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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3 章 ...

  •   江湖上总是不缺乏奇闻异事,哪怕是最风平浪静的年月,人们也总是能从细微的波澜中找到茶余饭后的闲谈话资。而前些日子天权城之乱无疑是近些年来武林中最轰动的一件大事,即便是鲜少涉及江湖事的平民百姓也十分津津乐道。

      名满天下的七城剑派盟主安路遥与魔教前教主九裳有暧昧关系,而他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当今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安然,竟是魔教圣子,身体中还带着天下习武之人无不梦寐以求的开阳之元。

      其实,对于许多人来说,安然是不是圣子无所谓,重点是他身上有开阳之元。若是得到此珠,并能吸收其中圣阳之气,便可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提升功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独霸武林,甚至百毒不侵,无人能敌。

      既然练了武功,谁不想站到武学的顶峰呢?

      于是现在江湖上很多人都在找安然,也有许多关于安然身在何处的消息,一时间安然的身价直线上升,不少正道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到处搜寻他,而一些作风诡邪的门派则直接放出话来,谁能把安然和开阳之元的所在告知他们,赏银万两。

      安然和长乐已经路过了几座城镇,这些消息自然听到不少。现在的安然顶着一张平凡的面容坐在北岳城中一家茶摊里,他们本可以去一家干净整洁的酒楼,但安然不想听到任何人谈论他,所以就找了这么个没有江湖人的小茶摊休息,可谁知即使是普通百姓也在聊着关于他的事。

      “听说谁要是能把安然的消息告诉青衣派,就算是假的,也能领到五两银子呢!”

      “啊?真有这么好的事儿?”

      “嗨,我也是听小六说得,估计不是真的。。。要不然这整个大晏的一人去一次,那个青衣门还不倾家荡产。。。”

      “不过,那个安然现在还真是抢手啊,不管正还是邪,都想要他。”

      “听说是个美人啊,这要是落到那帮邪道手里,啧啧啧……那可就惨咯~~”

      “落到正道手里你以为他就会好过吗?说是除魔卫道,还不知道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呢……”

      安然只想把耳朵堵上,把眼睛闭上,不看不听,把自己隔离在这世俗以外。

      一路走来,他已经听过太多人谈起他熟悉的名字,那些曾经的友人叔伯,现在却都把他视为妖人。好像一个开阳之元,一个圣子身份,就洗去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善举,他的一生,加起来还没有一个珠子重要。

      如今举目四望,竟然没有一人站在他这一边。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

      长乐此时戴着垂纱的斗笠向着他走过来,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我需要回缥缈宫了。”长乐对安然说。

      刚刚他的手下向他汇报了宫中情况,虽然一切都按照他临走时吩咐的样子运作着,但这一次已经出来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安然一怔,随即脸上现出些愧疚,“不好意思,麻烦你这么久。”

      长乐的表情隐藏在黑纱之下,“如果我嫌你麻烦,是不会帮你的。你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是一步吧。”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呃?”

      长乐伸手拿起茶壶,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些茶,“我在邀请你跟我一起回缥缈宫。”

      安然愣住了,他没想到长乐竟然会作如此邀请。

      缥缈宫的所在一直是一个谜,人们只能察觉到那些刺客的活动,却见不到他们的行踪,更遑论找到他们的“巢穴”了。有人说缥缈宫在深居在群山之中,有人说缥缈宫隐藏在市井之间,还有人说缥缈宫建在地的下面。

      对于刺客来说,缥缈宫的所在是绝对的秘密,不可以向任何外人透露。否则一旦被那千千万万的仇家察觉,整个门派便是危在旦夕。任何企图说出这个秘密的人都被视为叛徒,不仅他要死,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必须统统杀掉。

      而现在,闵长乐竟然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安然。

      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

      “你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了。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先到我那里暂住,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闵长乐把挺严重的一件事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好像他只是个刚刚跟家人吵了架跑出来的孩子。

      “我一个外人,恐怕不妥吧。”

      “我是缥缈宫的主人,我说妥就妥。”

      “那……我哥呢?”

      这回轮到长乐愣了一下,“你哥?”

      安然低下头去,“你不打算去找我哥了么?他还在等你吧。”

      听着安然的话,小二抱着膝盖坐在核桃树下等着他的傻样不知怎么的突然鲜明地跃入他脑海,好像真的就在眼前发生一样。

      “我已经派人保护他。”

      “我知道。但是……他对你很认真,若我哥知道我跟你去了缥缈宫,他不会好过。”

      长乐静默少顷,然后说,“你不必担心其他。有些话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比你坚强许多。你只要考虑自己就够了。”

      安然微微皱眉,“这么说,你对他无意?”

      “呵呵,都到这会儿了,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呢?”长乐忽然笑起来,“成天担心一个并不在意你的人,你不累么?”

      “我……”安然张口想要反驳那一句“不在意”,但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证据。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疲累非常,这疲累并非来自于身体,而是心。

      小时候,安常曾经是很喜欢他的。他还记得哥哥拉着他到后山去玩,用狗尾巴草编蚂蚱逗他玩,把他抱到树枝上像摇秋千一样摇着他,带着他到小河沟里抓螃蟹,有一次玩捉迷藏,他找不到哥哥,急得掉眼泪了,安常立刻就冲了出来,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嘴里胡乱地哼着自己瞎编的歌谣。那歌谣他一直记在心里,后来他时常弹奏的那首曲子,实际上就是照着那歌谣改编的,只可惜安常已经不记得了。

      小时候听同伴讲鬼故事,吓得睡不着觉,但只要拉住哥哥的手,便可以立刻睡得香甜。当哥哥抱着他,身上那沾了露水般的青草香淡淡缭绕在鼻间,像一个青绿色的梦境,柔软而朦胧。只要在那个世界里,他就没有忧愁没有孤单,他就是世上最勇敢的孩子。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渐渐长大了,长得比哥哥还要高了,哥哥也不再拉他的手,不再做小玩意儿逗他玩,不再给他讲故事,不再给他哼蹩脚的歌谣。哥哥离他越来越远,远得好像要抓不住,找不到了。

      他一直追着追着,却得不到安常一眼的回眸。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不知疲惫地追下去,但二十多年了,他终于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刻,安常留给他的,就只有陌生的一眼,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好像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他不知道怎么会如此,怎么自己一直以来这么努力这么辛苦的追寻,到头来就只换来这冷漠的一眼。

      或许,真的是他强求了?

      安然用双手捂住双眼和脸颊,像是在掩埋着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抬起头来,静静看向闵长乐,“既然如此,就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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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在海面上飘摇了三日,诺大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只有微微的海风,带着腥咸的味道扑面而来。

      闵忠很庆幸这几天天气都不错,让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他希望能在闵然回到缥缈宫之前带小二到达,这样也不至于太过被动,可以趁着主人还没回来提前做一些安排。

      小二从船舱里钻出来,看着天地间无尽弥漫的雾气,睁了睁睡得有点浮肿的眼睛,“已经第三天了,什么时候能到啊?”

      闵忠转过头来,“应该快了。”

      船夫把早餐端上来,看着小二笑,“你还挺厉害的,很多人第一次坐船都会吐得天昏地暗的,你却一点儿事儿没有。”

      小二得意地咧嘴一笑,然后捧过承着鱼粥的碗狼吞虎咽起来。

      闵忠看着小二那恶鬼一样的吃法,发现他的嘴边黏上一粒米,在鼓鼓的腮帮子上十分耀眼。鬼使神差地,闵忠伸出手指,擦掉了那粒米。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就愣住了,小二也愣住了。

      “我……”

      “缥缈宫耶……”

      闵忠呆了一呆,才发觉小二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身后。

      天海之间,苍茫雾气盘旋,朦朦胧胧地透出一个黑色的岛影,仿佛很遥远,又仿佛近在眼前。

      果真是缥缈宫。闵忠此时心情并不轻松,回去以后,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毕竟这次是他私自带外人上岛。

      小二却不知道闵忠的心思,一下子跳起来,用手在眼睛上搭个凉棚使劲地看,“到了到了!终于他爷爷的到了!!”

      一叶小舟滑过海面,分开缠绵不去的浓雾,倏然间,烟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尽数挥散,又仿佛是一张半透明的薄纱忽然被掀开,眼前乍然清明一片,天与水的界限清明地横在远方。万顷碧波之上,一座被悬崖绝壁托起的巨岛赫然伫立。遥望过去,岛上被浓碧覆盖,间或夹杂着其它缤纷色泽,一群飞鸟掠过半空,好似移动的画卷。

      小船渐渐驶近岛屿,延伸入海面的峭壁从两边包围过来。高耸的山峰上,立着高大的石像,都是穿着严正的深衣男人,有些年轻,有些老迈,面容肃穆,或双手按剑,或手捧宝珠,或彩绫缠身,遥望入大海深处,好像在冥思,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小二扬着头看着悬崖顶上那些宏伟的石像,不断地啧啧赞叹,“这些雕得都是谁啊?”

      闵忠回答,“不知道,从一开始这些石像就在这里。”

      悬崖脚下的浅滩处,稍稍平坦一些的地方,有一片耸立的堡垒,长长的栈桥伸出礁滩,上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衣的人。

      船靠了岸,闵忠先上去,然后小二也跟着爬上栈桥。此时刚才两个纹丝不动的黑衣人忽然同时伸出手,拦住小二去路,森冷的眼神望向闵忠。

      闵忠一上岸,便恢复了以往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是宫主要的人。”

      一个黑衣人开口,“若是如此,该有腰牌。”

      “宫主走得匆忙,没有给。”

      另一黑衣人双眼一瞪,“私自带外人上岛,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我只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办事。你们若是敢,就杀了他。”闵忠语气平平地说,看都没看小二一眼。

      小二可慌了,“啊?”他怀疑自个儿听错了,闵忠居然让那俩看起来十分不正常的人杀了他?

      那两人对望一眼,又看了看畏畏缩缩惊慌地四处乱看的小二,似乎很快有了共识,“宫主回来,我们会向他禀报。”

      “随你。”闵忠说道,然后冲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直觉逃过一劫,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等到走得远了些,小二暗暗踩了闵忠一脚,“你他爹的竟然让他们杀了我!”

      闵忠忍住疼,保持着脸上的沉默样子,“不然他们不会让你过的。”

      “那两个也是刺客?”

      “嗯。”

      “他们比你官大?你那么怕他们?”

      “不是怕他们,只是他们是清明殿的人,专管缥缈宫的防卫盘查。”

      “清明殿?那你是什么殿的?”

      “惊蛰殿。”

      “哦~惊蛰殿是干什么的?”

      “我们直接受命于宫主。”

      小二眨眨眼,“啊,那你们应该是最牛逼的啦?”

      闵忠低下头,十分谦虚地回答,“只是各司其职罢了,没有高下之分。”

      沿着一条入海的河流向岛中走去,四周都是参天的树木,十分幽静,只有溪水流过鹅卵石时发出的哗哗声,林木之间有许多红肚子的小鸟跳跃鸣叫,声音干净纯粹。

      小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个刺客的影子,“你们缥缈宫怎么跟荒山野岭似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闵忠没说话,他知道其实这看似清幽宁静的林木间,不知隐藏着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他两人一步一步走过。

      “一会儿见到人,你不要说话,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闵忠低声说道。

      小二奇怪为什么明明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闵忠还要偷偷摸摸讲话,但他想着在这么深奥的地方,还是听话点比较好,所以很“可靠”地拍拍闵忠,“好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当沿着溪流转过一个弯,一座通体洁白的宫殿忽然在林木的掩映下遥遥现身了,如玉一般莹润的飞檐楼阁憧憧耸立着,好像是森林中升腾起的一抹轻烟。此时朝阳忽然灿烂地从东方挥洒过来,尽数倾泻在那冰雪般的建筑上,宫殿脚下几缕飞瀑沿着悬崖曲折地洒下,在金色的阳光中浮起一团七色彩虹,堕落在下方幽蓝的潭水中,蜿蜒地一直流向小二和闵忠的身前。远处是虚淡的山影,层云在天空中缓缓推开,黄色蓝色紫色渐次变化。

      小二张开嘴,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像仙境的地方。

      这就是闵然的家吗?这整个的宫殿,都是属于他的?

      “快到了。”闵忠说着,加快脚步。

      两个人沿着修建在山路中的阶梯走向伫立在层林之中的缥缈宫殿。其实小二不知道,缥缈宫并非只有如此,这只是宫主的居所而已。但因为闵忠是长乐的随侍,所以也跟着住在这座殿中。

      在宫中往来的都是一些侍者一样的人,穿着白色滚金的长衫,长发统一松松绾在身后,就连表情都是一个样子。他们手中拿着水罐托盘扫帚等东西来来去去,就像一些没有思想感情的人偶一般。

      小二看着那些侍者,不知道为什么汗毛直竖,好像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人一样。

      闵忠并未带着他走向高耸的正门,而是走向了附近一座圆形的塔楼。

      一路上又遇上了一些刺客,但闵忠只是与他们对视了一眼,没有打招呼,没有多余的言语。小二渐渐发现所有刺客穿的都是黑衣,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身上都飘着股血腥的味道。

      【这种地方住久了。。。会心里变态的吧。。。】他有点同情地望了望一个劲儿往前走的闵忠。

      进了塔楼,便是盘旋向上的阶梯,有时会看见向外延伸的走廊,两侧都有很多扇门。但闵忠从来不停留片刻,只带着小二一直往上攀登。到最后小二腿都快爬断了,闵忠才终于带他进入一道走廊,打开最里面的一扇门。

      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屋子,不小,但空旷得不像个住人的地方。

      “这是你的屋子?”小二问。

      “嗯。”闵忠说着,回身轻轻把门关好,拴上门。

      小二在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盏油灯的房间里转了一圈,“你们这待遇怎么比我这个当小二的还差啊……”

      闵忠把配件放到桌子上,对小二说,“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不要出这间屋子。”

      “不能出去?”

      “对。”

      “一步都不行?”

      “对。”

      “我就出去走走成么?绝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不行。”闵忠难得地斩钉截铁,面色严肃,看得小二都有点慌了。

      “……有这么严重么……”他小声嘟哝。

      闵忠说,“缥缈宫比外面危险的多,这里每个人手上都有上百条人命。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

      小二被闵忠严肃到冷酷的样子震慑住了,呆呆地点点头。

      见恐吓成功了,闵忠忽然开始反省自个儿,当初如果也能这么威胁他不让他找主人或是来缥缈宫,或许就可以省掉很多未来的可以预见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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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小二窝在闵忠的房间里,半步也没有走出去过。而闵忠也尽量呆在屋子里,但早晨和傍晚都要出去一阵。

      这几天,小二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以前在悦来客栈里总是想找机会偷懒,现在倒是不用工作了,可这么一天天闲着无事可做,叫人空虚得想以头抢地。。。

      于是这一天小二再一次可怜兮兮地瞅着闵忠,双手合十晃来晃去,“大侠,帅哥,你就让我出去一下下儿行不?我溜着墙根儿走,谁都不让看见行不?”

      闵忠按了按被念得发疼的额头,再一次回答,“不行。”

      “就一小会儿~~我就低着头在外头转一小圈~~”

      “不行。”

      小二一拍桌子,怒了,“我操好说歹说都不行,你他爹的想憋死老子啊!”

      到如今,闵忠对于小二的突然翻脸已经处变不惊,气定神闲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软的硬的都没门儿了,小二一下子蔫了,泄气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抓着头发,把发髻都抓乱了,“我他爹的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闵忠叹了口气,“你不是要见主人么。要想平平安安见到主人,就忍忍。”

      小二从胳膊里抬起脸来斜瞟着对面的沉稳男子,“我说外头到底有什么呀,我出去一下还能被怪物吃了啊?”

      “缥缈宫不是能随便走动的地方。”

      “有什么不能走的啊?不就是一帮刺客吗?又没人付钱杀我,哪个刺客那么傻做亏本生意啊?”

      看着小二扯着脖子嚷嚷的样子,闵忠忍不住嘴边泻出几分笑意,但很快便被收敛了回去。

      小二脸朝下往桌上一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如杀了我得了。。。反正憋死也是死,被一刀捅死也是死……”

      闵忠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了看窗外天色,略微踌躇半刻。一直以来他都硬着心肠拒绝小二的恳求,但这么多时日,一直把他闷在屋里,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儿残忍了。前些天惊蛰殿派出去的人回报说主人已经启程回宫,现如今算算时日主人也快到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闵忠打定主意,长长呼出一口气,“好吧,我晚上带你出去转转。”

      小二噌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真的?”

      闵忠点头。

      小二刚刚的大便脸一瞬间就喜上眉梢,眼角弯得直往上翘,他站起来一巴掌拍在闵忠肩膀上,“我就知道你还是很够义气的!”

      随即,闵忠看着小二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好好好,你最大,我什么都听你的~~”

      接下来一整天小二都在期待着太阳落山,看着天色一点点推延向远方森林尽头的大海之下,涛声穿过无数林木一直吹进屋子里,照在他平平淡淡的眉梢眼角,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想象着此时此刻闵然在海那边的大陆上做什么,有没有想到他?如果闵然回来,看到他竟然在他家,会不会吓一大跳?

      闵忠提着食盒从膳房回来便看到小二一脸期待趴在窗口的样子,心里某处软绵绵的。

      “你回来啦!”

      “嗯。”闵忠一边说着,一边把食盒放到桌上,“吃饭吧。”

      晚饭很简单,每人两个馒头,一盘炒菜。俩人把桌子抬到床边,小二盘着腿坐在床上,闵忠坐在凳子上,两个人脸对着脸一口口吃着晚饭,菊色的夕阳洒在筷子的尖上,升腾起一阵阵温暖的味道。

      闵忠看着小二把一大筷子菜夹到嘴里,又咬了一大口馒头,恍惚觉得,如果每一天的晚饭都可以如此,平平淡淡的就像普通人家一样,其实挺不错的。

      但当他的目光移到不远处那柄黑色的佩剑上,这种向往便又化成一团可望不可及的青烟,在窗棂边消散干净了。

      夜晚终于到来,天上虽不够清明,但也没风没雨。

      闵忠找来一件黑色长衫给小二换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个普通刺客,然后带着他出了门。

      顺着旋转的楼梯一路向下,走出塔楼的大门。夜色中的缥缈宫殿周身散着一层幽柔光晕,白色的墙面仿佛会自己发亮一般。围绕着它的众多楼阁亭台寂寥地伫立着,与林木相依在一起,不知是在沉睡还是在等待。瀑布跌落山崖时发出的呼啸隆隆地从地下传来,合着湿润的水汽激荡着在空中四散。

      外面没有什么走动的人,只有一些侍者守在宫殿门前,身形端正,面容僵冷,看着有点像假人。小二雀跃的心情在看到他们之后收敛了一些,全身冷飕飕的,“平时真的都是那些人伺候你家主人吗?”

      闵忠点了一下头。

      小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爹啊。。。他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啊。。。”

      “走快些。”闵忠低声催促了一句,两人快速地走出宫殿范围,沿着流瀑堕下的山崖边一条小路前行。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闵忠才终于放慢步子,神情也稍稍松懈了些许。

      小二见状知道出了高危区域了,立马甩起手脚,活动腰身,跟几百年没动过似的,“你们岛上的空气真好。”

      闵忠回头看看他,“我们就在这附近走走吧。”

      “就这儿?别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到处转转呗~”

      “不行,别的殿除非有主人号令,否则我也不可以随便进入。”

      “那就远远看一眼?”

      “不可以。”

      “啧,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可以,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规矩啊。。。”

      “。。。。。。”

      见闵忠有些紧张地向四周望了望,似乎在谛听着什么,小二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只好在林木间慢悠悠地走走。夜晚的树林也是很美的,叶片间被打上一层霜色,阴影斑斑驳驳,一片迷离梦幻。

      此时闵忠忽然猛一个转身,拉住小二就往林间的阴影里推,同时低声说,“躲起来,别出声!”

      可与此同时,另一道笑声响起,“哈哈哈,别藏了,我已经看见了。”

      一道黑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立在小二和闵忠不远的地方,一个眉目间有几分俊逸,同时也有几分阴森的刺客抱着剑看着他们。

      刺客锐利的眼神微转,盯到小二身上,看得他全身发僵,好像被狼盯上了一样。半晌,刺客开口道,“闵忠,几日不见,你怎么还带了个小跟班啊?”

      小二隔着老远已经能感觉到那人身上掩藏不住的嗜血气息,那是与闵忠截然不同的属于刺客的危险感觉。顿时他失了勇气,不敢接话了。

      闵忠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掩住身后的小二,“他是主人的人。”

      “主人的人?”刺客重复着闵忠的话,语气却是话中有话,同时微微探头上上下下打量小二,那种评估一般的眼神,隐隐带着些针芒般的憎恶,让小二浑身不自在,“主人现在口味还真是杂了啊。”

      闵忠静静看着他,“闵合,你有什么事么。”

      被称为闵合的人微微转动眼珠,眼神似是无意地扫过小二,阴阴一笑,“没什么事,跟你一样,出来散步的。不如一起?”

      闵忠却冷冷地回答,“不必了,我们马上就回去了。”说完便转过身推着小二离开。

      “慢着。”闵合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闵忠脚下一顿。

      闵合慢慢走向他俩,“如果他是主人的人,跟你住在一起,不太好吧。”

      “主人命我照顾他。”

      “照顾他?那也不必睡在一个房里啊。”闵合影子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小二面前,吓得小二哇地叫了一声,向后连退两步。闵合如影随形贴上来,一只手抓起小二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啧啧,这么平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嘛。”

      小二被那双阴翳狠戾的眼睛吓住了,都不敢动手拂开那只捏着他下巴的手。

      闵忠忽然将手按上上闵合手腕,霎时一股强悍的劲气顺着闵合的经络冲击上来,从未有过的凌厉从一向沉稳静默的双眸中乍然透出,犹如漫天刀光剑影,竟然颇有逼人的气势,“主人的人,你也敢动。”

      闵合眯起眼睛,“若真是主人的人,我自然不敢动。不过,他真的是么?”

      “是不是,也得等主人回来以后再说,现在你没权利动他。”

      “呵,你这是怎么了?从没见你这么护着哪个男宠过啊。”闵合说着,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男宠?】

      这种从来不会跟小二挂上钩的陌生名词让他脑子懵了一下。

      闵忠用力挥开他的手,“不关你事。退下。”

      “哼。主人封你第一影卫,你就真以为你是殿主了?”闵合不屑地看着他,但却向后退了一步,“小心你的位子,可别殿主没当成,连命都丢了。”

      闵忠盯着他,目光冷冽,带着些威胁,“不劳你费心。”

      闵合哼笑一声,身形一闪,下一瞬已然没了影子。

      闵忠暗暗呼出一口气。小二眨眨眼睛,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他叫闵合,惊蛰殿的第二影卫。”

      “你是第一?”

      “嗯。”

      “你俩有仇?”

      “没有。”

      没有是没有,只不过一个想当第一影卫却当不成,另一个从没争取过却阴差阳错地被闵长乐赏识了。

      闵忠和闵合都是最早就跟闵长乐一同习武长大的刺客,也是长乐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在武学上,本来闵合比闵忠有天分的多,但闵忠靠着自身的努力,一直在与他不相伯仲的位置上。而长乐似乎更喜欢闵忠的简单沉稳,所以更加倚重他,把他封为第一影卫。为此闵合十分不服,常常与闵忠针锋相对。

      这些琐事,闵忠自然是不会告诉小二的。他只是转过身,对什么也不懂的小二说,“我们回去吧。”

      小二也没有再要求多走一会儿,虽然他其实还不想回到那间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但经过刚刚的事,一直听他们说着什么生啊死啊的,他突然发觉好像闵忠这次带他回来,冒得风险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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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带着安然登上栈桥时正是清晨,天刚刚朦朦亮起。守在桥头的刺客连忙迎接宫主,同时传信给整个缥缈宫的人。

      闵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二还在睡觉。他一听说主人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就决定先瞒着小二,于是轻手轻脚地套上外衫,拿上佩剑推门出屋,同其他刺客一道去迎接长乐。

      长乐到达飘渺殿时,岛上所有刺客都已经到场,黑压压的在宫殿前铺展开来,按照春分、雨水、惊蛰、立春、清明、谷雨六个殿排成整齐的六块方阵,长乐现身的一瞬间,所有刺客仿佛得到了统一的命令一般单膝下跪,右手扶剑,头首低垂,动作整齐得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恭迎长乐宫主!”

      闵忠在惊蛰殿的列首垂着头,有点担心这喊声会不会把小二吵醒。

      安然第一次见到缥缈宫真正的实力,心中暗暗讶异。没想到缥缈宫真正的总坛在海外一座孤岛上,更没想到宫中有如此多的人。抬眼望着那不知用什么材料筑成的白色宫殿,便觉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长乐却仿佛看不见眼前无边无际的人海一样,径自从中间留出的大道上走过,侧过头看着安然,“缥缈宫有七处宫殿,这里是一处,飘渺殿后面有一处惊蛰殿,还有四处临海,一处谷雨殿在西边的鹭水潭边,你想住哪里?”

      安然看了长乐一眼,随即微微低了下头,说道,“哪里都好。”

      “那就惊蛰殿吧。”

      一听到“惊蛰”那俩字,闵忠便暗道不好。

      怎么六处宫殿,不偏不倚地就选了惊蛰殿。这样万一被小二撞见了,肯定要出事的。

      但此时长乐已经叫了一声,“闵合?”

      身边一个人影嗖地一下飞了出去,瞬间长乐身边便多了一个身穿黑衣半跪于地的刺客,“主人。”

      “带安公子去安顿一下。完事后来飘渺殿见我。”长乐吩咐完,又转向安然,语气放柔了些,“做了三天的船,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还要处理些事。”

      长乐有意无意的浅浅温柔,令安然疲劳的身心稍稍舒散了些,他点点头,冲长乐清淡地笑了笑,“你去忙吧。”

      看着闵合带着安然离去,长乐忽然转向惊蛰殿的方向,准确地说,是闵忠的方向。

      “闵忠,你来见我。”

      说完,便径直走向飘渺殿正门。

      闵忠没想到他收敛了全部自身气息都能被长乐发现,心中暗暗叹了一声,然后握紧剑,站起身追着长乐的背影走去。

      飘渺殿内和外面一样,完全由莹润透明的白色组成,从雕满莲花的穹顶,到盘着凤鸟的玉柱,地面上干净得仿佛从来没有人涉足过,摆在墙边的仙鹤宫灯高傲地扬着颈项,头顶上的一点丹砂红仿佛在燃烧一样,重重珠帘之后,长乐一挥袍袖,坐在玉椅上。

      闵忠在阶梯之下跪拜,“属下参见主人。”

      他的话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着消散,却始终没有另一道声音响起。

      长乐一手托腮,倚靠在宽大的椅子上,懒散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闵忠心中紧张,握着剑的手心渗出些许汗液,“属下。。。属下把安常带回来了。”

      长乐并没有动,只是微微挑动眉梢。

      “属下自知罪无可恕,请主人责罚。”

      长乐脸上并没有怒色,只是轻哼一声,微微直起上身,“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这么有主意了?”

      闵忠垂着头,不做声。

      长乐看了他一会儿,问道,“是不是他逼你带他来?”

      闵忠答,“不,是属下擅自做主。”

      “哦~?为什么?”

      闵忠顿了顿,然后低着声音回答,“他……很挂念你。”

      长乐仍然静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闵忠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他不知道主人会如何惩罚他。只希望不要连累了阿瑞和小二。

      “他现在在哪?”长乐忽然问。

      闵忠有点惊讶,快速地抬了下头瞥了长乐一眼,然后答道,“在属下的房间里,现在可能还没醒。”

      此时闵合似乎已经安顿好了安然,回来复命,“属下闵合参见主人。”

      长乐抬了抬眼皮,然后站了起来,对闵合说道,“闵忠违抗命令,擅自带人入岛,鞭笞一百,由你亲自行刑。”说完,便从高台上走下来,似乎是要出去了。

      经过仍然跪在地上的闵忠身边时,长乐忽然说,“下次呈英雄之前,先想想你要是没命了,你弟弟怎么办。”

      闵忠全身僵冷。

      长乐前脚一走,闵合脸上便露出几分恶毒的笑意,嘴上却说着,“放心,念在咱们从小就认识的情分上,我会轻点下手的。”

      长乐没有去见安然,也没有去找小二。他去了宫殿脚下的瀑布后一个隐蔽的洞穴中。那里是他小时候闭关修炼的地方,洞中的石壁上画满摆出各种姿势的人形,看起来像是一套武学,一束天光从头顶的一个小洞中照射下来,正打在一座冒出阵阵寒气的冰台之上。整个石洞寒冷刺骨,洞壁上到处是水结成的冰晶,头顶还有大小不一的冰柱,阳光在里面穿插折射,照得整个洞窟越发明亮。

      一进来,长乐便打了个寒噤,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寒冷,从容地脱了鞋,赤着脚走到冰台之上。玉足被冰寒刺痛着,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样,盘膝坐了下来,双掌打开,开始调运内息。

      这些日子,他的功力借助着小二体内的开阳之元成倍提升,却一直无暇仔细疏通调理各处经脉。

      正在摒弃杂念,进入冥想状态之时,闵忠说得一句“在属下的房间里,现在可能还没醒”不知怎么的又闯进他脑子里,一股莫名的郁闷甚至是愤怒突如其来,令他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因为这句话生气。

      其实闵忠犯得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理说私带外人上岛是死罪,但小二已经可以算是他的人,从前也没少把新欢带到岛上来,就算治罪,五十鞭也足够了。缥缈宫中的鞭刑与外界不同,每一遍下去都带着内劲,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损伤经脉,一百鞭下去,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更何况行刑的是最恨闵忠的闵合。

      闵忠一向忠诚,办事得力,立下的功不少,这一百鞭的惩罚,着实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他知道自己有些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也许是因为一直忠心不二的闵忠为了帮小二跟他对着干,所以让他不高兴?他是这么认为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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