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别苑会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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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坡斋的香炉散发出无烟的熏香，充满了整间屋子。如今正是仲夏时节，最是燥热恼人的时候，熏香既驱赶蚊虫，又有安宁心神的作用。
贾环躺在梦坡斋卧房贾政日常睡的那张红木大床上，常太医坐在床边，仔细检查着贾环的膝盖。立在一旁的贾政神色紧张，时不时用手擦擦脑门上的薄汗。
“太医，您看……怎么样了？”贾政轻声问道。
常太医先是点点头，后又摇摇头，把贾政的心神搅得不宁。又捏了好一会儿，把贾环白皙的小腿肚子都捏出了青瘀，那常太医的脸色才转渐渐开朗起来。捋一捋胡子，常太医问道：
“贵公子的膝盖骨，乃何人所正？”
“是……我自己正的骨。”贾环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答道。
常太医一脸惊讶地看着贾环，显得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
站在床边的贾政此时脸色不太好看。当日贾环挨打之后，王夫人拦住下人不让请大夫，此事贾政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贾环居然自己动手，给自己正骨。这事若是传扬出去，荣国府苛待庶子的名声可就跑不了了。
贾政正要开口解释，贾环瞄瞄贾政的神色，便低下头对常太医道：
“我原是习武的，也跟师傅学过一些跌打损伤的处置方法，正骨正是其中之一。我意外受伤的那日，正巧是除夕。大年下的，也不好差人去请太医，只好自己悄悄先给自己处置了。不想却弄巧成拙，如今半身不遂，也只能怪我自个儿学艺不精罢了……”
常太医听闻原来是这样，捻捻须，笑着点点头道：
“正骨需要忍受巨大的疼痛。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敢自己动手，且并无差错，实在是让老夫开眼了。荣国公后继有人啊……”
贾政见贾环主动将真相掩了过去，终于放下心来。又听常太医夸贾环正骨并无错漏，便急忙问道：
“太医您看，小儿的腿还有的治吗？”
常太医笑道：
“贵公子之腿伤，以前之所以无人能治，不过是因为当日正骨时，意外碰到了一处经脉，使得经脉挪动，下肢便失去了知觉。如今我只需略施几针，迫使经脉复位，则腿伤自然可好。”
贾环听到这话，瞪大眼睛，面上神色激动，先是满眼喜悦、直愣愣地望了望贾政，又反复向常太医确认：
“太医说的是真的？我的腿真有的治了？”
常太医微笑着点点头。
贾环眼中顿时泪如雨下，再也顾不得，伸手一把搂住贾政的腰，紧紧抱住，声泪俱下道：
“爹！大夫说我有的治了！我有的治了……我能站起来了……”
贾政的脸上悲喜交加，此时也老怀欣慰。这几个月来，贾环逐渐与他亲昵起来，让贾政在贾珠逝世后就逐渐冰冷的心又重新温热了起来。现在贾环腿伤得治，贾政也长舒了一口气。见贾环靠在自己身上喜极而泣，贾政也动情地抚了抚贾环那柔顺的头发，心里止不住阿弥陀佛起来：
“好啊……好啊……”
那日，常大夫施过针之后，贾环的腿就以最快的速度好了起来。贾政每日都要搀着儿子练习走路，就像回到了不知凡几的小时候。贾政遵照常大夫的嘱托，每日里盯着贾环，要手下给他做那腿部的按摩，凡三十六处穴位，每日需按满四十九下，方才放贾环离去。
这日傍晚，贾政把贾环送走之后，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书。
书桌两侧的墙上具由四幅春景画作装点，排在左侧第一幅是春寒凤头花，题词“早春二月凤凰开”，下手是初春柳条新绿，题词“迎风柳叶为谁裁”，右侧第三幅为一地幽兰园，题词“繁华盛景当留守”，最后一副是春江流水图，上题“无纳清江入海来”。
春景画册的下方条桌上，随意摆放着一尊福禄寿红漆木雕像，排在第一位的却是那寿星像，底下刻着“手捻真珠仙寿恒昌”，第二幅是禄星像，下刻“怀中香玉高禄在望”，排在最后是福星像，下刻“腰戴宝环福荫绵长”。
夏日傍晚，书房中沉闷的空气让人昏昏欲睡，贾政也不由打起盹来。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贾政身后站着一个人，轻柔地双手给贾政捏肩。贾政惊觉之下，掉过头去，却见站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捏肩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贾环……
“环儿，你……你能站起来了？”
贾环点点头，低头笑道：
“昨日便可以站起来了，今日走起来也和常人一样，看来已经是大好了。哎呀，爹，您别动。看书久了，脖子会僵硬难受，将来老了就容易中风。环儿帮您捏捏，您就闭上眼，松快松快。”
贾政眼含热泪，赶紧闭上眼睛，任由贾环在他背后熟练地揉搓。不肖多久，贾政便赶到脖子上的疲乏消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贾环用内力缓缓探入贾政身体中，贾政觉得后背一阵暖和，浑身舒爽，不一会儿，一阵倦意涌上心头，竟然沉沉睡去……
此日一大早，贾政起床之后，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仿佛多年的沉疴暗疾通通都消散不见了，心中甚喜。回想起昨天晚上，贾环似乎在自己身边伺候了很久，给自己捏肩、按摩，贾政心里越发高兴，差人去叫贾环来梦坡斋同吃早饭。
不过去通报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告知贾政：
“环三爷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迫不及待要出去走走。”
贾政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
“这个混小子，轮椅上坐了半年都能没把他性子给转过来，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一刻钟都憋不了。”
贾环今日要去的是冯紫英在京郊的那所别苑。他打算取一瓶固元丹药回来。冯紫英当日出发前，曾对贾环说，如果固元丹服用完了，可再去京郊别院取。习武之人，七岁开蒙。幼时体弱，需用这丹药将本固元，直到十五岁身体长成为止。
既然认了个便宜师傅，有这好事，自然不能放过。
贾环现在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想那冯紫英从自己这边薅去了那么多好东西，还不兴我拿他一瓶丹药回回本儿？这药他从小吃到大，虽说难配，但于他并不算什么。
嗯，没错，就是这样！
贾环什么小厮都没带，一个人就出门了。在府外的车马行叫了一辆马车，直往东城门外而去。大约一个半时辰，马车才到这处稍有些隐秘的不起眼的小庄园。
到庄园门口时，门子处却站了一堆人。贾环心中疑惑，难不成这小小庄园中有来客？此处乃冯紫英私人别苑，又非将军府产业。如今冯紫英人在江南，谁会来此做客？
难不成，冯紫英回来了？
贾环速速递交了拜帖，并嘱咐道：
“我是你家公子的徒弟。”
不一会儿，那门子便拿回贾环的拜帖说：
“主人请你进去一见。”
贾环心生好奇。冯紫英的手下是他见过的，这别苑中的下人们之前不是都称呼冯紫英为“公子”的吗？为何今日唤他叫“主人”了？
绕过前院厅堂，进到二门之内，贾环被带到一处小花园中，却见花园正中的一处亭子里，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三十多岁，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两人具穿着普通绸衣，像是富家员外，一眼看不出真实身份。
贾环心中狐疑，只得在那门子的引荐下上前见礼。
“你便是荣国府的贾环？”
那个三十多的人看起来有几分威严，言语间有种不容冒犯的气度，却也还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贾环不知他是何人，但想来定然有些身份，也不愿得罪，于是躬身应道：
“正是。我师傅便是此间院落的主人冯紫英，环舔为弟子。”
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点点头，却又拿起一辈茶抿了抿，然后放下茶盏道：
“可我怎么听说你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冯紫英的徒弟？”
贾环尴尬地抬起头来，心想，完了完了，这回恐怕是遇上冯紫英的好友了。冯紫英大概什么都和这朋友说了，不然他怎会对内情如此了解？
此外，冯紫英是帝党，替皇帝卖命。面前这两人既然是冯紫英的朋友，还能相会于此间别苑内，想必也是今上的爪牙。
贾环想起自己之前几次与冯紫英见面，见一次打一次，有一次还打伤了人家。如今遇见人家朋友，看起来不像是个好说话的，自己铁定在这人面前没什么好形象，只得硬着头皮道：
“朋友说笑了。此间情状，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环的言下之意是，我和冯紫英是师徒关系，而你目前是个来历不明的，是不是该交待一下你自己的身份，再来调侃我？
“哼！牙尖嘴利。”
夏日炎炎，武慎这几日与神武将军冯唐都住在此处别苑内，二人正在商议对鞑子的下一步作战计划，却不想贾环突然而至。武慎先前对贾环此人颇为好奇，不知冯紫英违逆自己的意思也要收的这个徒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脑门一热，就叫来跟前见见。
在贾环面前，他自然不能暴露自己就是忠顺王爷，否则不就出卖冯紫英了？于是武慎急中生智，对贾环道：
“我乃冯家军中千户，五品中郎将吴真是也，紫英那小鬼，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就成了外人？这位是唐老伯，紫英那小子从小就是他照料着长大的，难道还没你脸面大？”武慎指了指身旁的冯唐。
虽然神武将军冯唐莫名其妙就成了自己儿子的下人，变成了从小照顾冯紫英长大的“唐老伯”，不过武慎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默认了。
贾环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具是冯家军中人，想来冯紫英是嫡子，此二人应该是冯紫英在冯家军中的嫡系，是冯紫英靠得住的人，知道这间别苑也不奇怪，于是立即躬身行礼道：
“原来是吴前辈和唐前辈。你二人均是师傅的前辈，自然也是贾环的前辈。先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二位前辈原谅。”
冯唐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儿子竟然收了个徒弟，心里便有几分怜惜，笑着问道：
“多大了？”
“今年九岁。”贾环抬起身来，笑嘻嘻道。
“可念了什么书？”
“只跟着家父在读四书。”
“今日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贾环犹犹豫豫。自己是来打秋风的，但这话说出来太丢人了，只得道：
“师傅下江南游历已有半载，环儿心中想念，今日便过来看看师傅回来了没有。”
武慎听了这话，大为光火，怒道：
“哼！我见你明明尖嘴猴腮，紫英却说你是个文武全才？今日既然来了，少不得就要考较你几手，看看你配不配做那小子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别苑会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