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短篇合集》北上燕

3、二

　　“鱼尾霞生明远树，翠壁粘天，玉叶迎风举。一笑相逢蓬海路……”

　　斜阳散漫，窗旁，少年眉眼弯弯地看过来。

　　“小珠子，我把我的另一颗玉扣送你，只有这两个扣子合在一起，才是一块完整的玉哦！”

　　一身嫩黄色的少年严肃的捏着一颗小小的扣子。

　　“小珠子，你喜欢什么花啊？我准备在院里种上些花草，不然太单调了……”

　　稍大点的少年皱紧眉头，无奈的看着满园尘灰。

　　“小珠子，你会丹青吗？不会没关系，我来教你！”

　　发丝轻轻垂下，擦过脸庞。

　　温热的手掌包着另一个稍小的手，在宣纸上，留下一笔笔豪迈的笔锋。

　　“小珠子，我要走了…去离锦州很远的地方，不用担心，我会在那里为你建造一个我们的专属府邸！”

　　少年故作乐观，偏过头那一刻，泪珠洒落在马蹄下飞扬的尘土中。

　　下一刻场景蓦然变换，廖府血流成河，不详的白花开遍府内，于秀华推着他，不停地念叨：“快走…快走…快走…”

　　于秀华的眼中炸开血雾，白花从空荡荡的眼眶中长出，于秀华还在低声说着：“珠儿……快走……”

　　猛的被于秀华一推，脚跨出门栏，廖府瞬间火光冲天。

　　“不准走！”廖珠玉猛的睁开眼，泪水簌簌地往下摔，耳边传来尖锐刺鸣声，胸口疼的发紧，却不知那声究竟是在挽留谁。

　　廖珠玉无意识地紧紧捂着贴在胸口的玉扣，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

　　对座的人被惊醒，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廖珠玉，唐岚急急忙忙地唤随行的郎中。

　　唐岚犹豫了一下，揽过还在发抖的廖珠玉，轻轻顺着背，哄道：“别怕，我在。”

　　廖珠玉耳鸣渐缓，听着有些熟悉却陌生的声音，愣愣抬头，直直对上那双深潭似的丹凤眼，以及过了那么多年也不会忘记的梦中少年眼皮上的痣。

　　梦境与现实重叠，那张笑颜明媚的脸逐渐变换成这张充满担心的面庞。

　　廖珠玉看着那双眼，嗓音有些干涩，他轻轻唤道：“岚哥哥？”

　　唐岚微怔，揽在廖珠玉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喉咙发紧：“嗯。”

　　廖珠玉拍了他一下，唐岚手这才松开。

　　廖珠玉打量了一下四周，看上去是在马车里，昏睡前的记忆回笼，他摸了摸微痛的脖颈，苦笑，下手好狠，不愧是大哥。

　　唐岚抿了抿唇，说：“珠玉，我带你去我府上，你愿意吗？”

　　廖珠玉呵了一声道：“都在车上了，还有的选吗？”
　　唐岚认真地跟他分析：“没有，但是这都是为了你的安全，你哥哥家小，而且在这一带也是有名，他俩武功虽高，但是万一幕后黑手派人跟上你，那肯定不止一两个人，真打起来顾不上你…”
　　“所以，我去你家最安全是吧。”廖珠玉煞有其事地点头。
　　唐岚眉眼间染上笑意：“嗯。”
　　“借口不少…”廖珠玉嘟哝。
　　他哥武功那么高，会护不住他吗？
　　一定是借口！
　　唐岚放下心来，小珠子没嫌弃他这么晚才接到他就行。
　　马车渐渐走入大街，喧闹声又此起彼伏的传进来。
　　廖珠玉撩开一点布帘，透过小窗口看向外面，湖东的热闹果然名不虚传，算是…不枉此行了吧…
　　廖珠玉轻轻盖上布帘，斜眼看向唐岚：“宣王居然能找到我兄长家里，实在令在下佩服。”
　　唐岚莫名心虚：“你知道了啊…？”
　　“送礼那次我就在奇怪，宣王与我平日并无交集，怎会突然在我为难之际送上这么大一场及时雨呢，当时还以为是与廖江关系好的什么大人想要帮扶我一把，这么一看，是和宣王的私情啊。”
　　唐岚无奈道：“也没想那么多…就是听说你被各家大人挤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廖珠玉笑了：“是想要为我出风头，说‘他背后也是有靠山的！’是吗？”
　　唐岚咳了一声，耳垂有些微红。
　　小珠子还是那么敏锐，就跟小时候一样。
　　廖珠玉轻声说：“谢谢，岚哥哥。”
　　他抬起眼，很认真地说：“帮我大忙了。那时候真的是，他们都不相信我能处理好廖江丧事，来走访也是卖廖江最后一个面子，如果没有你，有人甚至都不会来。”
　　他嗤笑一声：“就因为那个执绔的名号。”
　　唐岚一手藏在袖下握紧拳头，一手轻轻抚廖珠玉的头：“以后有我。”
　　小贩叫卖声远去。
　　――
　　锦州大理寺
　　“廖府一案可有眉目？”案台旁的柳飞霜正在翻阅卷宗，看见下属来了也并未分开视线。
　　“回大人，在下走访了街邻，廖府一家人待人向来和善，并未有什么仇家。”下属回说道。
　　柳飞霜表情没什么变化，又翻了一页卷宗，抬头向另一个下属示意：“你呢？”
　　“大人，我去了廖府。廖府一家人死状及其诡异，均是皮肤凹陷，有白花从眼眶长出。”
　　柳飞霜合上卷宗，微微皱眉：“桑南花？”
　　“正是，而且，我走遍廖府，未曾见到廖府公子，廖珠玉的尸体。”
　　柳飞霜略加思考，从笔架里抽出一杆笔 ，写了一封信递给他：“速去宫里找王公公，将这封信交给他。”
　　又匆匆忙忙地执笔写下另一封交给另一个：“这封给宣王。”
　　――宣王府
　　廖珠玉看着满园花草，不禁感叹：“这花要有上千种了吧？”
　　“那是自然，这都是我在湖东收集到的，小时候不是说过，院子空荡荡的，太单调了吗？”唐岚笑着说。
　　“那也不能…种那么多啊。”廖珠玉眉眼弯弯地看向唐岚。
　　唐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是下次看到好看的，绝对还是要搬回来。
　　唐岚带着廖珠玉去后院，后院中心有个小亭子，被湖水环绕，由一座小桥与岸相连。几张碧绿的荷叶簇在水中。
　　廖珠玉穿过小桥，坐在亭子里扒着栏杆，细瞧清澈的湖水，里面居然有几条锦鲤。
　　廖珠玉感慨道：“很漂亮啊，比廖府好看多了。”
　　唐岚轻笑了一下：“那是自然，要去看看你的院子吗？”
　　廖珠玉眼神放光，偏偏故作矜持的咳了一声：“那就有劳宣王。”
　　唐岚在前面领路，廖珠玉跟在后面新奇的四处张望。
　　唐岚脚步放慢了些，和廖珠玉并肩走着：“怎么不叫岚哥哥了？”
　　廖珠玉耳尖有些红，偏过头小声说：“岚哥哥。”
　　正是初夏，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清风也挟着暖意。
　　唐岚低声说：“这个别院是我接手湖东第三年建的。”
　　廖珠玉愣了一下：“什么？”
　　两人在院前站定，廖珠玉第一眼看到这个院子就觉得熟悉。
　　廖珠玉看着院门旁边的常青树，迟疑：“这院子我以前来过吗？”
　　唐岚笑说：“是按照那年你在锦州住的院子建的。”
　　廖珠玉怔愣，猛的回头看向他。
　　唐岚和他对视，一字一句地说：“我把和你有关的回忆封在这个院子，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来这里逛一圈。”
　　廖珠玉挑了下眉：“有用吗？”
　　“自然是没有看到本人解忧，但是我已经被拘在这好几年了，实在想你想的紧。”
　　廖珠玉移开视线。
　　唐岚藏在袖下的手猛的收紧，鼻子有些酸涩，他说：“抱歉，是我有些唐…”
　　话没说完，他听到廖珠玉说：
　　“我也是。”
　　廖珠玉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想你。”
　　唐岚心脏回落，迅速跳动起来，他的手松开，眉眼带笑，说：“走吧，几年没来，要不要熟悉一下院子？”
　　廖珠玉闷闷的嗯了一声，面上发热。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一定会来一样 。
　　——
　　傍晚，宣王府书房
　　唐岚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信纸，向坐在一侧的廖曜玉说：“查到了。”
　　廖曜玉喝了一口茶，说：“是丞相？”
　　唐岚说：“嗯。”
　　廖曜玉接着说：“丞相将之前皇上赐给廖江的暗令偷了过去，伪造成是皇上下诏命他们灭了廖府。”
　　唐岚冷笑：“罪名是势头太大，恐威胁帝位。上个武将之家被灭门时就是用的这一借口。”
　　廖曜玉皱眉：“许相和疆外的蛮子勾结起来了？”
　　唐岚扬了扬手中的信说：“已经找到证据了。”
　　廖曜玉意味深长：“宣王的人果真手脚麻利。”
　　唐岚端起旁边桌上的有些微凉的茶，轻抿了一口：“证据已经交给太子，”
　　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含着笑意：“我心不在此。”
　　廖曜玉奇道：“珠珠答应你了？”
　　唐岚有些骄傲：“那是自然。”
　　廖曜玉轻咳了一声，说：“不闹了，你们的事我不干涉，但是这个事跟我家小花还有些关系。”
　　唐岚说：“嗯？”
　　廖曜玉严肃地说：“我们用传音鹤联系了桑南族的长老，这个灭门的毒跟大漠的桑南一族有关。”
　　廖曜玉把许相如何拿到桑南花并放入茶水毒害他人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唐岚若有所思，说：“这事交给我，明天让你夫人给我一朵桑南花这事我来解释。”
　　廖曜玉应下了。
　　第二天清晨，唐岚悄悄入宫。
　　永平十三年，丞相以私通外敌，灭门廖府，贪污等罪问斩，女子流放，男子刺字入狱，系族高官者贬谪。
　　永平二十五年，太子登基，大赦天下，改国号为顺平。
　　…
　　是夜，河边支起各种小摊，天灯无数沿着河流而去。
　　“都已经过去了。”廖珠玉将手中的灯放入水中，看着它漂远，“你现在也是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了。”
　　廖珠玉看着抱着灯的许平正说：“以后可不能游手好闲了啊大少爷。”
　　许平正将灯放入水中，点头应了，然后抱拳说：“以后就江湖再见吧，我还是很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廖珠玉向他挥手。
　　唐岚和他目送着许平正走远，唐岚将脸放在廖珠玉肩膀上，捏着嗓子说：“我还是很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廖珠玉将他的脸推开，笑着说：“人家就是道个谢你至于吗？”
　　唐岚哼了一声：“那不是该跟我道谢吗？”
　　河畔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廖珠玉悄悄拉起他的手，晃了晃说：“对我道谢不就是对你道谢吗？咱俩还要分那么清？”
　　唐岚捏了捏他的手，说：“也是，不过我还欠你一件事不是吗？”
　　廖珠玉脸边红红：“办不办都行啦。”
　　唐岚轻笑：“这可不行，我的夫人不昭告众人，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看上了怎么办？”
　　廖珠玉甩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地边快步走边大喊：“随便你！”
　　留着唐岚在后面笑着追赶。
　　一如当年少年时，情窦初开，留下满心慌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