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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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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口纯子站在铃屋的门口。
“铃屋”几个字印在门廊的匾额上,木纹斑驳。两侧,那通红屋檐下两只玻璃风铃正发出叮铛乐音,淹没在暮色的细雨中。
屋子里传来隐约的哭泣声,然而背后那两名艺伎学徒拼命刷洗青石板的声音更加响亮刺耳。
“刷啦——!”
“刷啦——!”
刷子无数次刮过青石板的缝隙。
“大姐头……”撑伞的随侍见纯子久久不动,忍不住出声,但下一秒山口纯子已经踏进了雨中的铃屋。那通红的房檐蔓延出数里,在雨雾中看来如同化开在空中的血色。
玄关处空无一人,从中庭方向传来如蚊蚋般虚无缥缈的泣音,几乎淹没在雨雾中。
纯子又一次直接踩上那已经有着近百年历史的木质地板,尖细的高跟鞋在近乎漆黑的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瘢痕。她径直穿过昏暗长廊,站到了紧贴着中庭的长廊中央,盯着那个在中庭背对她默默哀泣的背影。
血色在中庭蔓延,顺着雨水的冲刷,浸没到那些雪白的沙石之下。
“为什么把那个放在院子里。”纯子冷酷地开口。
紧跟而来的随侍闻言紧张地吞了下口水,但另一道温婉哀戚地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把他的话扼在喉中。
百合身上披着外褂,缓缓从长廊拐角处走来,微微低下的头颅线路出一段洁白地后颈,“实在是事发突然,没有去处——”
“铃屋是什么?”纯子连头也没有回,目光看向正对面、此刻门扉大开的梅之间——那敞开地纸门间,能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赤红的和服,身型熟悉,消融在漫天的雨雾里。
“佐仓千佳,你把我的房子当作接济所了?”纯子锐利的视线看向站到自己身边的百合。
柔顺姿态的百合垂眸不语,纯子心中地怒火更盛,她冷哼了一声笑道,“真不错呀,等把你赶出去,我看这房子拿来做鬼屋倒正好!”
“山口太太,何必这样咄咄逼人!”不满的男声从中庭方向传来。
纯子看过去,发现竟是博多先生。
面对这男人,山口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脸上神色一时尴尬。
博多是西园寺家的独子,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从幼年起便得到祖父亲自教导画艺,初为少年时便已经能够获批进入宫中替天皇妃们绘制小象和新年祝愿图。等到他成年,京都有名望的世家更是频频带着女儿们上门拜访。
然而天才总有些怪癖。
纯子过去听过不少他的传闻。
有说他心性纯良,及至中年也如孩童——这尚且算是好言;有说他目中无人,对天皇妃也胆敢口出狂言。
然而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天才,却是在自己经营的茶室里,为一个普通至极的艺伎而据理力争——倒也不是普通。
纯子又回想起那日一面之缘的香叶来。
就如同她的名字般,那艳丽的女人,在夏季尚未结束时,便已经如同一片秋叶般飘落了。
想到这里,纯子惊觉,方才那个眼熟的身型,不正是香叶的背影吗?
心惊之下,纯子立刻再次看向梅之间的方向。透过雨雾和匆忙走来的博多,那身型便越发相似。大骇之下稳定心神,山口纯子将手指举到唇边,随侍立刻往她的两根手指里放进一根细长的香烟。
“怎么,百合。”纯子笑着说,一边用下巴指向梅之间的方向,“什么时候又匆匆的找来了这样的女人?”
“女人?”百合皱眉。
她顺着纯子的方向看去,在看向梅之间时,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微妙起来。沉默片刻,等到博多都已经走到了纯子和百合的近前,百合才仿佛呢喃呓语般开口。
“是啊。”百合说,“不愧是博多先生。”
“就仿如香叶在世呢。”
“也难怪,能拿到花魁之名了。”
一滴眼泪从百合的眼角滑落,如同表演,她抽出手帕来按住眼角转过了身。
“……花魁?”纯子皱眉。
片刻后,纯子的视线在百合与博多之间流转,她的视线变得暧昧起来。
“怎么,这小小的铃屋竟也选出花魁来了?”纯子嘴角噙笑,从那艳红的唇间吐出一个圆形的烟圈,将百合的脸笼罩其中。
“咳咳!”
刚刚赶到长廊边的桃香做作地拿手扇了扇鼻子,挥手打开扑向百合面颊的烟圈,一边大声咳嗽两下,“哎呀,纯子姐,怪呛人的!”
“桃香!”
“啪——!”
斥责桃香的声音先纯子一步出口,但是随侍的耳光已经打在了桃香那幼圆的小脸上。男人的力气相当大,桃香的左脸顷刻间已经如同裂开的桃瓣一般肿胀起来,泛起红晕。
发髻被冲力打散,桃香头上的木梳弹开砸在长廊的门柱上,发出一声脆响,在铃屋不大的中庭里回荡。
“真是吵闹的女人。”纯子的蔑语随着一个烟圈喷洒在桃香那已然赤红的脸颊上。
而桃香睁着她那杏圆的眼睛,仿佛是震惊般的愣在那里,直到百合将她搂在怀里,仔细查看她脸上的红肿。
“艺伎是铃屋的财产,即便是主人家也不该这样随意糟蹋赚钱的工具。”百合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两分薄怒。只是这丝愤怒隐藏得很好,等到纯子再次看向百合的时候,对方已经恰到好处的微笑起来。
“真是万分抱歉,因客人们喜欢这孩子散漫的性子,平日里便疏于管教,竟叫她胆敢在主人家的面前妄言。”
纯子闻言哼笑一声。
桃香躲藏在百合的身后,一只手终于抚摸上自己赤红的脸颊。她从自己那散乱发髻中凌乱碎发的空隙里窥伺纯子,看着她和百合因为铃屋经营的问题来回争执。
就在百合即将也要挨上一记耳光的前一秒,终于有人从中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是博多。
“够了,山口!”博多一手按在百合的肩上,上前一步,挡在了她和桃香的身前。
“一个接一个!”纯子终于扔了香烟怒斥起来,“西园寺!我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才再三忍让,你竟也敢在我面前撒起野来了!”
香烟落在地上,尚未熄灭,倏忽间就要在铃屋这历史悠久地木质地板上留下一个烧燎地痕迹。但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上前捏住了纯子抛掷的香烟,握在掌心中熄灭了——是三郎太。
“……吉原需注意火事。”他垂眸沉声解释了一句,又重新走回玄关地阴影处——他刚才正是和铃屋中其它众人一起躲在阴影中看着这场闹剧。
原本在争执的纯子和博多都被吓了一跳,争吵短暂中止。
片刻寂静后,看着男人的背影,纯子放声大笑起来。
“千佳!你这女人,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纯子说完,不再管横亘在她和百合之间的博多,掉头穿过中庭右侧长廊,向梅之间走去。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
“神奈川的浪花也不会比你身后的男人更多!”
尖细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在纯子的身后留下一串长地足迹。穿着与这整座铃屋格格不入地西式洋装的女人,一边愤恨怒斥,一边横跨长廊。
她借着心中的怒气走到梅之间门口,然后一把拉开了刚刚被博多合上的纸门。
一张巨大的画像呈现眼前。
‘静思此世难常驻,今之存者无不败。’
纯子站在门外,手还僵在拉门上。这幅等人大小地画作,一时让她分不清。
描绘的人影背对着纯子,在略显昏暗的和室中看来,仿佛就连她的衣衫也在晃动。
“是你。”纯子皱眉。
巨大人像画上,背面的太鼓结工整端庄,端立于画作上的人微微回头,仿佛是刚听到画外人的呼唤,即将调转头来回应一般。
‘夫人亦当绸缪自己的白露月影、弄月咏花如何长存才是。’那清冷的声音在回应纯子。
纯子冷脸将拉门推到尽头,门框撞在墙沿上,发出巨大的震荡声。
背后传来博多喝止的声音,可纯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踏着她那奸细的高跟鞋走向房屋正中的那幅画作。
等人高的画作静立原地,纯子甚至怀疑,倘若她走到里间再回头,就会看见香叶的脸——可是她走到了画的背面,那里没有香叶的正脸,画框背后一片惨白,一首字迹模糊的和歌:
苍鹭霜白中,桃红柳色里。
静思花月颜,难忘佳人丽。
香山红叶踪,春樱靡霏去。
朝闻琉璃音,夕送别日晴。
落款是博多的名字:西园寺龙樱。
最下方是另一行字迹截然不同的字:花魁选举——铃屋送选花魁备选(当选)
看到这里,纯子才恍然大悟。他们竟是送了香叶的画像去参选花魁。
画过天皇妃的博多,如今竟拉下面子画了一张艺伎的肖像画,还恬不知耻在人死后送去选花魁。
他的爱便是这般浓烈。
纯子突然哭起来。
这突如起来的眼泪不仅吓坏了跟随她身侧的保镖,就是一脸怒容的博多也惊愕一瞬。百合皱眉看着她,身后跟着的桃香探出半个脑袋。走廊上的人都看着流下泪来的纯子。
突然间想起山口宅中那弥漫绵延的绣球花,纯子看着龙樱的提名,落在这样一幅艺伎画像的背面。眼泪来得没有原因。
“你还真是喜欢她啊,西园寺家的少爷。”纯子讽刺的看着他,“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让她像猪一般被杀掉呢?”
怒不可遏想要冲上来的博多被纯子带来的手下按住了。他的头抵在梅之间的门框上。纯子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快步走向他。
“喂,西园寺。”纯子揪起博多的头发,盯着他的眼睛,“是你画的吗?那两张赝品。”
“你在胡说些什么,疯女人!”博多皱眉怒斥。
眼镜在刚才的推搡中掉了一半,博多恶狠狠的眼神便也打了个折扣。他越过纯子的肩头看向里面那幅等人高的画像,一边还试图劝说纯子,“同为女人,你何必一再刁难铃屋?真是半点华族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不怕别人耻笑吗,山口?”
“山口!?”纯子冷笑出声,“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臭小子,说教给谁听?”
纯子恶狠狠地从手下手里拽过博多,扯着他的领口将他摔在那幅画像之上,而后拎起他的脑袋怼上画像里,香叶的背影。博多想要反抗,似乎害怕自己的唇会玷污了那张等人高
“说!真迹在哪里!”
“什么真迹!”博多大喊。
纯子扬手从手下那里取过打火机,啪嚓一声在博多的眼前点燃,细小的红色火苗从纯子手中滑向画像。
“住手!”
“不要!”
两道惊呼同时响起:是博多和百合的。
纯子回头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百合,将火苗凑到博多的身前。仿佛害怕他的眼镜掉了看不清,纯子几乎将打火机放到了博多的两眼之间。他闻到自己发丝被燎的焦臭味儿。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纯子笑着说,“之前都忘掉了,铃屋不是正有你这样一个绝世的天才嘛,西园寺。”
“你觉得很有意思吗?竟敢和香叶一起偷盗铃屋的资产?”说完,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纯子突然回头看向脸色煞白的百合,“哎呀,百合。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百合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双眼紧盯着纯子。
“请先放开他吧,毕竟也是铃屋的贵客……”
“笑死人了,百合!”纯子更用力的按住博多,甚至抬起一条腿踩在博多的背上,她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从眼眶中溢出,泪痕还在面颊上留下两道白印,看上去活像是母夜叉。
“事到如今,还在装模作样!恐怕不只是我,这铃屋里的人早就厌倦你那副大和抚子的面孔了吧!”
“瞧瞧,百合!你还不知道吧,你手上的画像早就被香叶给换掉了!手上拿着两张赝品,就心甘情愿为悟朗舍身筹谋!哈哈哈,百合,你真是比我更可怜!”
“香叶姐姐才不会偷东西!”稚嫩的童声大哭起来,是加奈子,她听到了纯子的指责,从长廊尽头跑来跪在百合脚边,扯着她的袖口哀求,“香叶姐是不会偷铃屋的东西的,百合姐!”
矮小的加奈子,因为恐惧而泪流满面,可是她看着那张被按压得产生褶皱的画像,重新又向梅之间扑过来。
“不要!不要弄坏姐姐的画像!这是姐姐唯一留下的画像啊!”加奈子哭着去拉扯纯子举着打火机的衣袖。
纯子怒火中烧,大喊着让人来把加奈子拖出去。她一再厉声呵斥博多,命令他赶快告诉她,那两张画的真迹究竟在哪里,一边还大笑着讽刺百合:一会儿说她令人讨厌,就连自己身边的好友也忍不住要偷她的东西;一边又说她是个傻瓜,就连被悟朗用假货骗了都不知道。
那火苗就在纯子的手上,随着她的动作而左右摇摆,几次燎过香叶画像上方。
被按在画像上的博多拼命用身体去遮挡画像,害怕对方手上的火苗会不小心烧到画像的一个角落。他大喊着,“你疯了!你疯了!”
纯子哈哈大笑,仿佛在悟朗死后第一真正感受到开心。
“我疯了!没错!把真迹交给我,否则我就让你感受一下疯子的可怕!”
中庭闹成一团,纯子带来的保镖们纷纷涌进梅之间,四处拉扯抓狂的艺伎们。加奈子用牙齿咬着拦腰抱她的人,百合站在梅之间的门口不肯挪动,把保镖们挡在门外,一边指挥桃香去给博多帮忙。
不过是个少女的桃香自然无法撼动纯子,反被对方一脚踢中腹部,倒在榻榻米上久久无法起身。
闻声而来的铃屋众人被拦在长廊,看着梅之间内这场闹剧。
花梨站在人群最末端,脸上神情恍惚。跟在她身边的杏子惴惴不安地窥伺她的神情,对方醒来后便恍如人偶,一直坐在床上发呆,刚才听见这里的争执声才晃晃悠悠地飘下楼。
长廊与中庭间的园艺树遮挡了花梨的视线,她一时没有看见那躺卧在中庭里芽衣的尸体。
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仿佛戏台上的能剧。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那一个个带着张扬能面的人,在这舞台上吵嚷。
花梨只看过一次能剧。
是一个讨厌的客人带她去看的。
她讨厌那个如同赤鬼一般的男人,然而这样的男人,却总是喜欢她这样的艺伎。
在男人的眼中,女人当然是要划分层级的,就如同他们将早市上的鱼分开层级一般。
香叶是高岭之花,万不可亵渎;百合是大和抚子,理应要尊重;甚至日菜,因为她张扬,脾气差,如同一朵食人花,所以便也得陪着笑脸,害怕她会突然抖落出什么自己的难堪。
只有她和芽衣。
花园里的两朵蒲公英,唯有分崩离析吹散落入风中时才是最美。
花梨突然转身,把杏子吓了一跳。
她像是幽魂般穿过长廊,走去了空无一人的玄关处。
杏子偷偷跟在她身后,见她去拿起了电话的听筒。
葱白如玉的指尖拨动号盘。花梨不太熟练,指尖发颤。嘟嘟两声,电话那头很快接听。
“您好,这里是长泽宅,请问哪位。”温润的女声,听上去和杏子一般年纪,或许更小。
花梨的嘴巴张了张,对面又问了一次。
她“啊”地尝试了两声,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请问贵彦君……”
“啊,贵彦少爷吗?稍等一下。”对方打断她,她听见话筒被“咔哒”一声放下的动静。
花梨抓着手里的听筒,心跳突然开始变得剧烈。她听见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但离得有些距离,听不清内容。
片刻后,穿来些微的脚步声,“咔哒”一声,对面的听筒被拿起来了。花梨紧张得手心发汗,她做好准备,清了清嗓子——却听见“咔嚓”一声,紧接着便是电话“嘟嘟”地忙音。
听了两秒,她才意识到,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嘟嘟”的忙音从那头传来,和梅之间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
花梨用双手捧着话筒郑重按回底座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往中庭走。她推开上来搀扶她的杏子,站在廊下盯着芽衣的尸体看。
跟在她身后的杏子不小心看到一眼,脸色煞白,立刻回身躲开。
花梨看了很久。
她的身上还穿着早上那身和服,那上面染着芽衣的血,将她满身的樱花衬得灼艳。梅之间的吵嚷声终于平息下来,花梨回神般再次穿过长廊。
串花发簪打在她的脸上,摇摇欲坠,和她此时蹒跚的步伐一般。
杏子跟在花梨身后,不安的攥紧双手。
梅之间前,几个女人还在彼此争论。
“为什么。”
花梨幼圆细小的声音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看见她,百合皱了下眉。
没有人理会她,可花梨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要让我去选花魁。”
“你早就想好要让香叶的画像选上花魁了吧。”
“为什么不告诉我,选得是画像。看我像玩偶一样打扮很有趣吗,百合?”
幼圆细小的声音逐渐尖利,花梨那张娇俏可爱的脸上,散发出狰狞恨意。
“花梨姐,你误会百合姐了,她可是好心——”
“闭嘴,你这家伙!我可是你的前辈!”花梨猛然大叫打断桃香的劝慰。
原本吵嚷和围观的众人这下终于将视线放到她的身上。
花梨气喘吁吁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阿菊,往梅之间走去,突然如同猎狗般发起疯来,“该死的!你不过是个学徒罢了,摆什么小姐架子!等过了花展,你也要接客!”
缩在梅之间角落的桃香瞠目结舌看着突然发狂的花梨,一时没有回话。
“是我在养着铃屋!”她喊着,“是我和芽衣!在养着铃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芽衣生病了!”
“她病了!”
“是我在养着你们!百合!”
“是我!”
她一连说了十几遍的“是我”,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纯子。
她的脚踏进梅之间,视线落到跪在地上的博多身上。
“狗杂种。”花梨看着他说。
博多呼吸一滞,纯子反倒笑起来。
下一瞬,花梨的目光落到那张画像上,伸手拔下了头顶的串花发簪。
博多立刻昂首往前一窜,挡在花梨的视野前,纯子也下意识的熄了手中的打火机,捂住那张价值千金的画像。
但花梨的脚步没有向前,她握着发簪的手向后,直接戳进了自己的喉咙。她倒下的时候,血如同一轮弯月,溅上博多和纯子的脸,又透过他们身体间的缝隙,染上画像的底部。斑斑点点,如同化泥红枫。
花梨头冲中庭倒在梅之间的门口,喉咙发出“嗬嗬”气音,四肢抽搐。宽大的和服摊开在走廊上,像她的蝴蝶翅膀。而她那不断抽搐的雪白四肢,便如同扯掉翅膀的毛虫。
她看见芽衣。又看见吉原上空。
她们头冲头躺在中庭,如同幼年爬上房顶躲避惠子责罚,并头看蔚蓝晴空,希冀碰上一个能将她们带出吉原的好客人。
她们要一起离开吉原。
——现在她们果然要一起离开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