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君子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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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赵子诩，问剑公孙祭酒！”话音刚落，剑锋便刺面而来，仿佛是经过了精密周详的计算，只为了多搏一点儿胜算。
剑风袭来，姬澄斋束发的绫带，随风翩跹，而她并没有躲开的意思。
赵子诩显然是惊着了，稍稍迟疑便偏了剑。
赵子诩略有怒意：“耳闻公孙祭酒冷情冷性，但为何这般看不起人！我赵子瑀好歹也是国子监数一数二的剑士，难道还不配公孙祭酒赐教一二吗？”
姬澄斋只是轻轻地瞧了他一眼，如同一朵花掉落深潭那般静谧而孤寒。
赵子诩被她瞧着，便也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姬澄斋叹了口气道：“虽然资质驽钝，好歹赤子心性。罢了，以后你跟着我修行吧。”
赵子诩刚刚要询问姬澄斋这话什么意思，姬澄斋已经走远了。
“我家公子，这是说你虽然是个废柴，但也不是无可救药——以后来给她做跟班吧！”
赵子诩听对方语速颇快，语气不善，便瞧了一眼，却见是个长着两个可爱的虎牙，配上两个甜甜的酒窝，一个温柔干净的姑娘。便有些畏惧：“姑娘可是沈云罗，沈姑娘？”
这话刚一说完，他便惊觉自己说错了，便道：“……不不不，是云罗郡主，云罗郡主。”
沈云罗自是知道自己“罗刹之名”，路人皆知。也觉得自己这名声是太差了点儿，便拍了拍赵子诩的肩，道：“不碍事儿，不碍事儿，你以后跟着我们公子好好混就行。”
赵子诩忙唯唯。
赵子诩倒是做了姬澄斋的跟班，每天除了跟着她练剑之外，并无他事。但是这事儿到底还是落到了华镜公主的耳朵里。
“姬澄斋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赵子诩是我的驸马！你……”华镜公主还未进姬澄斋的“问剑阁”，便吵吵嚷嚷、骂骂咧咧的。
赵子诩忙给慕容华镜赔礼，道：“请祭酒高抬贵手，公主也是年幼无知。”
姬澄斋睨了他一眼，道：“赵驸马还是把琐事处理好。”
姬澄斋甩甩袖子就走了，慕容华镜这种草包，就是瞧一眼都嫌脏。
而那厢赵子诩和慕容华镜还在拉拉扯扯，哭爹喊娘。
“呸，连天子都要给公子三分颜面，她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剁碎了喂狗，都不算什么！”
旁边侍奉的姬澄斋兵器的侍剑，便劝道：“云姐多少还是低调点儿吧。好歹你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不在‘地杀’混了。这里是天启城，多少耳目呢！”
“地杀”是天下第二杀手组织，极尽血腥残虐！虽然它只是老二，但是它的血腥程度却是第一的。因为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好歹是西曌元老院组建的，多少也讲究点儿脸面，故而它除了办事效率极其高之外，并无其它太过分的血腥之事。
“——你是说……这个吗？”沈云罗的目光瞬间狠厉，从侍剑手中拔出宝剑，一剑劈下，便是一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令人破胆。雷声大雨点小，造成的毁坏极其有限——侍剑睁开眼睛之时，只见到小镜湖的水干涸了，斑驳狰狞的河床之上，有相濡以沫之鱼，将死未死。
沈云罗剑挑河蚌，将它们纷纷开膛破肚，露出内里莹洁的明珠。
侍剑自是知道沈云罗向来血腥冷酷，倒不至于连花草鱼虫都有闲心虐杀，这其中必有蹊跷。
只见沈云罗拈了一枚璀璨晶莹的明珠，只轻轻道了句：“傻X。”明珠瞬间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本来眯着眼睛，摊在红木椅上监听四方的谢真逸，一个趔趄就栽倒在了地上，挖了挖耳朵，挖出了一坨耳屎，用力一弹，“幸亏我机灵！”
百晓堂的伙计此时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狮子吼”了！耳朵都聋了！一个个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
要不是沈云罗近朱者赤，跟着姬澄斋这个“外冷内热”的主子混久了，稍稍长了点儿善心，不然别说是耳朵震聋了，直接能给他们震得七窍流血！
谢真逸嫌弃得瞧了他们一眼！踹了就近的一位伙计，啐了句：“德行！”
林宓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灰，道：“这么快被发现了？这可怎么交待啊！这娘们儿嗓门够大的啊！”
谢真逸倒是没闲心跟他掰扯，拈着周身断裂的蛛丝，若有所思。在一片烟熏雾罩里，显得极为妖冶诡异。
姬澄斋这些日子以来的行事，公孙月落亦瞧在眼里。眼下见她与赵子诩练剑，心中疑虑又多了三分。便叫住姬澄斋，试探道：“听说你跟那个‘无双国士’聊得很开心？”
姬澄斋道：“姑姑有闲心操心这个事儿？”
公孙月落盯着姬澄斋，语气却温柔慈婉，道：“我知道公孙家已经留不住你了。”
姬澄斋微微侧过头，无不怅惋，道：“偌大的太学国子监，再也没有出过一个神月哥哥那样的人物了，太久了。”
公孙月落知道她是在拐着弯骂她明知故问，却也不恼，便道：“姑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
“尊重”是靠“实力”的！在此之前，他们就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权力！
姬澄斋点了点头，便走。
公孙月落道：“希望澄儿莫要忘了公孙世家的‘祖训’。”
姬澄斋步履一顿，只是轻轻偏过头来，算不上鹰视狼顾，只淡淡地道：“呵，若我为‘祖’呢！”
公孙月落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这位侄女天赋异禀，资质不比她的胞兄公孙灭明差。而玲珑之肠心思城府更在其兄之上，实在是不可一世，不可驾驭之人。
而她此番竟能说出这样的猖狂话……莫非……
公孙月落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一双美目里蕴含着无数难以剥啄的情绪，是欣慰吗？是嫉妒吗？是了然吗？是担忧吗？
也许都有，也许她也分不清她此刻心境。而姬澄斋见了，只是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了。
九州之上，无数剑士。然而顶尖的女剑士却是屈指可数，而“天下无双城”的凌剑双便是这屈指可数里的佼佼者。江湖人称：无花剑仙，诛仙一剑。
说得不仅仅是她的修为了得，更是因为她无情无心。无色无花，再美丽的东西都不会令她多看一眼。
一剑杀了天下第一美人薛素问，别说惜花怜花了，可能在她眼里，这都是红粉骷髅，哪里算得上“花”。也是，一剑诛了天仙。
又是，问剑“三大剑仙”之一的“天山剑仙”，就一剑劈了“登天阁”，据说后来“天山剑仙”就死了。亦是，一剑诛了剑仙。
而令她“无花”之名，彻底震动天下的便是：一夜之间，尽斩国朝桃山之树。
国朝桃山，圣地花城。而她为了取神隐桃山的叛徒的首级，竟只身赴国朝桃山，尽斩桃山之树。
从此香雪海成锦绣灰，桃山至此无花无叶。而国朝更是将此事，视为国耻！
——而当初这场毁灭性的斗争，姬澄斋亦是当事者！
世人大多只知桃山乃是大唐圣山！
然而道门秘辛有云：桃山之上万里无一的灵木，可以锻造成举世无双的神剑。唯有天命所归之人才能成为“执剑者”，届时，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定天下乾坤，宰八荒六合。
然而这只是一个几千年前的传说，似乎从未有人真的拥有过圣山之上的神兵利器！
当初，姬澄斋与李神月心比天高，认为自己定是那传说中的“执剑者”，突破桃山的种种禁制，搜寻着桃山的灵木。
正好碰上凌剑双手刃下唐叛徒，并亲手摧毁了这座圣山！
整座桃山，尽被荼毒，烧为焦炭。数十万桃木，只剩下姬澄斋和李神月拼死保下的一株独苗！经此一役，李神月感慨自己与顶级剑士相比，修为太次，于是问道九州列国，后来成为剑法无边的“剑痴”。
姬澄斋拼力挽救的这棵桃木，竟真的是一棵灵木。在这四年里，公孙家一直精心照料着它，所有人都相信这棵灵木真的可以化剑！所有人都相信千年的传说要在他们手中成真！
可惜三个月前，琉璃神殿奇袭桃山，公孙世家与神殿四鬼大战。桃木在战火中被雷击，又被烧为焦炭，守卫桃山之人，仅姬澄斋和少数人活了下来。
姬澄斋失血伤重昏厥之时，被村民救起。然而村民们无知无畏，将灵木做炭火烧。姬澄斋瞧着这个自己拼死保护的灵木，却被这样糟践，最后搞成如此功亏一篑的结局。当时恨不得执剑将此处夷为平地，饶是如此，也难解心头之恨！幸好被下属死命拦住！
索性就“大彻大悟”了！其实做木头跟做人一样，当柴烧是一个去处，做神剑也是一个去处。无论为奴为隶，为臧为获，还是做什么大人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这是天命的选择，那么再强求也是无用！
姬澄斋看着仅存的下属，只是拍了拍就近一位的肩膀，道了句：“各回各家，洗洗睡吧。”
村民到底是被吓着了，从炭火里把灵木挑出，泼了凉水，告饶道：“洗洗还能用吧，还是挺结实的。”
姬澄斋道：“公孙家不缺碳，缺……”
跟村中老妇说公孙家“缺命”吗？还是“缺心眼儿”啊？姬澄斋觉得她要是真的跟她一言一语地，才叫作缺心眼儿呢！
姬澄斋走后，缺德道人就血洗了桃木村——因为锻造桃木剑的方式，便是“食同类”。斩尽整座桃山，只供养它一枝。后将与之共存的人类，奉为牺牲、“饮其血”。
当缺德道人将桃木剑交付到姬澄斋手上之时，姬澄斋却有些不敢拿，道：“这么邪的一柄剑，我可不敢拿——万一哪天‘噬主’了呢！”
缺德道人道：“你曾经救过它，它多少会感念你的恩德。”
姬澄斋将信将疑地执了剑，比划了一番，却无半点神剑的威力，自嘲道：“是我八重天的修为，不配指使它？”
缺德道人道：“这剑叫‘君子剑’，须得‘有缘之人’祭剑，让它拥有剑心剑魂，它才能真正铸成——现在也就跟烧火炭没啥区别。”
姬澄斋掂了掂桃木剑，道：“‘以身饲剑’，还得有极其严格的要求，就跟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石不食，非醴泉不饮，一个道理。我上哪儿给它找‘练石醴泉’去啊！”
缺德道人捻须沉思，故作高深道：“也许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糙米饭’也不错啊。”
以身饲剑，须得心诚。更得是心思澄明干净、玲珑剔透之人。不然如此妖邪的一柄剑，也不会被称为：君子剑。
然而最难的便是——伺剑人对执剑人丝毫不移的信任，执剑人对伺剑人永世无改的诺言。
一个人为他的使命付出了生命！另一个人将永远背负着那个人的使命！死去的人并不知道他的使命能否被完成，活着的人得历经千难万险去实现前者的使命。死去的人还有希望，他无比信任生者。活着的人却始终背负着，艰难地活着。
姬澄斋道：“师父，你觉得伺剑者可怜？还是执剑者可怜？”
缺德道人道：“都不可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无牵无挂怀揣希望死去的。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这一身造化机缘翻云覆雨的。”
这个世界上，有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赤子之心吗？
她也真的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心甘情愿地死在她的剑下吗？
姬澄斋道：“师父，我不明白。当初南唐国灭之前，元懿太子对着圣山十万桃木，恳求得一神剑。何以不可得？反而是‘我们俩’得到了这柄‘神剑’？”
姬澄斋觉得很荒谬！但她还是特地将“我们俩”说得稍平，虽然他俩都不算啥好货，她师父可能要稍稍强一些的。
缺德道人听了只是皱眉，继而眉目舒展，叹道：“当初慕容石城南下，西川百万臣民守疆，皆身死殉国。若无血无恨滋养，这柄‘邪剑’也没出世的必要呵。”
“邪剑？”姬澄斋道，“如此说来，我公孙世家，世代为荒人宰辅。昊天之上，亿兆之民，无论选谁，也不该选我啊！”
缺德道人被问得有些烦了：“——你问我我咋晓得，上天安排的最大嘛。反正这破剑我留着也没用，你拿去好好耍吧！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吃两只烧鸡呢！事儿！”
姬澄斋还是不明白，就她师父这么个半路出家的道门劣徒，加上她这么个祖上血脉并不怎么纯洁的。这么个世人眼红眼热的神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砸到了他们手上！
蹊跷！太蹊跷了！
缺德道人却少见地，正色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是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得到的？才配得到的？”
“难道不是吗？”
缺德道人道：“可有些人就是“天之骄子”啊！他们就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你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做，其实是别人已经帮你铺平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君子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