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寒夜孤灯（第一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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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夜已经深了，休息吧……”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劝说道。
贾环摇摇头，勉强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口中的血腥味确还没有散去。
“我这是在哪儿？”
只听有人推门而入，来人是冯紫英。他对小丫鬟摆摆手，快步走到贾环所歇的床边，扶起他道：
“这里是我的别苑，就在城外不远处。你今天怎么搞的，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就晕过去了，体内真气乱窜。要不是有我在，你现在早已走火入魔，七窍流血而亡了。”
贾环回忆起来了——师尊、张姑娘，他们并不曾出现在如今这个世界上……
自己重生归来，一直想着弥补前世的遗憾，苦心筹谋，倒是忽略了此世与前生的差别。粗看起来，似乎一切都一模一样，但不少细微之处，却是有所不同。最大的破绽，无非是上一世的自己并没有落水而亡，而这一世却是因此才魂穿而来。可恨自己的观察何其迟钝，到现如今才明白过来，梦中人已去，此生再难寻。
冯紫英见贾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必是遭遇了什么伤心之事，只得叹息道：“你好好在此处将养。我已遣人去贾府知会了，就说我留你在我家住上几日，必不会有人说什么。”
见贾环没有搭话，冯紫英便自作主张替他号了号脉，贾环也没有拒绝。冯紫英将贾环的手放回被窝里，又对小丫鬟说了些嘱咐的话，便出去了。
“公子，你现在受着伤，该好好歇息才是。”小丫鬟说着，便替贾环掖了掖背角。
“你自行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了，我自会歇的。”贾环叫那小丫头回去。小丫头本就精神不济，听他这样说，便打着哈欠自去耳房睡去了。
贾环撑着身体走下床来，心中却越来越不安。本以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自己可以依靠的人，一个自己可以追寻的人。只要让一切重来一遍，别犯上一世的那些错误，这一世，他就不会再留下遗憾。
可惜天意弄人，教他此世偏从憾中生。如此，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会如何了。
这小房间极为雅致，一张书桌就摆在小轩窗下。贾环来到桌前坐下，点上银烛，又轻轻推开小窗，趴在窗户上，听屋外漫天寒风呜咽，数着飘下来的几粒可怜巴巴的雪，仿佛又来到了那个粗狂的塞外边城。
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啊，想自己前世在西北，也是常常这般，看着那胡天八月漫天飞雪的风景。
却不知前生的张姑娘后来如何了？想到那些与她相处的点滴，贾环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还有师尊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强迫自己熟背的那些武功秘籍……虽然师尊只教了一点点，自己也不能完全参透，但这些就已经让他受用终生了。
这些珍贵的回忆，像是珍珠一样，一直被他小心珍藏。在漫长又晦暗的年岁里，它们总时不时被重新捡起来，擦去灰尘，让那些亮晶晶的碎片一次又一次，小小地将心房温暖片刻。
此刻，前世那些不堪的记忆，又如潮水一般向自己脑海中涌来：
在西北蹉跎了六年岁月，也磨平了贾环作为一个少年人的棱角。当他从边塞不毛之地千里归来时，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了。
回来之后贾环才知道，原来贾宝玉早已出家去了，留下薛宝钗一人守着儿子贾桂，和王夫人一起，住在城郊的茅草棚子里，靠给人刺绣赚钱为生。
贾环本想离开这个早已不值得留恋的家，去浪迹天涯，可眼看着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他一个顶梁柱，他又如何走得脱。此时的贾政已然老迈，身体早就离不开贾环的伺候；王夫人跪下来哭求，劝贾环留下。
就这样，他不得已再一次替贾宝玉背锅，肩负起养家重任，一边侍奉贾政和王夫人，一边赚钱替薛宝钗养贾宝玉的儿子。正是这一时的心软彻底害死了他。
接下来的六七年间，贾环充分发挥他的特长，开了一家武馆、几间铺子，哗啦啦地赚银子。贾家在他手中也隐隐有了复兴之兆：曾经的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家中重新买了佣人，一家人衣着光鲜了起来，又恢复了过去大户人家的派头。
为了给小侄子贾桂进学，贾环拉下面子，顶着李府的门子数次去请已经是举人的贾兰帮忙，才为贾桂找到了一个秀才业师。贾环自己也曾跟薛宝钗暗示过，要不要两个人就这样搭伙过日子。薛宝钗并无回应，贾环也按下不再提，只把她放在正屋中供着。
可让贾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直礼敬的二嫂薛宝钗，每日看上去和蔼可亲的王夫人，居然合起伙来一道给他下毒。而他视若亲子的小侄子贾桂，也在心中暗暗埋怨于他。从小，贾桂就知道，“三叔不是我爹，我爹是被他逼走的”，“三叔占有的家财都应该归我，因为我才是嫡子嫡孙”。
可怜贾环直到毒发那日，才从王夫人口中听到了恶毒的真相：
“你这个孽种，占据了宝玉的一切，连宝玉的父母、妻子和儿子也要抢！不知人伦廉耻的畜生！宝玉就是被你所害！”
贾环大怒，忍着毒药的折磨，赤手空拳打倒了人牙子带来的十几个护卫打手，要去找薛宝钗报仇，可贾桂却一把挡在了他的面前，满脸寒意。贾环愣住了，他又回头朝房子瞟了瞟，见贾政的房门紧闭，竟是连看都不愿再看外面一眼。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原来，不管我怎么做，都不会得到那些本来就不该属于我的东西。
这辈子，你们赢了。
合上窗户，贾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由拍拍脑袋……
这些前尘往事就像噩梦一般，时不时萦绕梦间，挥之不去。这一世，没有了师尊，没有了张姑娘，他将来又该做些什么呢？
第二天太阳晒屁股了，贾环却还是沉沉睡着。他重生以来从未赖过床，像这样肆无忌惮的睡懒觉，还是第一次。
昨夜，因想着一堆没来由的事，自己的未来，这辈子可能遭遇的错漏……贾环心中慌乱，也没个章程，久久无法睡下，早起便赖了床。如今过了辰时，他却还躲在被窝里，放肆地捂着，只觉得这里特别温暖，教人不愿醒来。
冯紫英安静地站在那张书桌旁，桌上笔墨纸砚具已动过。冯紫英手里捧着一张纸，只见纸上蝇头小楷，字迹甚是清秀漂亮。是环儿昨夜写下的……
金迷玉润郁香寒，
骨冷冰坚绿蜡干。
小窗沿上英雄梦，
留待天明落笑谈。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寒夜孤灯（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