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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姐流浪记 ...


  •   寅时刚过,饶清城里,天才蒙蒙亮,美梦中的老齐已被身边妻子一脚踹醒。

      “睡睡睡,就知道睡!”青娘穿戴整齐,催促他道,“快起来蒸豆子了!”

      他哈欠连天,揉着眼睛开了齐记酱油铺的门,开始往门口的大蒸锅里铺昨晚泡好的豆子。青娘则在逐个查看酱油罐子的剩余,以决定这一次制作酱油的品种和数量。

      太阳还未升起来,街上空空荡荡,冷清萧条,这使得熹微晨光里那个脚步匆匆的身影,分外惹眼。

      老齐不禁停下手里的活仔细去瞧,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衣服头发都有些散乱,边走边警惕地东张西望。

      他赶紧招呼在屋里的妻子:

      “你过来瞧,这人怎么这么像玉京山庄的林小姐啊?”

      青娘狐疑向外探头:“呀,好像真的是她。这么早,林小姐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两人对视片刻,顿时心中都有种不太好的感觉。青娘接过老齐手里的豆子,轻使眼色:

      “快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老齐疾步走进自家后院,翻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青娘站在家门口,心不在焉地继续往蒸锅里放豆子,眼睛不住向街上瞟。不一会儿,只见林小姐匆匆忙忙,自玉京山庄方向又跑了回来,一路竟是奔着出城而去。

      又等了约莫一刻,老齐才终于回来。他拉着妻子进屋,把门窗都关严之后,肃声道:

      “真出事了,玉京山庄今天格外安静。以往这时候,厨房的家丁已经该着手出来买菜了,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绕着庄子探了一圈,所有门都关着。正门前两个守卫家丁,皆是没见过的生脸。后门更有五六个人在把守,瞧他们的队形,不像江湖人士,像是兵。”

      “那林小姐一个人出城不是很危险吗!”青娘起身就要出门,“我去把她追回来。”

      “不行不行!”老齐连忙将人拉住,“林小姐方才只在正门外远远望了望,没进去就转身离开了。她刚走,便有四个人悄悄跟了上去,明显是在盯她的梢。咱们就两个人,没把握能救她。”

      “没把握便不救了吗?”她恼怒,“难不成袖手旁观?”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齐细细解释道,“既然这些人放她出来,却没伤她,肯定是因为她还有用。短时间内,林小姐是安全的。我们现在首要任务,应是把消息送出去,门主才好安排救人啊!”

      “对对对,我都昏了头了……”青娘拍拍脑袋,忽而反应过来,“等等,什么门主,要送消息也得送给我们寨主啊!平安寨离这里更近。”

      老齐连连摆手:“都行都行,我们青青说的都对。两边一起送,双保险,快去写信。”

      青娘老脸一红,推开他,嘴里小声嘟囔着:“也不嫌害臊……”

      不久,两只鸽子从齐记酱油铺飞出,在初升的朝阳里,各自赶往目的地。

      / / /

      林时雨一口气跑出饶清城,头也不敢回,此刻正累得坐在路边猛喘。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

      昨晚,她分明记得自己好好地睡在家里,可今天早上,确切的说是半夜,却在城里一间破茅屋中醒来,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丁。

      那个家丁她认识,是最新一批入府的守卫家丁,本应还在训练中,并不该他当值。

      家丁见她醒过来,大喜之下,又咳出一口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小姐……庄里、庄里出大事了,你千万不要回去,老爷让我……护送你出来,还给了我这个……”

      他费力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林时雨接过一看,竟是爹的庄主玉扳指。

      “临沧……北面……南摆河村……去找……北海天岛……”

      说完这句,家丁便咽了气。

      林时雨又惊又怕。她自小身体不好,虽生在武林世家,却完全没有练过武功。家里的事情大多都是爹和哥哥在打理,她过了十六年清闲日子,如何见过这种场面,在破茅屋中对着家丁尸体缓了好久,才有力气站起来。

      虽然家丁让她千万别回去,林时雨还是想去偷偷看一眼山庄如今的情形。趁着天还没亮,她躲在家门口的一棵大树后,发现守卫果然都换了人。

      下唇干裂苍白,被小姑娘咬得血色全无。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扭头拼命往前跑,半刻不敢停。及至跑出城门,再也迈不动步子,方觉筋疲力尽。

      她坐在空无一人的官道边,手脚发软,喉咙干涩,口齿间盈满腥气,鼻子酸得很想哭。

      手里的玉扳指沾了血,这是爹从不离身的东西,也不知道,爹爹怎么样了……

      玉京山庄广结善缘,在武林中有很多朋友。可树大招风,朋友,有时也会变成敌人。

      如今变故突生,又不知何人作祟,哪里分辨得出谁靠得住呢?

      那个家丁说,让她去临沧,寻北海天岛……

      临沧,似乎是中原北面一个州城的名字。但北海天岛……她从未听过这个地方啊。

      既然是爹的托付,无论如何,都应该完成。如果她动作快些,或许,还来得及找到救兵,赶回来营救山庄里的人。

      她是玉京山庄,最后的希望了。

      林时雨吸了吸鼻子,把扳指串了戴在脖子上,小心藏进衣服里面,大步向北方走去。

      / / /

      涂山乔跟着小西,已经在临沧住了三天了。

      自从那日连夜从南摆河村出来,这一路小西带着他多次改道,终于在三天前抵达了临沧城。此时,他们俩正在一个早点摊子前吃饭。

      小西看了看涂山乔面前的一大碗羊肠汤、一大碗豆腐脑和三个驴肉火烧,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碗小馄饨,有点笑不出来。

      “这些你都能吃完?”

      “我们东躲西藏这么久,都没时间好好吃饭。昨天终于确定了没有人跟上来,不应该多吃些庆祝一下吗?考虑到我带的钱不多,也只能吃早餐的时候豪放一点了。”

      她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昨天确定没人跟了?”

      涂山乔咬了一大口驴肉火烧,满脸幸福:

      “我跟着你走了这么多天,还能学不会怎么判断有没有被跟踪?”

      小西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抿嘴偷笑,心里想着:果然是只狐狸。

      吃饱喝足,涂山乔跟着小西在街上闲逛:“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去送信。”

      矮小少年拉着高大同伴,驾轻就熟,直奔位于城西的仁和药材铺。

      药铺早上没什么人,小西走向拿药的柜台,对“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小伙计道:

      “劳驾,家里需要二两益州的云苓做丹药。”

      伙计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云苓价贵,两位能不能等掌柜回来亲自谈?”

      “那我们能去后面坐着等吗?”

      “当然,您二位请,穿过这个门就是。”

      从前堂的后门穿过,便是一个小小的四方院子,晒满了各式药材。偏房走出一个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老头,看见小西来了,喜上眉梢:

      “怎么这趟这么快,看看我给你打了什么好东西。”

      小西拉住要去拿东西的老头:“孙伯,一会再看,先说正事。”遂将南摆河村的情况一一说给他听。

      孙伯听完,拍了拍她的手:

      “这些我今天就传信回去,你放心。你和这位少侠接下来要继续南下,一路说不定还会有人来生事,就别扮货郎了,带上家伙,行路也方便。”

      说完,他钻进偏房一阵翻,拿出来一把崭新的刀,长约两尺半,窄而扁,因此重量极轻。

      “本来打算等你十七岁生辰再送你做礼物的,现在提前便宜你了。”

      小西拿过新刀,爱不释手地从刀鞘到刀把摸了个遍,笑嘻嘻道:“孙伯你真好,这刀比我以前练的那些轻多了,背着赶路也不会沉。”

      “嘴还是这么甜,”孙伯转向涂山乔,“不知涂少侠平时习惯用什么兵器?”

      “还有我的份吗?”涂山乔兴奋地想了想,“有剑吗?”

      “当然有啊。”

      孙伯再次钻进偏房,取出一把新剑,又招呼小伙计准备了两身衣服,连同食物和银两一起交给两人:“这里是药铺,不好留你们过夜,太引人注目。你们若是还缺什么,随时来找我拿。”

      “不缺了,已经很完备了。”小西抱了抱白胡子老头,“孙伯,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招呼涂山乔拿着东西,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

      / / /

      午后的东越山阳光和煦,丛林掩映中,坐落着当地规模最大的绿林翘楚——平安寨。

      寨主梁宝珠拿着刚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的信,眉头紧锁。

      梁执练完今天的早功,带着一身汗意,走进梁宝珠房中:“娘,你找我?”

      梁宝珠擦了擦女儿脸上亮晶晶的汗珠,示意她关好门,将信递了过去:

      “这事你怎么看?”

      信来自饶清,暗桩青娘在信中,仔细描述了玉京山庄当下的境况。

      梁执看完信,略一沉思,指出了疑点:

      “玉京山庄在民间颇有威望,又有三百年基业,无缘无故,即使是官兵也不能任意欺凌。我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局。”

      “这样一个粗浅的局,能骗得了谁?又是为了什么呢?”

      “娘,这信里说,林家小姐出城了。”

      梁宝珠疑虑重重,低声分析道:

      “你爹上次来信,提到赵家的小儿子赵靖琮,新升了金吾卫中郎将,掌管天子出行的翊卫。如今的天子尚不满六岁,自然不会出行,那这翊卫便……”

      “糟了!”她突然意识到林小姐被骗去了哪里,急忙起身,“不行,我得出门一趟!”

      梁执伸手将人拦住:“娘,您的旧伤最近复发得很厉害,不能长途跋涉。您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去吧。”

      梁宝珠缓缓摇头:“此去临沧,路途遥远,变数丛生,不知何时能返。如今寨中事务主要由你负责,你走了只怕下面人心浮动。”

      门外突然一阵骚乱,只听一个声音,中气十足地喊:

      “娘,救命啊!我爹又逼我考功名啦!”

      母女俩听到这声音,俱是轻怔,而后,心有灵犀,对视一笑:

      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送上门来了吗。

      / / /

      周松筠被门口的容姨拦得很是火大,上蹿下跳,抓耳挠腮:

      “容姨,我有事!你快放我进去!”

      容当家的站在门前,对周松筠的无效攻击都懒得防守:

      “你娘在里面谈正事呢,你一会儿再进去。”

      “我知道,跟我姐嘛!她们俩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周松筠耍起了无赖,“我不管,我现在就要进去!”

      “让他进来吧,他来的正是时候。”

      这一声轻快的应允,成功让周松筠突破了容当家的束缚,推门前,他还得意地朝他容姨扮了个鬼脸。

      然而屋门推开,坐在里头的梁宝珠和梁执,表情如出一辙。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是黄鼠狼在看鸡,这让周松筠背后突然生出一丝凉意,气势没了大半。

      “那个……就……我爹他……”

      “逼你上京赶考,”梁执主动接了下半句,笑得阳光灿烂,“我们听见了。”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弟弟,周松筠对他姐这个灿烂的笑容简直不要太熟悉,明晃晃全写着——来者不善。

      他果断转头,换了个人求助:“娘——”

      “让我帮你,可以啊。”

      梁宝珠噙笑站起,往儿子跟前走了几步:

      “但是你也知道,我跟周家关系很不对付,要是明着帮你,肯定会加深隔阂,到时候你爹岂不是在中间很为难?”

      “呃……那娘的意思是?”

      梁宝珠拍拍儿子肩膀:“不如这样吧,你帮我去跑个腿办点事,到时候他们找到我这里,我就说从来没见过你。寻不到人,他们也没话说是不是?”

      周松筠看着他娘脸上这谜一样的笑容,谨慎地舔了舔嘴唇:“什么差事啊?”

      “找个人,十六岁的女孩,身材娇小,不会武功,在饶清往临沧方向的官道上。她是玉京山庄大小姐林时雨,不过我估计她现在如惊弓之鸟,即使你当面问她,她也不会承认。”

      “没了?”周松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算什么差事?问名字她不承认,连个画像也没有,怎么找?”

      “这样啊——”梁宝珠背了手,咂着嘴慢踱,“我想了想,他们周家毕竟是书香世家,叫你去考功名也是合情合理……”

      她一边摇头,一边往门口走:

      “不如让你容姨把你绑了,送回周家吧,说不定还能多换点年货回来。”

      周松筠一个箭步冲到梁宝珠跟前:“娘,现在是八月。”

      “换点中秋节礼也不错啊。”

      “别说了,我去。”

      他双手高举,摆了个标准的投降姿势:

      “没有画像也找,使劲找!找不到,我就不回来了!”

      梁执站在二人背后笑弯了眼,悠悠目送同父同母的异姓弟弟,气鼓鼓甩着两条胳膊,张牙舞爪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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