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武林高手贾环》乔山

29、探春来访

　　这些时日，府中那些关于自己种种不堪的流言蜚语，突然间纷纷熄灭，好像从来不曾传出过一样。贾环明白，这是老太太和自己的一种交易。拼着一身刑伤，贾环为自己挣来了清白之身，但此事也必须就此翻过，绝不能继续深究。此后，王夫人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嫡母，而自己则依旧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庶子。
　　夜深人静，姨娘已经去休息了。此刻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倒是既舒服又放松。不得不说，这轮椅确实是高档货，坐起来很舒服，行动也很轻巧。贾环将轮椅推到桌案前，翻弄着自己以前练的字，写的诗词文章，不由叹了一口气。他窝在这间房中养伤已经一月有余，功课、武艺都落下了不少。不过这些时日，贾环倒是写了大量诗词，来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感。平白遭人陷害，被父亲打成重伤，要说没有委屈，那是不可能的。白天他不会在人前显现出来，就只好晚上写一些诗词用来调剂。贾环把自己这些发泄心绪的诗词都小心地收起来，不让旁人看到。
　　在那日受刑过后，贾环就已经分析清楚了自己的处境：目前，他虽然赢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可从此以后，自己要想在贾府中讨生活，手中就必须握有筹码；既然如今已经撕破了脸，过去那层薄薄的面子情，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富贵堂中客，从来水上萍。
　　严冬多病苦，仲夏有霜冰。
　　野草迎辉意，败叶落根情。
　　如何春不在，只影向谁亲。

　　纸上还有泪痕斑斑，原来是年前的某个晚上，贾环突然回想起前世师尊时伤心所作。叹一口气，贾环翻开下一张纸。

　　暗夜周身冷，寒冰入梦沉。
　　天上除夕夜，人间富贵门。
　　苦泪绝冷眼，新伤作旧痕。
　　心痛无可诉，死生有谁闻。

　　嗨，自己居然也有这么矫情的时候。看着前几天深夜里写下的诗，还真是字字泣血、句句含泪，贾环不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他收起这一沓诗集，压在曾经写过的八股文章下面，深深地塞入抽屉之中。就这样吧，就这样把所有的顾影自怜、庸人自扰都收起来吧。很快，自己和姨娘就不必再依靠贾府过活了。
　　本来，在那秦可卿去世之后，贾环只想老老实实做个生意人，小赚一笔。自从盘下那间铺子以来，贾环就吩咐赵国基准备着，如今经过两多月的采购、打点，赵国基早已经和宁国府的管家、采买们熟识了，互相之间也有生意往来。只等丧事一开始，赵国基的铺子就会有大笔的进项。但如今局势已变，自己必须要有所作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在手里握些筹码来保命，那么……贾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这个把柄虽只是宁府辛秘，却也足够他在未来作为交换，将彩霞、小吉祥、钱妈妈一家人等要到手中，带出府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宁府的丑事自然也是荣府的丑事，老太太能遮掩还是会尽力遮掩。
　　“爷！”小吉祥慌忙跑进房中，贾环皱了皱眉，赶紧合上那抽屉。
　　“怎么慌慌张张的？”
　　“是……三姑娘来了。”小吉祥犹豫道。
　　探春来了？贾环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受伤以来，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别说来看望自己的，连送一份礼物的都没有。其实贾环也不怨他们，毕竟现在自己已经和贾府中的当权者纷纷撕破了脸，和自己关系好，就意味着挑战老太太和太太的权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怎么选。探春深夜来访，必然是不愿意让旁人知道的。
　　贾环深吸一口气，对小吉祥道：“快请姐姐进来吧！”
　　探春穿着一间素色斗篷，身边只带着侍书一个丫头，大正月里身上沾着寒气。
　　“姐姐快来烤烤火，我这儿可暖和了。”贾环坐在轮椅上招呼着。
　　探春愣了一下，看着贾环如今的模样，不禁眼睛一红。脱去斗篷，探春走到贾环近前，小吉祥赶紧搬来了小凳子，两人围着火盆坐着。
　　“姐姐今晚怎么来了？”
　　探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以后再也练不成武了？”
　　贾环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这是他故意放出去的谣言，说如今自己的膝盖已经伤了，往后能不能站起来都不知道，就算以后养好了，也不可能再和常人一样练武了。这个谣言放出去以后，王夫人还是不放心，专门请了一个太医来给自己看。贾环前世曾经跟着师尊稍稍学过一种奇异的内功，可以挪动经脉，故而轻易瞒过了太医的诊断。这下府里人彻底信了，贾环这个“武林高手”从此算是废了。
　　之所以要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低调做人，不惹人注意。其实他的腿好好养一养，还是有望继续练习轻功的。不过贾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都不打算离开轮椅了，只有这样，他才是安全的。故而，虽然心里不忍，但贾环还是没有将真相告诉探春。
　　“哎……本以为你将来可以靠着这一身武艺顶门立户，可如今，别说是习武了，就算去考科举，怕也是不能了。”探春的声音有些啜泣。
　　贾环自从重生以来，就在不动声色的注意着探春。上一世，他只当探春是去攀那高台盘，瞧不上自己的生母和兄弟，可这一世，他却总能从微末小事中发现，其实探春的心里时时都在想着自己，只不过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贾环轻声安慰道：
　　“姐姐不必难过，我命里合该有此一劫。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往后弟弟再去想想其他办法，这世上也不止科举和习武两条路。”
　　探春点点头道：“这些天我看着你，明白你其实是个有主意的。从前是我误会了你，若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你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量帮你。”
　　贾环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想来自己对这个亲姐姐还存着一些个怨恨，但如今听她这样说，从前的那些怨恨都消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骨肉亲情了。可这又让贾环心里紧张了起来：本来，他的计划里只有带身边人脱离贾府，如今探春与自己重新亲近了，自己就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日后远嫁和藩的命运重演。
　　“姐姐，你今后再不能像今晚这样独自跑来我这里了。”贾环认真道：“若是让太太知道了……”
　　探春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贾环。
　　贾环继续道：“我是男子，日后怎么样都有饭吃。可姐姐不一样，你是女子，将来的前程可都捏在太太手中。如果太太知道了你的心其实还在我和姨娘这边，以她的手段，要整治姐姐，怕是比整治我还要容易些。”
　　探春的眼睛又红了起来，原来，环儿什么都知道。自己这些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苦闷，不敢轻易示人的心思，原来环儿都看出来了……再也守不住眼泪，探春掩面而泣，啜泣道：
　　“什么前程，都没有兄弟重要……”
　　贾环忙劝慰道：“姐姐别哭，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和姨娘都知道。也怪我们没本事，才教你受了那么多苦。往后我不也再像过去那样淘气惹姐姐生气了……”
　　探春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你今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我这些年受的气也都值了。可最教我忧心的，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恶了老太太的眼。她如今眼里再没了你这个孙儿，你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贾环也知，这才是探春今晚的来意，她想让自己“重回正轨”，讨老太太的欢心，在贾府中重新赢得自己的位置。探春对贾府的感情比贾环深，她从小养在老太太、太太身边，府中人对她也比对贾环要恭敬，更何况在三春姐妹中，探春样样都是最优秀的，她也有些傲气，觉得通过贾府的平台，自己定能争一个远大前程，将来出人头地。
　　可偏偏就是贾府这层温情脉脉的幻象，最是能够误人。贾环觉得，自己有必要点醒探春：
　　“姐姐，你如何看待而今的贾家？”
　　贾环冷不丁的发问，让探春心里一惊。这个问题，探春早已默默想了很多遍，确实越想越心惊。如今贾环既然问了自己，他必然也是有些看法的，不如互相说一说，看看他是个什么意思。
　　“贾家家大业大，虽比不上祖上的荣光，可却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世礼簪缨之族。”
　　贾环摇摇头道：“熟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姐姐可有想过将来贾家会有败落的一日？”
　　探春心道，自己确实想过这一天，可想来如今府上距离曾经的鼎盛时光也不过一二十年，哪有那么快败落，便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家固然有败落的一天，可这一日却不一定会落在你我头上。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将来败落，可你我一世衣食，却也还是容易谋得的。”
　　贾环明白，探春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虽只有十一岁，心中却已经想过将来的事。要想点醒探春并不容易，只能像姨娘一样，慢慢说服。贾环点点头道：
　　“姐姐说得有理。可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说不得今日还是繁花似锦，明日便会一败涂地。姐姐可知，两个多月前，姨娘听了我的话，将赵国基一家给放了出去，而今赵家在外面也开了一间铺子，有了一点产业。”
　　探春如何不知道，可这点子小事她还真是不上心。想来贾环是一个庶子，将来必然要分家出去，就和宁荣街外的那些贾家庶支各房一样，靠着贾府过活。贾环又是个心思活泛的，想要提携母家为自己将来的支撑也合情合理，便点头道：
　　“这我自然知道。可你也不必对赵家太上心，毕竟一点子小买卖，关键时候也顶不上什么用。”
　　贾环解释道：“姐姐这可就错了。姐姐有没有想过，如今赵家已不再是奴仆，若是将来他们能像如今的赖家，甚至……薛家一般，你我在府中的地位又当如何？”
　　探春不可思议地看着贾环，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贾环对将来的打算？探春感觉贾环的想法异想天开，正要反驳时，却听贾环又道：
　　“姐姐不必急着驳我，且听我说。提携赵家，是为将来打算。贾家再富贵，这富贵也不会有一文落在我的头上。即便将来分家，我能得的必然少之又少。姐姐出嫁尚能得一份嫁妆田，可于我而言，这府中的田庄、铺子，我却是一份也不要奢望。”
　　探春明白贾环说得极有可能是实情，可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荣国府的正经子孙，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贾环接着说道：“姐姐，你现在可能看不上赵家，可焉知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我扶持他们为我的依靠，可那终究也是姐姐的母家。莫说什么王家舅舅的话，血脉上的关联，你既抹不去，王家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