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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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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黄泉，尽是子夜倦容，地狱幽魂，各有千百愁肠。
星星点点飘飘悠悠的萤火，忽明忽暗，照不清黯影模糊的鬼城。浑浑噩噩地走了不知多久，我终于意识到我死了，是被陈晔一颗糖豆毒死的。
夜风猎猎，扬起水蓝衣袂，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是我今早特意为他穿的。抬手，想把袍脚压下，手腕上鲜艳夺目的红绳依旧牢牢锁着我，就像我的目光和心思永远锁在陈晔身上一样。
那个曾说要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陪我的人，却亲手送我上了这黄泉不归路，一人独行。
为什么？
即便不愿与我执手相伴，也不必送我上这绝路，到底为什么？
打翻孟婆汤，拭去两行泪，我跪倒在鬼差脚下，求他们放我回去，只回去问一句，好死了心，断了念，忘了情。
奈何鬼差摇头并不言语，我只好使出浑身的力气，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人，不对，已经不是生平了，是死后了，而且打的也不是人。我苦笑，第一次跟人动手，竟是在这阴曹地府打鬼差，若是让他知道了，岂不又要……他还会心疼吗？
挣脱地府牢笼，我悄悄返回人间，踏过湖堤，攀过高山，行过新野，访过城院，只为找寻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最终，天遂我愿，逃离地府的第二天，我在南柯城城南的桃花川河畔找到了他。
我理了理身上到处漏风、袖子只剩一条的破衣烂衫，正欲上前，却猛地看到了向他款款而来盈盈浅笑的林岁欢。
黛眉浅笑眼含秋，恰似春光泛明眸。那么妩媚多情，走在桃花下都能让枝头桃花羞红了脸，更何况是活生生的陈晔。
我顿住脚步，看着林岁欢举起手中一枝桃花遮面，陈晔三两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摘下一朵，别上林岁欢的发间，然后连连称赞。
当年，望柳河畔的桃花也像这桃花川的桃花这般好看。
那时我家刚刚遭逢变故，奶娘抱着小小的我一路奔逃到望柳河，最终把我推上河岸之后，满身是伤的她被缓缓的河水吞噬，消失不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也不知我在望柳河畔的大石头上坐了多久，一抬眼，却见旁边立着个少年。少年捡起落在我额上的桃瓣，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说：“你真好看，比桃花都好看，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我抽噎着问他：“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像你这么漂亮的弟弟，不回家是要被坏人抓走的，你跟我回家吧！”
而面前的陈晔正执着林岁欢的手，说：“能娶到你真是我的福气！执子之手，死生契阔。”
林岁欢匆匆一瞥他却又赶紧低头，满面娇羞地小声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说完小步跑开，陈晔随即大步追了上去。
我捂着胸口，缓缓蹲下身，两行清泪从指间滑落。要是当年望柳河畔的少年没有牵起我的手把我带回家，现在又该当如何？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青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那时我刚知事，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弟弟，就总拉着他问我的家在哪。他总是耐心地往我嘴里塞上一颗醍醐糖豆，然后说：“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教我的一句诗：“我本生无乡，有你是归处。”
昏昏沉沉地游荡在南柯城，这里曾是他的家，也曾是我的家。可现在，我知来路，不知去路。
正欲出城，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大雁我买了，多少钱？”
昨天才跟丢的人，不想今天就又在此相遇。看他听了小贩“这大雁乃是随阳之鸟，来去有时，从不失节，最适合纳采”的话之后，爽快大方地掏钱买雁，我才惊觉，原来这么多年，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时看城中有求亲的队伍走过，我硬拉着他问人们为什么要送大雁？
他说：“雁为忠贞之鸟，一旦失去配偶，就会终生不再成双，以雁为礼，有忠贞之意。”
“这样啊，我也对哥哥忠贞。以后我要是再练射箭抓到大雁的话，就把它们全都拿来送给哥哥。”
他摸着我的头，笑着说：“臭小子你懂什么？那是人间求亲纳采的礼，你送大雁给我算个什么事儿？不要！”
原来，一口回绝，竟还有一个原因是雁为候鸟，象征顺乎阴阳。而我，路存言，跟他一样，是个男人。
可……若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要……
只一恍惚，他便一个闪身进了隔壁的糖果铺子，熟练地摸出一把碎银，叫道：“二斤醍醐糖！”
醍醐糖，我最喜欢的糖豆。
小时候总生病，他照顾我喝完药总要喂颗糖豆，所以即便后来长大不喝药了，他身上也总备着醍醐糖。不知是从小到大的依恋，还是因为他将我牵回家的感激，少年情怀的开端竟是他随时随地掏出的一颗醍醐糖，而我最后的死因，却恰好是他喂的那颗醍醐糖。
难道多年来的精心照顾全是假，就为了最后毒死我？
醍醐糖，我捏着手里的小小糖丸，不知该哭还是笑？
手腕上的红绳早已脏污不堪，我颤抖着手想要将其解下，可使了浑身解数，也抠不开那缠绕的死结。耳边还回荡着他当时细细的耳语“戴上了以后我就是我的人了，一辈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能摘下来的哦！”
我将这红绳当了真，将他的话当了真，就连最后吃下那颗醍醐糖的时候，我还是满怀信任，尽是欢喜。可现在，我为什么还是不愿相信是他害我？不敢上前现身问出声，任他提着糖豆垂头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