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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下 ...

  •   贾拉索x札克纳梵
      贾拉索不是第一次来地表。

      每个卓尔从小就要被灌输仇恨地表和地表居民的教育。教师们会残酷地压榨他们的脑子,令他们牢记地表的光线会如何灼伤卓尔的□□,以及地表的居民会怎样残害看到的卓尔。

      少不更事时,卓尔孩童会单方面地认为这都是地表的错。等他们长大了,慢慢能体会到厌恶和残杀的根源是双向的,其中主要应该归咎卓尔一方。

      不过这时,他们已经爱上了阴谋诡计和强取豪夺,不再能冷静下来审查自我。

      也就不会反思、改变自己的行为。

      贾拉索已经明白,阳光并不会像教官说的那样把他烧成灰烬——这种命运只会出现在他制作精良的斗篷和武器身上。适应过后,虽然那团名为太阳的火球依旧令他的双眼刺痛,他却觉得其中蕴含着美丽。

      同时他也明白,地表不是步步危机、充满了邪恶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他用一些办法伪装自己,掩藏起卓尔精灵的身份。

      比起太阳,贾拉索更喜欢月亮。它也有绮丽的光芒,却不会刺痛他,他可以直视它。

      黑暗精灵族也有一位女神,象征着月亮。

      伊莉丝翠——一位哀伤而善良的女神,被称作幽暗少女。她致力于引导迷途的黑暗精灵重返地表,与他们的表亲一起,和平地生活在月光下。

      在蜘蛛神后统治的卓尔城市,也是绝大多数卓尔城市里,普通民众根本不知道这位女神的存在。

      罗丝的祭司会在第一时间找出幽暗少女存在的痕迹,并将它们灭杀殆尽。蜘蛛神后不会容许奴隶们产生重返地表,甚至与精灵共存的希冀。

      即使这种可能很小,小得令人发笑。

      贾拉索已经活了好几百年,去过地底和地表的许多地方,伊莉丝翠对他来说不是个秘密。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产生过信仰她的想法,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光着身子在月下跳舞。只是想想,都令他脚趾蜷缩,仿佛拥有了魔邓肯豪宅术的能力。

      卓尔社会中有条不成文的共识,即“我们民族的两个命运”。首先要使幽暗地域的所有种族俯首称臣;其次要灭绝地表精灵,占领他们的土地、抢光他们的财物。

      为了达到这两个目的,罗丝塑造出了永远处于内斗中,每天上演着暴力与杀戮的社会。残酷的生存竞争使得卓尔更加聪明、更加有力,每个个体都是精明且高效的机器。

      贾拉索是这种社会的受益者。他活了下来,通过了磨炼,变得坚不可摧。

      他也是卓尔社会的受害者。就像所有卓尔,他没有亲朋好友,得不到爱情和关怀,受困于罗丝教义规定的社会地位,找不到真正想要的生活。

      远处响起一片嘈杂,有一群东西正在接近。

      是一群狼。

      这些桀骜不驯的野兽没有避开贾拉索,也没有上前围攻,权当他不存在。一个个棕灰色的身影快速出现在近处,而后带着尘土远离。

      这群狼不是漫无目的的,它们跟在一只体型最大的身后奔跑。那匹狼比其余的大上一圈,背上的毛发颜色极浅,像披着一件银色的大氅。

      贾拉索看到它仰起头,森绿的双眼望着月亮,喉中发出凄厉的嚎叫,回荡在原野上。

      *

      贾拉索还是回到了地底。

      俗话说,没有家族的卓尔脆弱无比。贾拉索没有家族,却混的风生水起。

      俗话还说,地表于卓尔而言极其险恶。贾拉索没能提起留在地表的勇气。

      *

      班瑞家族拥有多达二十几座的石笋建筑,造型优雅的吊桥将这些楼宇一一串联,外围环绕着一面些微泛着银光的蛛网。

      网上的蛛丝比成年卓尔的手臂还粗,比钢铁还要强韧,任何擅入者都会被牢牢黏住。如非经过主母授意释放,想要逃脱,就只能自行撕裂皮肉。

      正如班瑞主母超长的寿命、比其他任何卓尔都要多产的能力及家族统治魔城的悠久历史一样,这张网是蜘蛛神后赐予第一家族的礼物。

      进入圆顶神堂,班瑞家现任武技长丹卓正靠在墙上,等着他的到来。这名男性高大英俊,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条马尾,身上带着年轻有为的公子哥一贯的意气风发。

      丹卓明白贾拉索的身手和能力,倨傲的态度稍有收敛。他不知道的是,面前奇装异服的光头卓尔不但是臭名昭著的佣兵头子,还是他的哥哥。

      贾拉索看着丹卓,并未被他仍显无礼的态度激怒。他只觉得好笑。

      丹卓有着高高的颧骨和刀削斧凿般的轮廓,平时很少展现出蔑视之外的感情。但这样的伪装在遇到“札克纳梵”四字时总会不经意间碎裂,令旁人体会到从中溢出的愤恨。

      第一家族的丹卓、第二家族的尤德占特和第十家族的札克纳梵·杜垩登,是魔索布莱城第一战士头衔的主要竞争者。

      虽然表面上这么说,但其实所有人都清楚,“第一战士”的名号属于札克纳梵,而不是第一或第二家族。

      身为第一家族的王子、班瑞家最强的战士,竟不能坐实最强之名。这件事一直是扎在丹卓心头的木刺。

      没错,丹卓不行,尤德占特也不行。

      贾拉索想起了尤德占特——他不愿想起他,这几乎是他最讨厌的一名黑暗精灵了。那庞大的身躯、野蛮的举动、粗俗不堪的品味经常令贾拉索怀疑,他其实是食人魔或巨魔与卓尔的混血。

      他也毫不怀疑,这头野猪般的匹夫不会是札克纳梵的对手。应该说,连他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丹卓指了一个方向,示意贾拉索跟上前去。

      身后,祭坛上方的幻象由面容可怖的蜘蛛变为美丽妖冶的女子,呈现红黑相交的斑驳。

      *

      起初,札克非常单纯,非常热血。胸中有着激情,脑中有着期盼。

      年岁渐长,他看到了更多,得到了更多,学到了更多。他不得不开始学着接受自己在黑暗精灵社会中的地位,学会为自己争得喘息、安静的机会,学会妥协和随波逐流。

      他认识到自己被困在这片地底的炼狱中,虽然灵魂向往善良,也只能徒劳地与邪恶持续纠缠。

      札克纳梵曾多次与达耶特佣兵团一道活动。他们干过许多大事,捅过不少篓子,不但一起打过单子,还杀过蛛后的侍女。

      贾拉索曾以为,札克总有离开家族,来到自己身边的一天。

      他想错了。有一天,札克离开了冒泡蕈人酒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贾拉索明白了,这是为了他的孩子。

      尽管平日里只以职务相称,看似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切,但他一直都在他们身边。

      随着时间过去,每个人都在成长。札克纳梵的目光流转,停在了不同的地方。

      停在这里,又留在那里,为自己背负上各种各样的责任。但在他的构想中,从来没有过贾拉索的位置。

      贾拉索又想起了在地表看到的狼群。他开始觉得,他理解了那头野兽仰望夜空中的银盘时,盘旋在眼底的焦灼的渴求。

      这一幕时常从记忆深处涌出,不请自来,一遍遍地提醒着他,他们二者的相似之处。

      *

      贾拉索见过札克的女儿,维尔娜。

      那时札克还很天真,天真地以为玛烈丝和他之间有类似感情的东西。这种软弱多少感染了他们的女儿,也被蜘蛛教院中的讲师尽数祓除了。

      维尔娜有着典型卓尔女性的外表。她的身材纤细敏捷,体态妖娆妩媚,长相即使在以美丽著称的黑暗精灵社会里,也算得上出众——这是自然的,毕竟她的双亲都不同凡响。

      但那张玲珑精致的心形脸庞,却不似她们一贯的格调那样,无论何时都充斥着傲慢、恶毒与算计。

      贾拉索偷偷观察过维尔娜——就像他对所有与札克有关、被他在意的人做的。

      她经常偷偷展现出,“善良”。是的,是善良。在这片没有光明的地穴里,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在作恶;但是总有人向往不一样的方向,试图做出于生存无益的举动。

      就像她的父亲,札克纳梵。不同的是,维尔娜是一名女性,不得不日日浸淫于罗丝流淌着毒液的教义中,不停地在天性与社会规章之间挣扎。

      在维尔娜从蜘蛛教院毕业后,不合群的举动越来越少出现。当她晋升为高阶祭司时,贾拉索仿佛看见,那个曾经的她正在被背上紫色与红色的蜘蛛刺绣扼死。

      进程缓慢,却注定毁灭。

      罗丝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那就是成为卓尔社会中一名平平无奇的主母,或者死在通向那个位置的道路上。

      *

      崔斯特继承了札克纳梵优秀的天赋,成为了年轻战士中最出色的存在。

      他也理所当然地获得了为自己争取荣耀的机会——崔斯特和哥哥狄宁,都被选入了一只派往地表的突击队。

      去到地表,袭击精灵村落,进行无差别屠杀的突击队。

      毫不出人意料地,崔斯特放过了一个精灵孩童。这令札克那个傻瓜狂喜,也令贾拉索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他们都知道,纸包不住火,没有秘密逃得过蜘蛛神后的八颗眼睛。

      *

      贾拉索只能又一次来到了崔尔的房间。她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姐姐,也是他最不喜欢见到的人之一。

      崔尔是蜘蛛教院的主母教长,也是罗丝跟前的大红人。但她长得非常矮小,还没有五英尺高,因此她在面对任何人时,都表现得像要骑在他们头上。

      “当然,你知道玛烈丝主母会做什么。”

      崔尔以傲慢的态度缓缓说着废话,就为了令贾拉索凋敝的心情雪上加霜,好体会他甘美的痛苦。

      她告诉他:崔斯特把精灵小孩藏在她母亲的尸体下,骗过了同行的卓尔同伴。这件事由崔斯特亲口告诉了札克纳梵,而玛烈丝主母通过罗丝赐予的隐形耳,得知了一切。

      贾拉索清楚地知道,札克纳梵完了。

      无论对崔斯特有过何种期待,他能为家族带来的好处都无法抗衡罗丝的愤怒。玛烈丝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送上祭坛,以乞求蜘蛛神后的宽恕。

      然后她就必须处理札克纳梵,这个在第一时间得知家中次子的亵渎,还当作无事发生的人。

      这也是对罗丝的亵渎。更何况,许多年前还有个蜡融妖——

      崔尔大笑出声,笑声中满溢着邪恶的快意。

      “没错,杜垩登的失宠不仅是因为那个男孩!还包括多年以前,札克纳梵在城外隧道中犯下的罪行!”

      “你了解札克纳梵所犯之罪吗?”

      “我无时无刻不在与神后侍女们沟通,愚蠢的男性。”

      崔尔眯起眼睛,唇边逸出的话语如巨石般,一块块将贾拉索砸入深渊:“我当然知道。我们当然什么都知道。”

      “我们是奉命行事,当时在为班瑞主母执行一项事关重大的任务——”

      “这正是札克纳梵活到今天的原因。”

      贾拉索不再说话了。他的嘴唇紧闭,生怕再吐出什么令人望文生义的词句,把形势推向更糟的境地。

      “……我想知道一件事。”贾拉索小心斟酌着用词,“如果玛烈丝主母只献上一个祭品,有没有可能平息罗丝的愤怒?”

      “如果她用武技长代替那个男孩吗?”

      “你有确定的答案吗?”

      “你在暗示我,去说服玛烈丝主母献祭你的朋友吗,贾拉索?”

      “不!”

      贾拉索条件反射地否认,对抗着心底涌起的愤怒,“我只是在问,这样是否足够。”

      一阵沉默后,崔尔再次笑了起来,冰冷的空气在她的快乐中振动。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崔尔重复,玩味着贾拉索无望的坚持,“你害怕,玛烈丝主母会一次杀掉他们两个人。”

      “这根本无所谓。如果玛烈丝主母献祭崔斯特,札克纳梵会被摧毁,他一定会同她拼命的。”

      “你觉得,我不会乐在其中吗?”

      “我请求你帮帮我。”贾拉索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我会为此欠你人情,然后付出许多代价。”

      “所以,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崔尔估价似的评论道。

      “对你也很有好处。”

      协议就这样达成了。

      贾拉索保住了崔斯特,以牺牲札克纳梵为代价。这是他唯一能为老友做的。

      他知道,札克会为此而感激他。但他也无法控制一种负面的感情自胸中涌出,如地下湖深处的碱水般,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觉得,他背叛了自己的朋友。

      “回家去吧,贾拉索。”

      崔尔颜色一肃,愉悦的笑容因刻意压抑而扭曲:“乖乖呆在家里,接下来的几天什么都不要做。这不是我给你的建议,而是警告。”

      *

      离开城市的通路已经走过无数次,这一回于贾拉索而言尤为难熬,变得漫长、孤独又可怖。

      贾拉索去了爪裂谷。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与任何人说话。

      他试图想象,城市西边杜垩登家族高墙内的情景。玛烈丝会告诉札克,崔斯特将因渎神而被献祭,然后札克会变得比现在的他还要绝望。

      他一定会提出用自己作替代品。他一定会的。

      在这漫长的路途中,贾拉索的脑子里频频冒出不同的念头。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他可以带领佣兵团突袭杜垩登家的宅邸,将札克纳梵和崔斯特一道救出,然后逃去天涯海角。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理智告诉他,现实也这样告诉他,它们使他悬崖勒马,停在了精神失常的深渊边上。

      就算玛烈丝抵挡不了他的袭击,班瑞家族也会轻而易举地踏平他们。然后他们会杀死札克纳梵、崔斯特、他自己,摧毁这许多年来他苦心经营的,达耶特佣兵团的一切。

      因为此刻,插手杜垩登家族的事务,等同于公开宣布对抗罗丝。

      *

      那一晚,事情如贾拉索想象中那样,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他明白,自己的一部分也在那座祭坛上,被祭祀匕首八条蛛腿状的刀刃带走了。

      永远地。

      *

      贾拉索希望札克在慷慨赴死时,心中相信他的举动拯救了他的儿子。

      但后来他才发现,崔斯特并未如他想的那样被“拯救”。

      那个愚蠢的年轻人被札克纳梵的死所激怒,他狠狠地诅咒了他的主母,只身一人逃进了幽暗地域深处,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凶暴野兽的区域。

      种种迹象显示出,崔斯特想要去向地表。

      贾拉索坐在冒泡蕈人酒馆的屋顶上,望着魔索布莱城的北部出口,略显颓废的眼底重新有了神采。

      在绝望和挣扎中,贾拉索感到了一丝慰藉。

      因为札克纳梵的儿子如他所愿地活着,没有被地底的罪恶污染、腐化,没有屈服于罗丝的淫威。

      他成长得超过了每个人的预期,做到了没有人敢做的事。

      地表……

      这个词汇一闪而过,贾拉索仿佛又感受到了太阳造成的刺痛,和月亮带来的悸动。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地表居民时,他们潮水般袭来的的杀意和恐惧。他毫不怀疑,在那里等待崔斯特的,是提前到来的死亡。

      但他得到了自由。这自由札克纳梵从未鼓起勇气争取,贾拉索也没有过。

      “走吧,崔斯特·杜垩登。”

      贾拉索喃喃说着。

      “遵从你未受污染的心灵,找到自己的道路,带着荣誉和正直死去。”

      去做,你父亲和我未曾提起勇气做的事。

      贾拉索站起身来,这样的坦诚令他的步伐沉重。

      *

      贾拉索又一次来到了地表。

      这是一片安谧的森林,林中清风披拂,斜日淡云。

      ——如果忽视狂暴呼喝着、在四处卷起枯枝败叶的的半兽人,与他的对手的话。

      贾拉索看向骚乱的中心,破坏他静好岁月的罪魁祸首们。他看到了一个人,年轻的卓尔。

      他穿着一套棕色的皮甲,与旁边树干颜色无异。深绿披风随着他的动作翩跹飞舞,贾拉索认得,这是地表游侠身上常见的装饰。

      这个卓尔的眉眼与札克纳梵相似,英挺而率直。一双紫水晶似的眸子流露出机敏,暗含着不该在他们族人身上出现的天真。

      不同于陷在无能狂怒中,只能以音量取得幻想中优势的半兽人,卓尔的每一个移动都展现着游刃有余,像一只正在戏耍猎物的猫,步伐灵巧轻盈,仿佛正在教导粗俗的敌手跳舞。

      弯刀薄而锋利,弧线形的锋刃在尖端曲成新月,以致命的方式于步步紧逼的舞蹈间穿梭。

      它们被握在一对与逝去故人同样灵活的左右手中,圈圈刀光纠缠交错,又如瀑布奔腾而下,恍然间,似是翾风回雪,似是飞燕游龙。

      刀身时隐时现,在贾拉索眼前闪烁。

      光芒皎洁莹白,宛若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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