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雪》霜蓝

4、第四章

　　太平侯府

　　暗夜幽深静谧，墨色流光从银白色的月环流泻倾洒，淡青色的薄雾铺满了整个安息无声的太平侯府，透露着几分颓废与苍白。

　　曾几何时，立于长安城不倒的太平侯府，那可一直都是钟鸣鼎食人人称道的富贵之地。可是自从七万太平军与太平侯战死在博野峡谷之后，喧哗于闹市中的太平侯府便一夜之间，大夏倾覆，侯爷夫人撞死在太平侯的墓碑上，至此，长孙氏便只留下了年仅十二岁的长孙嘉玉。

　　到如今，已经九年岁月往复，当初的青葱荡然的小小少年，长成了如今以其貌美而名冠京城的小侯爷。

　　可是如今的太平侯府，除了封号留了下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雄姿勃发，气宇震慑边疆的太平军，更没有单枪匹马，杀与敌军，砍下敌人首级的太平侯爷长孙清源。

　　长孙嘉玉迈着沉稳低沉的步子，进了书房。书房里没有点灯，旁边伺候的下人也没有。

　　他径直坐下，淡然薄情的嗓音开口：“莫引。”

　　一道身形矫健，身姿硬挺的黑影便从黑暗中走出，双手拱拳，单膝跪下，浑厚低沉的声音回道：“主子。”

　　“监察寮可有什么动静？“

　　莫引知道主子关心的是他们搜查在游园会那日偷听之人的下落。他答道：“回主子，他们还未曾查到，正在挨着排查那日游园之人。广宁郡主那里暂时还没有查到。”

　　“嘱咐暗卫，一定要保护好郡主。”

　　“属下领命。”

　　嘉玉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封烫了殷红火漆的密信，递到莫引面前：“将这封信送到崇明关，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世子。“驻守西南的西北王府世子沈炎，二人自幼相识，是知己，也是兄弟。

　　莫引恭敬地将手中信封接了过来，放入怀中。他有些犹豫道：“主子，属下要是走了，谁来……”莫引想说谁来保护你的安全。

　　嘉玉自然是知道莫引担忧何事，但听的他缓缓开口：“让莫霖和莫深他们到我跟前。”

　　“属下遵命。”

　　“速去速回！”嘉玉拍了拍莫引得肩膀。

　　莫引转身，一个轻腾，便在漆黑得夜色中隐去身影，悄然无息。

　　嘉玉不想回屋中休息，便低声开口：“苗伯，掌灯。”

　　一个中年男子，穿得一身墨蓝色得布衣长衫，面色慈祥，眉眼和睦，体态忠实厚重，带着慈爱得笑意出现在书房门口，嗓音稳重，回道：“夜深了，侯爷不回房休息吗？”

　　“睡不着。”

　　苗伯在太平侯府待了二十余载，从长孙清源到如今得嘉玉，侯府得兴衰荣辱，他都一一经历，哪怕当初侯府破落，众人纷纷脱离，他也没有走。

　　他是个没有家的人，这太平侯府就是他的家，他哪里也不会去。若是哪天他命不久矣，他便出府，去到城郊乱葬岗躺下身死便是。

　　可是如今，他还不能死，小侯爷如今还未及冠，他还那么年少，还未娶妻，还未大仇得报，他一定要好好的守着太平侯府，守着这个他从小带大的孩子。外间传言他成日眠花宿柳，歌舞升平，在外人面前谈笑风生。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家小侯爷心里的苦，痛得哭不出来的苦，吞下血泪也得笑着面对他人。

　　他相信小侯爷会等到花开月明的那一天，他也会等到小侯爷终有一天能展开真心的笑颜，可以活得幸福。

　　苗伯开口劝解：“侯爷，你不能这样啊，哪怕你再年轻，这身子骨也经不住这样的磋磨啊！”

　　点了灯的屋子，瞬间将整个书房照得温暖，昏黄的灯影下，映出长孙嘉玉曲线分明的骨像，更是氤氲美好，只差红袖添香了。他一直盼望小侯爷能得一心人陪在左右，这样他也可以放心了。

　　“你去休息吧，苗伯。我待一会便去休息。”嘉玉平铺开一方白纸，拿起手边的笔，蘸了墨汁，便提笔写字。

　　苗伯知道嘉玉的脾气，他说休息，便一定会去休息的。苗伯转身退了出去，悄悄地将门带上。

　　嘉玉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茜”，灯火在灯罩中炸开了一朵灯花，灯影摇曳，记忆泛起波澜……

　　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时，她不过是个刚刚满月的女娃，父亲母亲第一次带他远离京城，去往边塞。在那里他见到了名震九州的西北王沈詹和他美貌的妻子江微。手边站着他们的嫡长子沈炎，和襁褓中的沈馨。

　　西王王妃见着嘉玉对着摇篮中的沈馨，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便低头告诉嘉玉：“你觉得茜茜可爱吗？”

　　“她叫茜茜吗？”

　　“是啊，我还没有怀她的时候，就给她取好了乳名，叫茜茜，你说好听吗？”

　　“好听！”嘉玉肯定回答。

　　“你喜欢她吗？”

　　嘉玉一时愣住了，看着摇篮中那个酣睡可爱的粉嘟嘟女娃，他能不喜欢吗？他有些害羞地低声开口：“喜欢……”

　　“那姨姨将她许给你做媳妇好吗？“

　　媳妇？这个如玉雕般无瑕的小女娃，以后就是他的媳妇了，他怔在当场，傻傻不敢开口。

　　看着自己小子呆愣不动，小脸绯红的模样，身后的父母亲笑逐颜开。

　　再临走的时候，嘉玉拿出自己家传的一对玉佩，将其中一只戴在小女娃的脖颈间：“你要好好长大，等着我来娶你。”

　　记忆还那么清晰可见，这些年，他虽然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孩，可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他却了如指掌。

　　她喜欢穿鹅黄色的衣裙，喜欢偷吃厨房里的桂花糕，喜欢带着小丫头去塞外骑马射箭，喜欢在茶楼里吃茶听书，喜欢去流民安置点，照顾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还喜欢塞外的晴天与风沙……

　　嘉玉知道，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可是这并不包括他，也许她甚至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他，在遥远的长安等着她，念着她……

　　那个女孩长大了，再过一年她便可以结亲了，当他在湖中紧紧地抱住她时，嘉玉心猛地收紧，一阵刺痛填满心间。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如今竟然掉入寒冷的湖底，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一想到当日，他被裴文靖硬拉着去了游园会，看着她打扮成清俊小公子的模样，心情便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起伏不定。

　　初见时，心中有一些惊喜，早就知道她到了京城，可是他却一直无缘得见。

　　心下又舔了一抹黯然之色，害怕她这让背着家人出来，会惹下什么祸端。

　　果然，他悄悄跟在她的身后，没过一会，他就看见她慌不择路的四处乱穿，好像后面有人在追她一般，一个趔趄，便失足掉入了冰冷的湖底。

　　她是不会浮水的，几个挣扎，便让湖水吞没了她娇小的身子，他小心地潜入水中，将她救起。

　　在水下，果然看见封衣卫的人拿着闪着寒光的无憾刀在湖边四处搜寻。

　　过了半晌，待到封衣卫走后，他才托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她上了岸。嘉玉犹记得，当时的她已经浑身冰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将她抱紧怀里，他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茜儿，醒醒，茜儿没事了，茜儿，醒醒 ……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