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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铃屋 ...


  •   “如果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手放在皮带上,那么就说明他今天想要一点特别的。”百合对着镜子查看自己的头饰。旁边替她递梳子的桃香问道,“啊,所以才要穿这件红色的和服吗?因为更骚气?”
      镜子里的百合看了一眼桃香,“桃香,你说话还是这么粗俗。”她说着站起来,整理自己的和服衣襟,然后取过桃香捧在手里的折扇,后者一脸委屈的看着她,“可是姐姐,桃香不是在回答你嘛。”
      有着可爱脸蛋的桃香今年八月就要满十八岁了,她圆溜溜的眼睛此刻正湿漉漉的看着百合,用撒娇的口吻喊着她姐姐。桃香不是铃屋最漂亮的姑娘,但却是最机灵的孩子,从她被捡回来起,百合就把她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真是个傻孩子呀。”百合打开折扇笑起来。
      百合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就过了吉原里受欢迎的女人的年龄,可是她的情人给她买下了原本的东家伊藤屋,从她接手起就改名为铃屋,距今已经超过十年了,吉原还没有哪个女人像她一样能够独自在这里开店,她们大多不过是替组织管理着这里的艺伎们罢了。
      她笑起来的声音很像玻璃风铃的碰撞声,据说这也是她给店里更名为铃屋的原因。
      桃香嘟着嘴看着百合,对方偷笑了一阵子,最后冲她说道,“你要是能用这种模样接待富士山先生倒也不错。”她说着收起了折扇,意味深长地看着桃香,“再过两个月你就要举行花展了,再这么糊涂可不行呀。”
      百合说完喊来了铃屋的帮间三郎太,让他去把铃屋最受欢迎的艺伎日菜带去茶室松之间,因为富士山先生就快来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傍晚的夕阳是金色的,从二楼的走廊能够看到远处一点橘色的卷云。“是个好天气。”百合这么说道。天气好的时候吉原的老板们自然都相当高兴,因为如果天气太糟糕,可能一连很多天客人们都不愿意上门,就连打电话叫艺伎们□□都不愿意,因为大家觉得雨天出门的艺伎们总是脏兮兮的。
      在茶室里等待日菜的时候桃香又想到刚才百合没说完的话,她俯身在百合耳边悄声问道,“姐姐,您还没有告诉我呢,到底该怎么做?”桃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大概是因为富士山先生马上就要来了。
      正摇着扇子的百合闻言瞪了一眼桃香,那狭长的凤眼在瞪视时含着一股幽怨的深情,客人们总说被百合瞪着的时候会觉得浑身发软,大家都说百合的铃屋就是她的情人因为她的这个眼神而买下送给她的。
      “在茶室里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百合轻声说道。
      桃香撇撇嘴,“有什么关系,还没有人来呢。”
      这么说着,茶室的拉门被推开了,日菜走了进来。
      “什么嘛,这不是还没来吗?”日菜走进来在百合的对面坐下,身前巨大的桧扇结让她没办法自己拿桌上的东西,她冲跟着走进来的三郎太喊到,“可以帮我拿下梅子吗?”她最近总爱吃酸的东西。
      三郎太闻言端起桌上的梅子递给她,日菜却没有接过来,反而就着三郎太的手用嘴巴叼了一颗青色的酒渍梅子含进嘴里。她丰厚的鲜红嘴唇叼着那颗圆润的青梅,染着绯色的双眸向上看了一眼正为他捧着果盘的三郎太。
      “咳咳。”百合咳嗽了一声。
      这下日菜像是终于发现了百合一般,她双唇一裹,将梅子含进了嘴里,含糊地说道,“百合姐,人家只是不想弄脏手罢了。”
      百合笑着看了一眼放下果盘正坐的三郎太,对日菜的解释不置可否。
      谈话间,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茶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屋子里的几个人同时看过去,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大家口中的富士山先生,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
      “日菜!”为首的高大男人一进门就冲着日菜展开了双臂。他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在日菜旁边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西装的外套随手扔在一旁。与他同来的男子在小童的带领下分别坐到了茶桌边的空位上。
      等到富士山先生毫不避讳的亲吻了日菜后,他才笑着冲百合说道:“这是我的同僚,原本看今天天气好要去河滩钓鱼,没想到那边被封锁起来了,就干脆和我一起来了这儿。”他的同僚们似乎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面上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哎呀,我就说怎么今天的天气这样好,原来是因为您要带着客人上门了。俗话说,富士山的积雪,天晴时总要浓上三分。”百合笑着说,趁小童询问新来的客人们忌口的时候,偷偷喊来三郎太,让他赶快去把今天没有预约的芽衣和花梨喊来。
      “河滩为什么被封锁起来了?”软在富士山先生怀里的日菜好奇的问道。
      “听说是有尸体被冲到河滩上了。”同来的一名男子说道,“那条河的上游是有名的自杀森林,常有这种事。”余下几人纷纷点头,似乎是习以为常。
      “呀,好可怕!”日菜惊叫一声,钻进了富士山先生的怀里。那条河会从吉原的边沿流过,过了河道上的廊桥就是吉原的大门,她会觉得害怕倒也情有可原。
      芽衣和花梨很快就过来了,只是来不及打扮,穿着朴素的小纹和服,打着太鼓结。她们来打招呼的时候刚好小童把酒和茶点送了过来,日菜笑着说道,“芽衣,快把酒樽拿来!”
      刚刚在门口行礼的芽衣抬头看了一眼百合,见百合从扇子后轻轻冲她点了点头,便只好坐起来,准备走过来替小童把酒樽送过去。可是她正要起身,一直跟在百合身边的桃香突然笑道,“我来为大家倒酒吧。”说着先一步站起身取过小童手里的托盘,开始给茶桌边的客人和艺伎们倒酒。
      日菜阴森的瞪了她一眼。
      富士山先生这才发现了这名穿着小纹和服的年轻姑娘,他冲百合问道:“这是谁?”
      摇着扇子的百合笑着说道:“这孩子是我的养女,名叫桃香,八月份就满十八岁了。”
      富士山先生听完了然一笑,兴味盎然的盯着正给他的同僚倒酒的桃香。桃香感受到他的视线,挪动的间隙中回望了一眼,猫一样的圆眼珠,漆黑幽深,正如深夜房梁上紧盯着猎物的黑猫。富士山先生的心跳久违地快了两拍。
      可不等他说什么,旁边的日菜已经缠了上来,嘟着嘴要他再继续讲那具被冲上河滩的尸体的事情,同僚们也七嘴八舌的接起话来。芽衣见状提议道:“不如让三郎太来说个河滩的故事吧。”
      这话可一下让茶室里炸了锅,花梨和日菜都尖叫着不要,而客人们因为艺伎惊恐的反应反而越发兴奋起来,一起起哄说要说个更恐怖一点的。
      正弹着三味线的三郎太闻言开口道:“关于河滩的故事,我倒的确听说过一个。”他表情严肃,再加上脸上有一道刀疤,话刚出口,就仿佛有一阵冷风从室内吹过。
      向来害怕鬼故事的花梨已经脸色苍白,因为三郎太的这个开头像极了那些最可怕的恐怖故事。花梨的胆子小,但偏偏她的客人都喜欢吓唬她,因此她被逼着听了不少的鬼故事,每个吓人的故事都有这么一个开头:这是一个无意间听来的事儿。
      富士山大叫着让门口的小童进来去把灯关了,再拿几根蜡烛过来,花梨闻言吓得发抖,紧紧靠在了挨着她坐着地客人身上,整个人成了一滩水。
      “花梨,快坐好,瞧瞧你让客人多难受。”百合小声训斥道。
      被花梨紧靠着的那名客人脸红到了脖子,支支吾吾的说着没关系。百合倒也不是真的要训斥花梨,闻言一笑而过。
      小童很快取来了蜡烛,按照富士山先生的要求在房间四角和茶桌正中都点上了蜡烛,然后走出去关上了拉门,灯熄了。
      熄灯的瞬间花梨就尖叫一声,显然是害怕极了。日菜责怪道:“讨厌,你的尖叫比还没开始说的故事更可怕!”富士山先生闻言笑着搂紧了日菜。
      “这个故事,希望大家听过后不要深究,就当作是个笑话吧。”三郎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一边说,一边点亮了一根蜡烛,放到了自己座位的前面,因为他本来应该弹三味线给大家助兴,所以一个人坐在离茶桌稍远的地方。
      “其实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三郎太又说了一遍。富士山先生立刻高声催促他,“赶快开始吧三郎太!不要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
      三郎太于是行了个礼,开始说起了故事。
      “这事情发生在十一年前,那时候,这座铃屋还不叫铃屋,叫做伊藤屋。”三郎太终于开始了。
      富士山先生闻言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看来还挺结合实际嘛。”
      “我是在十一年前来到铃屋的,那时候我被人追杀逃到吉原,是前任老板娘伊藤惠子收留了我。”三郎太继续说道。他的嗓音低沉,一时大家都相信了他所说的追杀二字,脑海中浮现出他被人砍得浑身鲜血逃到吉原时的情景。众人都开始屏息凝神的听他叙述。
      “我来到吉原的那天是一个深夜。因为被追杀,匆忙中只带了一些值钱的珠宝。深夜里黑得看不清路,疲于奔命间就这么不自觉的顺着亮光逃到了吉原。
      吉原的大门就在昌吉河的这边,我当时已经被砍了几刀,流了很多血,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像一只蛾子般扑到了吉原的大门。我就靠在吉原朱红的柱子上看着河滩那边站在桥上瞪着我的杀手,他的手上还拿着滴血的凶器,并不敢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再继续追过来。
      但是性命攸关,我不敢在吉原的大门前多留,因为害怕他会在桥头洗了手后,藏着他的刀混进吉原里来找我,所以我立刻就转身逃进了吉原里面。”
      三郎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视线缓慢扫视过在场的众人。他不发一语,那审视的目光却让大家毛骨悚然,好像那个桥头拎着滴血的刀的杀人鬼此刻正藏在众人中间。
      黑暗中响起一声吞口水的声音。
      “吉原的街上很热闹,每家茶屋的门口都挂着灯笼,经过栅栏的时候里面的女子还会热情的冲我伸手,企图拉住我的衣服。
      可是我的身上流着血,半张脸都被血覆盖,我只能一直用手捂着,害怕街上的人看出异样,将我赶出去。”三郎太说到这里抬起左手捂了一下左脸,那里正是他脸上刀疤所在的地方。
      漆黑地屋子里响起花梨重重地一声抽泣,立刻又忍住了。
      桃香趁着蜡烛的幽光偷偷看了一眼百合,百合原本打开的折扇已经合上了,正被她紧紧地捏在手里,放在膝头的双手将和服的下摆捏出了一道深深地褶皱。但她或许是顾忌到身为铃屋老板娘的威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认真的在听着故事。
      “渐渐的,血从我的指缝间涌了出来,有一个拉客的游女看到我发出一声尖叫,我猜她大概以为我是哪家茶屋逃出来的龟公。
      于是,为了躲避主街上过于拥挤的人们,我只好又开始往茶屋间的小巷中躲进去,索性茶屋间的小巷虽然漆黑了不少,但仍然时不时就有拎着灯笼的小童和艺伎经过,所以也算是让我稍微安下心来。
      我就顺着吉原茶屋的小道,一路从大门那儿逃到了侧门,也就是那颗樱树前。”
      吉原的门只有两个,一个是有着朱红门柱的大门,说是大门,但其实并没有门,只有两根红色的门柱,托着一块朱红的匾额,用金色的墨写着“吉原”两个字;而另一个则是正对着大门的侧门,虽说是侧门,但也没有门,只有两边收拢的高墙,和一个不足一米宽的缺口,是与昌吉河相连的河堤,这个缺口,被称作是吉原的侧门。
      据说吉原之所以这样建造,是为了吉原的门永远敞开,生意兴隆,不会有关闭的那一天;而进入了吉原的艺伎们,则是永远无门离开,除非她们能游过昌吉河:吉原里有着不成文的规定,艺伎若是想离开,就得穿着和服游过侧门的昌吉河,以示洗去肮脏的过往,回复纯洁的女儿身,从此以后就能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过去曾有过艺伎想要从侧门逃出去,可是侧门连接的河堤处,昌吉河很宽,穿着笨重和服的艺伎游不到三米就会沉进河底,尸骨无存。到了后来,因为和服太贵,出逃被抓的艺伎干脆就会直接剥掉和服,往她们的腿上缠上沉重的铁链,然后扔进侧门的昌吉河里,若能游去岸边,就随她自由。
      可惜多年来,吉原的艺伎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的——除非是她的情人愿意花钱从艺伎名册上除掉她的名字。想到这里,桃香又偷偷看了一眼百合。
      说到侧门,艺伎们的表情都有些变化,可是三郎太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时候侧门还没有那颗樱树。我逃到那里,就只有一个一人宽的墙壁缺口空洞洞地立在那里,从那空洞中一阵阵传来隐约的拍击声。
      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声音,等到了那儿才发现,原来是河水拍击着河底的声音。我松了口气。于是就缩在那缺口的墙壁下,想要休息一会儿。
      那天的天气很好,就和今天一样,我被追杀的时候天边还有金色的夕阳,所以当我缩在侧门的墙角时,月光恰好能让我看清不远处竖着地一道黑影。那道黑影就站在今天那颗樱树所在的位置。”
      众人吸了一口气,如今长在侧门的那颗樱树正在侧门中间,恰好堵住侧门留出的空隙,这说明,当时那道黑影距离三郎太不过两三米的距离。这么近的距离,还有月光,却只能看到一团黑影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
      “惊吓中,我以为那个黑影是摸进吉原来追杀我的人,立刻跳起来瞪着他。可等到我站起来,我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百合忍不住问道。
      三郎太看了她一眼,烛火摇动的微光让他那张肃然的脸格外阴森。
      “那道黑影太矮了。”他这么说道。
      可是正屏息听着的众人却仿佛突然松了口气般,因为这突兀地话听来像是某种调侃。可是不等大家出声讨论一番,三郎太又继续道:“他矮得,简直是蹲伏或者趴在地上一般,或者是少掉了腿的人。”
      屋子里又响起一片吸气声。
      “我一直盯着那团黑影,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了鸟叫声,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边竟然已经泛白了。而就在我愣神的空档,那道黑影突然动了起来。
      因为天边即将到来的朝阳,我突然就追了过去,那道黑影异常灵敏,在茶屋的小巷中如同真正的黑影一般随着太阳的出现而消退,我就这么追着他,一路追到一家茶屋的门口后就消失了。”
      话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经猜到了三郎太接下来要说的什么。果然就听他说道:“我就是在这里,被伊藤老板娘给收留了。”
      “哎呀真是的,就知道你要这么说!”黑暗中传来日菜不满的抱怨声,“三郎太,这么老套的故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吧。”
      除了艺伎,客人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若是如此,的确不是值得拿出来说的故事。”三郎太那张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可是偏偏,第二天就在那河滩上发现了原本追杀我之人的尸体。”
      故事终于和今日河滩发现浮尸之事联系了起来。
      “起先我不过是松了口气,就在伊藤老板娘的照顾下在伊藤屋休息起来,帮着老板娘干些杂活,后来就开始替客人们弹弹三味线助兴。
      可是没过多久,吉原里的一名艺伎突然失踪了,那是当年备受瞩目的花魁人选之一,大家都悄悄地说,她是和情人一起逃去了外面了。吉原的几个当家们怒不可遏,侧门的樱树也是那时种下的。
      可随说大家都这么认为,我却一直觉得奇怪。因为那名艺伎消失时,那日她穿在身上的一套和服也没了踪影,那是一套红色的业火和服,是那名艺伎最心爱的收藏。
      侧门的河堤我看见过,穿着那套和服的艺伎,是绝不可能游过昌吉河到达对岸的。若说她是太喜爱那套和服,实在不忍心丢下,可又如何带着和服逃走呢?
      不知怎么的,我又想到那天在侧门看见的黑影。这事定和那黑影有关。
      可是没过多久,消失的艺伎就被找到了。
      没错,她被冲上了那处河滩,身上就穿着她最心爱的业火和服。被人发现时,她头朝下瘫在河滩上,身前那巨大的桧扇结将她托成了拱形,身上浸满河水的红色和服罩在尸体上,像一团红色的腐肉般。
      而原本光洁的脚,已经被水泡发得肿胀,脚脖子处一圈深红色的痕迹。发现尸体的龟公状着胆子走上前,想去捡起落在旁边的发钗,可当他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那双脚上红色的痕迹,是她那被割开的脚脖子,里面的血已流尽了,那深红色的,乃是绑在她脚上的红色结绳。
      消失的艺伎被找到了,却没人知道她为何会以这样地模样出现在河滩上。可是这事情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大家都说她乃是逃跑时被自己的和服结绳绑住了双脚,如此,才死去了。
      吉原的规矩想必大家也知道,艺伎的死就如同秋天落下的枫叶,除非是老板们和客人们的冲突,否则是没有人会报警的,警察也是不会为此而来到吉原的。
      那名艺伎的死就这么随着她尸体被冲上河滩的结局而被人们逐渐淡忘。
      可是一个月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一名艺伎穿着粉色的重樱和服消失了,这一次,几天后人们就在河滩上找到了她的尸体,粉色的重樱如同染了血般艳红,而她的双脚,也缠着赤红色的结绳。
      艺伎们吓坏了,她们纷纷脱下了红色的和服,害怕自己也会突然消失,一连数月吉原中竟看不到红色的服饰,有些茶屋甚至取下了门廊上的红灯笼,代以金色的招财灯笼。吉原格外清冷。
      这样地氛围可不会让生意兴隆,因此等到风声渐息,几家茶屋的老板们聚到一起,提议重办前年中断的花魁大选,让吉原再次热闹起来。
      他们催着各家茶屋的老板娘,向客人们写着相思信,还特别说明要趁着夏天的庆典在吉原举办烟火祭,让每家茶屋都选出一名艺伎来‘放烟花’。艺伎们被这消息吓得不清,她们谁都不想被选去‘放烟花’,可是也没人敢反抗老板们的决定,否则就怕会成为最下等的游廓女。
      就这样,烟火祭在艺伎们的恐惧中,开始了。
      那个晚上,吉原的灯照亮了整条昌吉河,原本笼罩着艺伎们长达数月的恐惧在那欢闹的气氛中消隐无踪,客人们在茶屋里观赏着艺伎们的‘烟花’表演,一个晚上花掉了过去数月的钱。老板们都高兴坏了,那日的烟火祭一直持续到天亮。”
      三郎太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但他很快又继续说起来。
      “然而,第二天的清晨,那处河滩上,再次出现了一具艺伎的尸体。”
      茶室中只能听见大家放轻的呼吸声,这让三郎太的声音有些诡异。
      “那是一名艺伎的尸体。她是前一夜的烟火祭上‘放烟花’的人之一,被发现时,身上还带着红色颜料画成的烟花,遍布她肌肤的每一个角落。漆黑的长发四散铺在身上,如同烟花燃放时的黑夜。
      而她的脚上,正缠着一条红色细绳——那是她原本绑在腰上的念绳,不知被谁解开,寄在了她的脚上。但也正因为这次寄上的绳子太细,大家终于发现了脚踝上留着翻起的血口。人们说,那简直就像是被人一把狠狠拽住了脚踝所留下的——”
      “呀!!!!!!!!!!!!!!!!!!!!!!!!!!!!!!!!!!!!”一声凄厉的尖叫在茶室中响起,同时伴随着女人猖狂的大笑声,茶室中地众人立刻骚乱起来,茶桌上的蜡烛被碰倒了。
      那凄厉的尖叫声不断响起,恐惧、嚎哭、求饶,那是花梨的声音。
      走廊外响起吵闹声。
      “快把灯打开!”百合冲门外的小童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茶室的拉门被猛地推开,灯也在同时打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名有着艳丽美貌的女子,穿着华丽的月纹和服,绑着太鼓结,看起来端庄沉稳。她鹰準般锐利的视线扫向茶室,一眼看见正抓着花梨的脚踝不放手的日菜,花梨正疯狂的挣扎。原本在大笑的日菜见到她撇了个嘴又坐回富士山先生的身边。
      茶室里一时间只剩下花梨的哭泣声。她摆脱日菜的桎梏后缩在另一名客人的身后,有些圆润的小脸哭得通红,模样狼狈极了。
      “你的胆子可真小。”日菜讽刺了一句。
      众人都有些尴尬的看着门口的那名女子,她身后传来一道温婉的男音。
      “香叶,是发生什么事了?”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似乎刚追着香叶从隔壁茶室跑过来。
      百合敲着折扇笑起来,“哎呀呀,这可真是让各位见笑了。”她以跪坐的姿势行了个礼,而后站起来走到香叶的面前,和她身后那名男子说道,“真是抱歉,博多先生,让您见笑了,我们正在说鬼故事呢。”她说着让小童进来收拾房里的狼藉。
      香叶又看了一眼正缩在客人身后哭泣的花梨,一边的日菜正挑衅的看着她。“我听到突然传来尖叫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即是如此,那便不扫大家的兴了。”她说完就看了一眼戴眼镜的男子,率先向自己原本所在的茶室竹之间走去。
      百合送走两人,然后走到富士山先生的旁边,笑着跪坐下来替他斟酒。“花梨这孩子胆子小,客人们总爱拿恐怖的故事来吓唬她,说是听到她叫起来才觉得算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鬼故事。”
      “还请您不要责怪她破坏了气愤。”百合唇角含笑,神情似嗔含怨,风情万种。
      富士山先生哈哈大笑着拍了拍怀里的日菜,伸手揪了一下她的鼻子,向百合道,“这都怪日菜这家伙,要罚也应该罚她,让大家的故事只听了一半!”日菜哼了一声。
      鬼故事说到一半,开了灯,现在都没那个心情继续听了。众人在小童收拾了茶桌后,开始吃起茶点来,三郎太已经聪明的又拿起了三味线。芽衣笑着说道为大家跳支日本舞,拉着还在抽泣的花梨在茶室里跳起来,客人们立刻跟着鼓起掌来叫好。百合见气氛还算不错,立刻带着桃香暂别了这间茶室。
      “老板娘应该多来看看嘛。”富士山先生意味深长地冲她说。
      合上茶室的门,百合的神色立刻冷下来,守在门口的小童见状低着头脸色发白。
      但是百合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领着桃香又走到隔壁的茶室,向正在茶室里谈话的香叶和博多先生打招呼。
      这边的茶室相比刚才富士山先生的茶室冷清了许多,只有香叶和博多先生两个人,百合他们进来时,两人正一边玩着掷扇子的游戏,一边聊着博多先生的工作。见到百合进来,他们的谈话便停了。
      百合捡起落在脚边的扇子,笑着走到茶桌边坐下,将扇子递还给香叶。“真是抱歉,隔壁今天闹得太欢快了些。”
      香叶接过扇子,瞧了一眼跟在百合身后坐下的桃香,冲百合说道:“桃香快满十八岁了吧。”吉原的艺伎学徒,满了十八岁就要进行花展了,也就是公开向客人们展示她的学习成果,运气好的话,可能花展当日就能被优秀的客人注意到,成为他的情人。
      坐在香叶身边的博多先生看了一眼桃香,说道:“原来这就是桃香吗?香叶常常说起她,说是山口小姐亲自教导的艺伎,想来花展当日一定是热闹非凡吧。”
      百合听了两人的话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门外的小童小声道:“姐姐,小豆面的年糕卖完了,厨下的青梅也都让杏子姐拿走了。”杏子是跟着日菜的学徒。
      听到这话的香叶皱了皱眉,她回道:“那就算了吧,待会儿把拉面送来就是了。”门外的小童隔着拉门应了声是,就听到脚步声走远了。
      香叶的脸色颇有些难看。只有博多先生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等到小童送来了拉面,百合便带着桃香离开了,临行时这位温和的中年男人还在香叶的示意下一再保证自己必定会带上朋友来参加桃香的花展。
      富士山先生所在的房间传出热烈的喧闹声,三味线和人们的叫好声穿过中庭的长廊,在整个铃屋中回荡,日菜那娇俏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刺耳。百合就站在竹之间的门口,一言不发的看向对面松之间的房门。
      “姐姐?”关好拉门的桃香静静走到百合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日菜可真是闹腾。还好博多先生是个好说话的客人。”百合闻言瞪了一眼桃香,后者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小声的说着抱歉。
      片刻后,百合才转身向门口走去。她最后看了一眼松之屋的房间,笑着对桃香说道:“你可要好好学习哦,桃香。富士山先生看起来很喜欢你呢。”
      “那个色鬼大叔更喜欢姐姐你吧。”桃香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你太放肆了!”百合皱眉打了一下桃香的手背,直到她瘪着嘴求饶。
      铃屋门口的龟公正在打盹儿,看见百合和桃香来到门口立刻进了侧屋取来木屐。桃香委屈地跪在玄关替百合穿好鞋子,然后匆匆在龟公的帮助下也穿好自己的,就跟着百合出了门。龟公递给她的灯笼在她手上胡乱甩动。
      一出了门,吉原主街道上人声鼎沸的画面立刻印入眼帘,各个茶室灯火通明的大门将夜空也染成橘色,来来往往的人们东倒西歪地大笑着,旁边各家龟公揽客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桃香拎着印有铃屋字样的灯笼紧跟在百合身侧,两个人匆匆向隔壁的茶室走去,百合与广野小町的老板约好了,会带着桃香去拜访,这也是为了在花展之前替桃香物色一些好客人。
      桃香看着百合的身影,对方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就连脖子也裹得严严实实,姿态优雅,木屐敲打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如同乐声般地节奏。即便是美人如云的吉原,过往的每个人也都在打量她。
      脚趾有些疼痛,桃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木屐,刚刚修好的带子勒住了脚趾,一丝红痕透过纯白的短袜透出来,让她的步伐看起来有些蹒跚,不似百合的优雅。桃香想到百合早上对她说过的话。
      ‘桃香,你已经快要十八岁了。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好客人,就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了。’
      前方传来百合的呼唤声,桃香抬头,看见百合正站在广野小町的门口向她招手,她立刻小步跑上前。
      “真是的!”等在门口的百合用嗔怪的口吻说着,“总是这么莽撞。”她扶住桃香的肩,替她抚平额边的碎发,笑意温婉,“瞧瞧你,如果今后让你独自经营茶室可怎么办?难道你要和日菜一样吗?”
      桃香看着近在咫尺的百合的脸,忍不住说道:“姐姐,桃香不能一直待在铃屋吗?”
      百合正在替她整理衣襟的手一顿,缓缓看了她一眼,那双迷人的凤眼中似乎愁苦无限、似嗔还怨。百合含唇而笑,“走吧,桃香。广野先生在等你呢。”她拉着桃香走进了茶室的大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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