股份转让的事宜,赵国基大惊道:“哪能就八万两银子卖给我,环哥儿这不是吃了亏嘛!”
赵母见儿子居然如此实诚,心中有些不悦。贾环笑道:
“舅舅还真是实诚人。不过实诚些也好,开门做生意的,最缺的就是实诚。只有实诚人,才能把生意做得长久。今日我其实不亏,我不止要舅舅出银子,还要向你讨几个人。”
如今赵国基有了忠顺王爷和昭义县主做后台,没有人敢惹他,也用不上赵春等人看家护院了。贾环有意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放这些人自由之身。
赵国基自知贾环这是在有意让利于他,心中感激异常。
“环哥儿要讨哪些人,跟我说一句就是了。”
贾环要了三年前第一批被买进赵家的那十个奴仆。将人全部叫到院子里,贾环把十个人的身契全部交还给他们,对他们道:
“三年前,我曾向你们承诺,只要一心一意替我办事,不过三年我便会放你们自由之身。而今三年之期已满,今日我便说到做到,将身契还与你们,我舅舅自会替你等到官府消去奴籍。往后是去是留,悉听尊便。”
果不其然,赵春、赵秋、赵冬三人愿意继续追随贾环。剩下的七人都是难民出身,家乡早已破败,本也无处可去。见往常教他们武功的赵春愿意追随贾环,他们便也都愿意跟着贾环闯荡江湖,去外面见见世面。
想来赵国基如今已经是个富贵之人,吃得好,穿得暖,应该不会再如上一世那样,横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热之症。贾环倒是暗暗期盼自己这舅舅有福消受眼前的富贵,将来一世平安。
赵国基婚后,贾环便重新回到陌云山庄静心养伤,不问京城世事。如今城里的产业都已转出去了,唯余此一处庄园落脚,好山好水,今后便是贾环的归宿。
一歇又是半年过去。这半年来,贾环两次派赵冬前往江南采购米粮运回京师,又派赵秋将京师的米粮输入甘陕一代,并从西北购进皮货再贩回京师。江南产粮,西北军需缺粮,却多蒙古皮货,一来一回便是数倍的利差。
如今距离贾环从荣国府分宗出府,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京城贵妇圈子中关于这位贾三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猜测他遭到嫡母迫害,被逼分宗,将来便不能分家产;有的说他犯了大罪,本该被逐出家门,贾家为了遮丑,方才编出兄弟二人命格相冲这等鬼话。
即便在最是甚嚣尘上之时,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也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决计一个也不开口。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时,便有不少人在传,说那位环三爷的生母犯了七出大罪,本该被发落,谁知环三爷竟然拿住了四大家族的把柄,这才带着生母分宗而去,不知所踪。
不论贵妇圈子里的议论多么热烈,左右不过是个庶子分家的戏码,供人们茶余饭后闲聊而已。如今一年时间已过,有关贾环的话题也都渐渐沉寂了。
今日,贾环收到了县主邀请,要过府一叙。在庄子上当了一年的闲云野鹤,贾环决定进一趟城,采买些家中女眷们日用的胭脂水粉高档货。
平日庄子里规矩大,那赵秋早就心里痒痒,便央求着一道跟来。贾环允了他,又带了两三个小厮长随,一行人赶着两辆马车,趁天色早一并入城。入城之后,赵秋自带人去采买,贾环转头朝黛玉的县主府而去。
这座县主府在京城权贵圈中并不显眼,隐在深巷之中,倒是有几分幽静。敲开门后,随了领路的嬷嬷一路朝后堂走,贾环稍微瞟了几眼,见府中洒扫的下人举止倒是甚合规矩。
一入正堂,黛玉早已穿戴整齐,端坐堂上等着他。贾环看着好笑,便躬身行礼道:
“草民贾环拜见县主。”
黛玉赶紧起身笑道:“不敢不敢,贾庄主大驾寒舍,蓬荜生辉。”
“礼不可废。姐姐今日这般浓重,着实吓到我了。”
贾环起身,黛玉指示他落座看茶。一年未见,黛玉观贾环个头很是蹿了蹿,快赶上自己的眉毛了,眉宇间也不再像过去那般一团孩气。
黛玉问道:“环儿,你的状况,当真不打算让三丫头知道?”
贾环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四大家族恨我如寇仇,想必也会施压于三姐姐。我如今还没有力量救三姐姐出府,便不想让她担风险。左右她知道娘亲在庄子上养着,安然无恙,也就行了。”
黛玉苦笑道:“现在整个贾府也就我知晓你那庄子是个什么所在。三丫头几次旁敲侧击地问我,我都推说不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贾环并不接话,转而问道:“这一年来,姐姐在府中过得如何?”
一提府中的事,黛玉面色就难看了起来。犹豫了一下,黛玉道:“外祖母待我甚好,家中姊妹们相处也和睦。而今大家都住进了大观园里,可真真是青春易逝好时光,教人恨不得不知流年,就这样过一辈子才好。”
听着黛玉的语气,贾环突然想到了宝玉,嘴角微微一笑,眉眼弯了起来。黛玉见状甚疑,却只听贾环问道:
“二哥哥那里,姐姐可有进展?”
黛玉立马嗔道:“哪里学的这般油腔滑调,仔细烂了你的舌头!”
“哦,那就是毫无进展了。”
黛玉羞红了脸,想止住贾环的话由子,却又听贾环自顾道:
“姐姐可要抓紧了。二哥哥眼见着已是舞象之年,姐姐明年便要及笄。平头百姓到了这个年纪都开始说人家了,姐姐再不抓紧,说不得二哥哥的门儿,就要被那媒婆给踏平了……啊!”
半晌,黛玉理了理衣衫,揉着手腕冷哼一声:“该!说话没个把门儿的,只见长个子了。”
贾环捂着自己被揪地红彤彤的耳朵,满眼悲愤。
黛玉定一定心神,道:“今日约你前来,是要向你引荐一个人。”
话音刚落,只见后堂屏风里走出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着绫罗绸缎,周身贵气逼人,却一眼看不出深浅。那男人行至堂前,也不给黛玉行礼,径直坐在了贾环的对面。
贾环不住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脑海飞速思考他可能的身份,以及他与黛玉的关系。他在瞧那人的时候,那人也在不动声色地瞧着他。
“贾公子别来无恙。”
贾环不答,只细细瞧着他看,突然发现,此人似乎正是当年在冯紫英别院中被他绑架的那位?
贾环猛地起身,冷冷道:“原来是吴大人,难怪如此眼熟。却不知吴大人为何会现身此处?若是贾某今日打搅了吴大人和县主娘娘,改日必定登门致歉。告辞了!”
说罢,就要往外走。黛玉急忙道:“环儿!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引荐,你却连这点薄面也不给我?”
贾环停住,转身直直问道:“姐姐今日相邀,究竟是何意?”
黛玉上前去,拉住贾环的手笑道:“这位便是忠顺王爷……府中的长史,也是家父过去的门生。忠顺王爷听说你手下有一帮行商,在九边一带做生意,思及山西八大皇商垄断西北贸易一事,便想来找你谈谈。”
“上回见面,说是冯家军中的将领,这次又是王府的长史。吴大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黛玉此时面色尴尬。贾环来之前,王爷已经再三强调,不得在贾环面前暴露身份,黛玉也只能照做。
武慎拱手对贾环行了一礼,笑道:“我家王爷素知贾公子有勇有谋,前番入股你家商铺,王爷便获利颇丰,对贾公子的生意经赞不绝口。今番又听闻江湖上兴起了一派新势力,叫做陌云山庄,硬生生从八大皇商的嘴里撕下一块肉来。细细打听之下,才知背后竟是贾公子运筹帷幄,不由得肃然起敬。王爷如今求贤若渴,早想与贾公子一叙。今日之事是吴某唐突,还望贾公子原谅则个。”
贾环冷哼一声道:“贾某一介江湖草莽,当不得王爷夸赞。况且贾某如今的生意,不过是日常大宗耗用,一不涉禁,二无暴利,朝廷都拿我没话说,王爷又能如何?”
黛玉赶紧将贾环拉回到座位上,好言相劝道:“话还没听明白呢,怎么就急吼吼把人往外推?吴大人何曾说过要拿你如何了?不过是想和上次入股商铺一样,再入股你的行商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就是要拒绝,也该坐下来把话听完了再走。”
见贾环面色严肃地坐在座位上,死死盯住自己,武慎笑道:“西北粮道关乎边防安危,国朝自开国以来,便一直倚仗山西商帮,至今已近百年。多开一路行商,本就于国有利。不过多年以来,想吃这碗饭的人何其之多。王爷想问一问贾庄主,为何朝廷做不到,其他商人做不到,而贵庄却能做到?”
贾环心道:山西商帮经营西北已近百年,各路牛鬼蛇神盘根错节,西北局势早已失控。朝廷官员到任山西之后,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能做成此事才算有鬼。他亲自传授龙五六脉神剑,龙五苦练了两三年,也算小有所成,其他行商哪个又有这等武艺傍身?即便如此,这一趟山西之行也可谓九死一生,杀得人头滚滚,这才从天罗地网中撕开了一条破口。
春江水暖鸭先知,忠顺王爷能注意到陌云山庄并不奇怪,可贾环却不愿沦为这些庙堂之上贵人的鹰犬。
“你们这些当官的,个个都是人精,怎么一说到下头的事儿,就连这点道理也看不懂了?朝廷官威大,甘陕百姓一向困苦,又多有依靠边境商贸过活者。与其将身家性命交到朝廷手中,人家倒是更情愿归附于那些个地头蛇和大商人。朝廷手脚不干净,又放不下身段,能怪得了谁?”
武慎奇道:“照你这么说,即便将来陛下想要重掌西北局势,也不得不倚仗于商人?”
贾环笑道:“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皇帝能管得住的,不过是他眼睛所见,耳朵所闻。那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沉在底下见不得人的你来我往,他又怎么管得着?不倚仗商人,难不成要倚仗官员去?”
武慎沉思片刻,又问道:“既是要寻求倚仗,却不知贾庄主肯不肯为王爷所用啊?”
贾环放下茶盏,毫不犹豫道:“今日若是忠顺王爷派你来当说客,其实大可不必白费功夫。我陌云山庄绝不会做朝廷的爪牙,也不会归附于任何一派势力。”
贾环走后,黛玉心中忐忑,立刻跪在武慎面前劝道:“王爷请息怒。环儿原本就是个极为桀骜之人,不愿归附也不奇怪。想当日,他为求分宗出府,不惜得罪完四大家族,孤注一掷,舍命相搏。整整一年了,那日的情形,黛玉至今历历在目。想来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世的逍遥自在,还请王爷莫要再打扰他了……”
听完黛玉之言,武慎的眼神锐利如刀。
“一世的逍遥自在?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股新势力,不由本王掌控,便会落入他人之手。此人能耐不可小觑,若将来能为本王所用,则必成一大助力。若不能……”
贾环回到赵国基铺子时,并未见到赵秋。一问留守在此的小厮,方知赵秋那厮居然跑去逛青楼了!
贾环肺都气炸了,气冲冲往那青楼跑去,心想小爷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摁在瑞珠姐姐面前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