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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妄为】 ...

  •   净空这一晚回了自己的卧房。师兄弟还有那些小辈早已睡了,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手里的念珠,上面似乎还能感受到翔掌心的温度。
      那么厚,那么热。

      净空想着他跟翔说的话。

      “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这些东西你拿着。”
      “是么。”
      “大典做完了,皇上没有怪罪昭觉寺。”
      “是么。”
      “……你以后要去哪里?”
      “反正不去你们和尚庙,鸡都看不见一只,太无聊了。”翔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伸手把草垛子拖过来一点,让自己躺得更是舒服了些。
      “啊,这样很好啊,我终于不用担心昭觉寺被你这个刺客连累了。”净空愣愣地听着翔的话,干笑起来,“哈哈,哈哈。”

      翔那时只是挑着眉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连个正经回答也没有就转过头去呼呼大睡。
      他一点也不在乎。净空心里想,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这里有什么是翔需要在乎的么?他摇摇头,对着翔的背影说了声我走了,转头看看,翔睡得很沉,面色安详,呼吸平稳,没有听见他的话。
      净空走出屋外抬起头,月亮没有,星星却很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些星星,专注地数了数,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手一摸,凉丝丝的。
      净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再摸摸自己的脸,摸到自己嘴角的笑容。

      “哎呀,怎么回事?眼睛好痛啊。”

      他揉揉眼,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模糊。

      “哎呀,怎么了嘛,路都看不清楚了,都是那个——都是……”

      净空止住了话,埋着头走了很长一截路,渐渐放满了脚步,顿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有像水一样的东西打在他的脚背上,让布鞋变了颜色。

      “这家伙……说声谢谢——”

      净空使劲摇摇头,忙摸出念珠念了会,觉得心里平静了些,才又抬起袖子擦擦脸,慢慢回到了房里。

      这一头,净空才刚刚抬脚离开,翔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他悠闲地从草垛下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剑,哈口气,擦了擦,亮的可以照花人的眼睛。

      “听那么久不累啊,出来吧。”翔凉凉地抬头对着房顶喊了声。

      顷刻,房顶传来些响动,瓦上的灰尘落下两三粒,随即跟着跳下来一个人。

      “白狼。”那人走到翔面前,蹲下身,扯了脸上的面罩,“你听力还是那么好。”
      “有个人一直嗡嗡嗡在我耳边笑,想不听见都难。”翔拿眼瞥了瞥他,把剑收回去别在腰上,“有什么那么好笑?”
      “你既然已经开口要那个小和尚跟你走,为什么又这么气他?刚才看他出去,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多可怜。那孩子舍不得你哩。”

      翔轻轻斜过眼去瞥了那人一下,想了想,猛地嘴角扬起一个笑意。

      “我知道啊。”

      那人愣了愣,挑起眉看着翔。

      “知道还说,为什么?”
      “因为……”翔笑的眯起了眼,眼神瞥过去,那人不经打了个寒颤,“因为觉得欺负他好玩啊,我就是喜欢看他这个样子。”
      “……真不愧是白狼……白眼狼。”

      翔打个哈欠,坐起身,看着那个一脸不可思议的人,笑容更甚了些,眼神却陡然凶狠起来。

      “嘛嘛,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到底是谁想置我于死地呢?银狼。”

      回到寺里已经是第十天。
      净空拿着扫帚一边扫着落叶,一边愣愣地想着心事。

      释然站在走廊尽头看着净空的样子,眉头微微挑了挑,摇摇头又走回禅房去。一切似乎万分平静。
      那个叫翔的杀手至今下落不明,皇榜张贴了满世界,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消息。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让所有衙门束手无策。

      净空往山下跑得勤快许多,只要听见有同门想要下山,他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帮忙。
      每次下山,净空第一眼看的一定是山下的皇榜。

      皇榜在这十天更新了三次,每次赏金均有所提升。净空莫名其妙捏一把汗,然而又会莫名其妙地心安。
      这说明那人并没有被抓住。

      净空叹了口气,捂着心口摇摇头,背着篼转身往菜场走去。

      当天深夜,净空打坐完毕,正收拾着准备睡下,猛地听见窗户动了动。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探头往外看了看,树叶在微微地晃,没有别的东西。

      净空揉揉眼睛,将头缩回来,关上窗户,转身往床上去。才走了没两步,窗户忽然又响起来。
      净空一愣,猛地回头,一下惊得张大了嘴无法言语。

      “哟,小呆僧。”
      “……你……”
      “怎么,不欢迎我啊?”

      翔笑眯眯地蹲在净空的窗口上,一手抓着窗框,一手放在膝上。
      净空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慌地跑上去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拖进屋来,跟着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才一把关上窗户。

      “你——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翔随随便便地应了句,转过头对净空眯着眼一笑,又转回去兀自看着净空房间里的东西。

      净空有些愕然地看着翔的背影,他摸摸自己的头,皱起眉。

      “你……你想我做什么。”
      “想就是想了,有什么为什么的。”翔挥挥手,抓起一个紫砂茶壶把玩着,“你想我了没?”
      “我——出家人不问世事。”
      “切,没劲。”

      翔放下那个壶,调头走到窗户边,一手撩开了窗跳着站上去。净空急急忙忙地跑上去拽住他的衣角,紧张地抬头盯着他。

      “你才来——就要走?”
      “你都不想我,我留着干嘛。”翔不满地往回扯扯自己的衣服,净空的手一松,微微往后退了步,低下头。
      “我……我是出家人……我……”

      翔瞥着他的动作,努力憋着笑,一本正经地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搭在窗户边上。

      “出家人就不能想念人?那你师兄师弟师父师叔的要是走了,你也不想他们?”
      “……师父说人来人往都是缘,没什么好介怀的。”

      翔直接被噎了下,无语地盯着净空半晌,叹了口气又跳回来。

      “那你也不介怀?”
      “……不介怀。”

      翔嗯了声,挑着眉弯下腰看着净空,猛地伸出手弹了他脑门一下。
      脆响。净空啊了声,委屈地捂着脑门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介怀你那天走的时候哭什么。”
      “我没哭!”

      净空猛一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翔。翔凑得离他更近了些,净空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在脸上的温热。

      “还说谎啊,小呆僧。”

      翔眯着眼呵呵一乐,伸出手。净空猛地闭上眼睛缩缩脖子,预想之中敲在头上的拳没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了看,翔的手突如其来就抚上了他的头。

      “这个脑袋圆呼呼的,跟你的木鱼一模一样。”

      净空愣愣地被翔摸了会,脸红了红,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旁边。

      “别摸我的头,怪怪的。”
      “害羞啊。”
      “没有。”他咬咬牙,又抬起头来看着翔,“我——我后天就要受戒了。”

      翔的手一顿,旋即皱起了眉。

      “受什么戒?”他想了想,猛地脸色一变,“难道就是在头上烫戒疤那种?”
      “嗯,师父说我年龄和修为都到了,可以受戒。这次先烫三个,等过几年再烫三个。”
      “不准烫!”

      翔不等他说话,黑着脸吼了声。
      净空被他阴晴不定的脾气骇住,不由得也提高了嗓子。

      “我在寺里是唯一一个没烫戒疤的净字辈,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都不替我高兴!”
      “我替你高兴?”翔眯起了眼,手上一用力,净空捂着脑袋哀哀地叫唤了两三声。
      “烫了戒疤就不能蓄发还俗了!”
      “我……我干嘛要蓄发还俗啊?”净空委屈地瞪着翔。

      翔听得一怔,狠狠地把手收回来,扭头跳上窗台,消失在窗户外面,只留下一句类似威胁的话。

      “反正你不许烫什么戒疤,敢烫我把你的庙都给你掀了,听见没有!”

      净空一直没想明白翔为什么不允许他受戒这回事。他从白天一直想到晚上,再从晚上想到白天,直到受戒仪式开始,他还是没能想明白。
      按理说,翔应该当他是个朋友。朋友有天大的喜事不应该高兴才是么,可为什么翔表现得那么愤懑?

      净空挠挠头,又摸摸自己的木鱼,没个答案。

      释然沐浴熏香之后进入大殿,昭觉寺一干僧人早已恭候在殿中。净空穿着淡灰的袈裟,手里攥着念珠。
      释然满意地看着净空的样子,才要赞扬他,却忽然发觉净空的脸上有一种隐不住的焦虑。
      他走到净空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上净空的头。

      “净空,受戒之前应如何?”
      “师父,应摈除一切杂念,专心念我佛慈悲。”
      “你看开了吗?”
      “回,师父,无所谓看开,无所谓看不开。”

      释然点点头,从一旁取过高香,绕着净空的袈裟转了圈。寺中的钟鸣了声,隆隆震耳。

      “净空,你心中所存杂念是什么?”

      净空愣了愣,摇摇头。
      他的杂念不敢说,也不能说。他怕翔真的按着那句威胁的话过来把寺给掀了,可他又似乎隐约希望着翔这样做。

      净空闭上眼睛,念了句阿弥陀佛。

      释然举起香,看了他好一会,直到钟声再次催起,才轻轻地摁在了他的头上。
      嗤一声响,净空微微缩了缩脖子,头上有些火辣辣地痛,他忍住了眼泪,一个戒疤完成了。

      释然双手合十作揖,嘴里念了句大慈大悲,举起香绕着净空再转了一周,撒上香炉灰。老和尚们一起念了声阿弥陀佛,寺里钟声再起,净空对着佛祖磕了个头。

      释然回到净空跟前,举起香,对着他的头顶,准备烙下第二个戒疤。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极小的呼啸响在净空耳边。

      净空猛地回头去看,竟看见一支长针直直地对着释然飞过来。

      “师父小心!”净空大喊了一声,释然手中的香在这一声喊中蓦然断成两截,那支长针扎进了大殿的木柱子里。

      净空吓得往后一坐,跌在地上。殿中窃窃声响起,释然眯着眼看了看断掉的香,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房顶。

      “施主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净空傻傻地跟着释然的话,转过头去看对面的房子。正看着,他身边卷起一阵风,腰上一热,抬起头来时便直愣愣地对上翔的眼睛。

      “你……”净空一时悲喜交加,说不出话。

      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看,伸出手轻轻戳了戳他新烫的戒疤。

      “你还真敢烫啊……”

      净空浑身一个激灵,微微张开了嘴看着翔。
      翔对着他的头顶哈了口气,然后卷起袖子使劲搓了搓,直到挫的净空头顶一片泛出红色才罢手。
      净空挣扎着捂住脑袋,泪眼汪汪地看着翔。

      “不但烫戒疤,还敢让人随便摸你脑袋,看来我只能拿到把这层头皮掀下去了。”

      净空被他这么一吓,顷时傻了眼。眼泪咱也含不住地连串掉下来。
      翔皱着眉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忽然凑上头亲了亲他的戒疤。

      “疼不?”
      “……疼……疼……”净空被翔的举动骇住,傻乎乎地应了声。
      “疼还去烫!找死!”

      翔又不满地举了起手,然而终究只是轻轻抚在了他的头顶上。

      “我不管你这里今天是做什么大活动,反正戒疤是不准再烫了,烫一个我就杀你一个和尚来赔。”翔将眼过去,淡淡地瞥着释然。

      释然看着他,忽然眯上眼微微笑了笑,举起念珠。

      “净空,你往左边去些。”

      净空一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释然。那一瞬,他看见释然手里攥着的已飞出的钉轮。
      净空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他仿佛只是凭着本能一般,钉轮在他眼前飞行的速度足够缓慢到让他可以飞身挡在翔面前。
      净空闭上眼睛,等待钉子扎进身体的那一刻疼痛。

      耳边响起哐当一声,身子被温热的感觉包围。
      净空眯着眼偷偷看了看,忽然感觉脖子上痒酥酥的有什么东西。

      翔拿一只手环着他,另一只手举剑,挡下了释然的钉轮。他的头发垂在净空的耳边,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净空松了口气,自己也没发现地笑了笑,伸出手撩开翔的头发。

      “痒。”他说。

      大殿里静极,一时无人说话。释然将手收回去,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半晌,净空听见耳边炸响的吼声。

      “你找死啊!蠢和尚!”

      净空被那一声吼嚷嚷得耳膜嗡嗡作响,他狠狠闭上眼睛捂了耳朵休息一会,这才又哆哆嗦嗦地将眼睁开。

      “你……你又骂人!”
      “骂的就是你!蠢到极点!”

      翔毫不客气地一把拧住净空的耳朵,将他提将起来。净空哎呀哎呀地叫唤着,两手拼命拽着翔的衣服。

      “那么个小破针你以为我挡不住?你冲出来找死吗?嗯?”

      净空被翔一吼,忘了挣扎,呆呆地看着他。

      “我……我怕你挡不住……师父的针很厉害。”
      “老子更厉害!”

      翔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地痛。方才的情形差点让他把一颗心吐出来,将命搭上去,翔咬着牙平息着喘,一双眼恶狠狠地恨着净空。
      这和尚是呆子么。

      “你给我听着,以后遇着事你就给我跑,你跑得越远我赢的机会越大!”

      净空哦了声咬着牙低下头。

      “可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累赘!妈的!”

      翔往边上一让,放开搂着净空的手,抬起头看着释然。

      “老和尚,身手你也试过了,这人是不是该交给我了?”
      “啊?”净空疑惑地发出声音,后半句却被翔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释然仰头,扫了眼翔,目光回到净空身上,似乎想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

      “你们二人跟我来,其余人就都散了吧。”

      净空别翔拎着后领,倒拖进释然的禅房,翔提腿将门关上,放开净空。净空忙颠颠地跑到释然身边,畏畏缩缩地躲着,坚持距离翔三米之外。

      释然继续叹着气,摸摸净空的头。

      “净空,老衲本以为能护你一生,不过看来,你的劫数到了。”
      “劫数?”净空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记得年幼时师父为他算命,说他这一生要经历三次天劫。第一次是出生时,第二次是少年时,第三次是成年时。若能平安度过三次天劫,这一生将过得无忧无虑。师父为了帮他避难,特地将他的住处安排在寺中偏远之处,这么些年下来,倒也无事。
      净空回头看了看翔。所谓的第二次劫数,难道就是这个人带来的么?

      “白狼。”释然抬起头,正视翔。

      翔嘴角微微一抿,目光倏然凶狠。释然见他如此,便笑起来。

      “这天底下没有老衲不知的事情,白狼杀手,自然也包括你。”
      “你既知道我的名号,就该明白我做事的原则。”翔冷冷地瞥了眼净空。
      “自然之道。”释然点点头,上前一步,“你这次来是为了我这个徒儿,但老衲想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带着他走。”
      “带——带我走?”
      “没你说话的份。”翔再瞪了净空一眼,净空才露出来的半个脑袋又可怜兮兮地缩了回去,“这小呆僧医术不错,我带在身边当个药包,省下找郎中的钱。”
      “那若他生来带灾,你还愿意带他在身边么?”
      “天灾还是人祸?天灾来了谁也走不了,他在不在一样。若是人祸,我自己便是最大的人祸,有甚好怕。”
      “若有人要杀他?”
      “放出话去,想动白狼的人,除非活得腻味。”
      “若是你为人追杀?”
      “自然让他滚得远远的,别在面前碍手碍眼。”

      释然点点头,转过去看着净空。从脖子上取下念珠给他挂上。

      “净空,你不属于佛门。”
      “师父!”

      净空接过念珠,倏地瞪大了眼睛。

      “师父……您……您要逐我出师门?”
      “你本不是佛门中人,与佛无缘。现在你的有缘人来了,你速速与他离去。”
      “师父!净空……净空想要留下来!”净空被这变故一骇,说话结结巴巴起来。

      释然摇摇头,再摸摸他的头顶,转身进了房间。
      净空刚要追上去,忽然腰上一轻,整个人被翔凌空抱起,往屋外而去。净空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翔却仿佛不为所动,狠狠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腾空飞出了寺庙。

      净空呆呆地看着这个呆了十六年的地方,蓦地一下哇哇哭出声,一边哭一边控诉着翔。

      “你是坏人!你害我被师父赶出来了!你是坏人!呜呜呜呜呜。。。”

      翔一边大步往前,一边不耐烦地回头看看这个被他夹在腰间哭得不成人形的孩子,半晌,叹了口气,嘟嘟囔囔了声。

      “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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