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36、贾政之心

　　贾政漫步走到东小院，身后只随着一个长随一个小厮。还未靠近院墙，就听小院中传来了一阵阵说笑声。
　　贾政在院外驻了足，想要听一听院中人此时在说些什么。
　　“娘亲，可别动，再动我就画不出了。”
　　那是环儿的声音，他在画画？贾政有些好奇贾环在画些什么。
　　“哎呀，累死老娘了，胳膊酸死了。小兔崽子，折腾老娘呢！”
　　贾政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是赵姨娘的腔调。她的说话风格是那样的熟悉，数月不见，让人有一种久违之感，贾政会心一笑。身旁的长随近前，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贾政摆摆手让他退下。当日他把贾环打得半死，赵姨娘来到自己跟前哭求，求他替贾环请个大夫看伤，可自己那时正气昏了头，因嫌她烦，避而不见。今日再度现身，她该不会怨恨自己吧？贾政心中没底……
　　“娘，是你说让我替你画一幅《仕女逗鸟图》的。既要逗鸟，你就得举着鸟笼子。这还没个时辰呢你就坚持不住了，可让我怎么画？”
　　原来环儿在给他娘作画。这个小兔崽子，平日里竟不读书，尽整这些歪门邪道？看我待会儿进去怎么发作他。想到这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却又突然转而想到除夕那夜贾环一身素袍、血迹斑斑趴在地上的样子，心里又陡然生出一阵堵。这个孽障，自己还真是发作不得了……
　　“你这不是画得很好嘛，还说非得让老娘举个鸟笼子站着一动不动的，说，是不是诚心的！”
　　“哎呀~娘亲快松手，我知错了知错了……”
　　哈哈哈哈，小兔崽子被她娘揪耳朵了。贾政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心想，环儿还是像以往一样油嘴滑舌，一副小孩子做派。也辛亏他还是个小孩子，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等他再大些，怕是会嫉恨自己吧……想到这里，贾政又觉得没种：自己是他老子，天下哪有老子担心儿子嫉恨的？
　　“要说这画画呀，我还真没见过哪个比咱们家环儿画得好的，小吉祥你快来看看，环儿画得多像……”
　　“娘，可别这么说。真正画得好的你是没见过。且作画有作画的门道，除了画得像，还得讲究构图，仪态，动势，一丝一缕都错漏不得。更有那些大方之家，除了我说得这些，还会融合书法的意趣，讲究气韵天成，那些画作才是真正的跃然纸上。绘画之道博大精深，我如今只能算是将将入个门而已。”
　　“哦？还有这么多门道呢？我看你这画得也挺好的呀……”
　　“娘亲你看，古人画衣服时，讲究疏可跑马，密不透风。只在关键处着几笔，便能使衣袂飘然纸上，如飞天跃升，仙子下凡。”
　　“哎！你这几笔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贾政先闻赵姨娘这个眼皮子浅的竟在夸环儿，心想那小子指不定得意成什么样，不由微笑着摇摇头。后又听见贾环自有一套说辞，懂得自己的斤两，又甚为欣慰。听着赵姨娘的赞叹，贾政也不由心里痒痒，想看看贾环画得究竟是个什么样。他平日也爱些个文人意趣，琴棋书画自然都有过钻研。
　　“对了，娘亲，我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透露给别人。画画这件事儿，终究只是文人消遣，旁门左道，被别人知道了，铁定要说我不务正业呢。……娘亲你还得要举起那个鸟笼子，再举一炷香的时间嘛，让我再看看，否则我就不知该从何处落笔了，又如何能画出娘亲你的飘逸灵动之美。”
　　“呸！小兔崽子不害臊。”
　　“啊，娘亲你就会欺负我……”
　　贾政一个人躲在院墙之后，听着墙里母子二人的说笑声，自己也跟着咧开嘴笑了，心里扬起一阵温情，仿佛要融进那墙内的场景中去，身上却又觉得十分无力。他不由得希望此刻自己也在场，和赵姨娘一起看着儿子作画，说说笑笑，该有多好。没想到环儿和赵姨娘在一起时是这样的活泼、亲昵。这番场景真的很美，教人不忍打搅。
　　正思量着，忽又听闻墙内传来赵姨娘的声音：
　　“老娘我今天特地梳妆打扮了，你要是画不好，可仔细你的皮！快点画，再画不完，天就要黑了。”
　　“快了快了。娘亲，其实啊，你就算不打扮，也是美人一个，又何必费那番功夫，左右老爷也不回来，你可就省省吧……”
　　“谁说我是为老爷打扮的？老娘我为我家环儿打扮打扮，又有何不可？”
　　“呵，娘亲你可骗不了我。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往日老爷还来时，你便只会在老爷来时梳妆打扮。如今老爷也恶了我，连带不喜于你，恐怕娘亲你是寂寞了，今天专门来消遣你儿子呢……哎呀，娘亲，我错了错了，再也不说了……”
　　“小兔崽子，安安心心画你的画，瞎说什么……”
　　墙外的贾政将这一番话听得分明。贾环一个九岁小儿，当真是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连父母也感编排起来。可不知为何，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语，却又让贾政心里扬起一阵暖流。原来赵姨娘心里还装着我，我长时间不来看她，她会觉得寂寞……
　　“娘亲，你看，我画好了！却还差一首题诗。你说咱们在这副画上题一句什么诗比较好？”
　　“嗯……就提那首李太白献给杨贵妃的诗吧，‘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你看怎么样？一则，如今已是初春时节，二则我观此仕女逗鸟的姿态，颇似有那倚栏之人春愁别绪之感，想来也只有李太白的这首诗，最能将此间情状传达出来。”
　　贾政听赵姨娘的这一番话，惊得他目瞪口呆。这……这真是赵姨娘说出来的？她怎么对诗词也有见解了？
　　这还是赵姨娘吗？
　　“娘亲！你最近莫要多读这些闺阁里顾影自怜的诗词，我劝过你多少次，须知一时有一时的风景。如今正是早春时节，万物生发，马上便要百花绽放、争奇斗艳了。娘亲你素爱热闹，不如就题一首‘红枝相顾笑，桃柳早春发。娉婷谁妩媚，东院有人家’可好？”
　　“环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娘亲，儿子知道你心里一直装着老爷，儿子从来不怪你，只求娘亲你想开些。如今咱们日子过得艰难，府里头不给吃食，又断了月钱，但凡是个眼皮子浅的都远着咱们，这些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府中已经没有咱们母子的位置了，咱们也不必为了那镜中花、水中月的虚热闹而空自苦恼，开开心心过日子才是正理。”
　　听到这话，贾政的脸上顿时就白了，心中扬起一阵愧疚之意。他们母子俩的日子，居然过得这么艰难？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正狐疑着，又听见院内传来贾环的声音：
　　“我有一个朋友，曾赠与我一句诗道，‘冷酒淋幽草，枯枝画晚晴’，倒是把我给点醒了。那时我才想明白，光是自苦，总于事无补。与其沉溺在苦闷之中，不如放宽心，潇潇洒洒、没心没肺的过日子，说不定嘻嘻哈哈几十年，眼睛一闭就过去了，那才叫真福气呢！”
　　“哎……环儿，我如今旁的也都不想了，就是老爷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就只想着你这双腿能早日好起来，将来像个平常人一样，离了这轮椅，也能好好走路，我便再无它求了。”
　　“娘亲，你就放心吧。就算儿子今后真的都半身不遂了，我也一样能谋到饭碗。你就等着我日后好好孝敬您，安安心心过松快日子吧……”
　　听到这里，贾政的眼睛红了，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他再也忍不住，迈步推开赵姨娘的院门，朝院中走去。此时贾环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握着笔，正一笔一划勾勒那仕女的裙摆。转头来看，见推门而入者竟是贾政，顿时心里一惊，手上一抖，一滴墨滴在了那纸上……
　　赵姨娘见贾政来了，也吃了一惊，赶紧放下手里的鸟笼子，结结巴巴道：
　　“老爷……老爷你怎么？”
　　赵姨娘突然反应了过来，立刻迈步上前，挡在贾环身前，用身体护住贾环对贾政道：
　　“老爷，环儿如今已是这样了，您就别再罚他了。刚才我们讲的那些个混账话，全是妾身平日里教他说的，全不干他的事。老爷要罚，就我这个当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