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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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2月，东京。
凑结月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她的父母还在与那些衣着考究的人谈笑风生，比她年长七岁的兄长凑令人自然也像枚徽章似的被他们寸步不离地佩戴着。孩童的天性并不能允许她容忍这份清闲，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攥起桌布的一角依次掐出褶皱，可当它即将初具一朵花的规模时，凑又因感到无趣而松开了手。结果便是那朵花仿佛突然间被抽去了茎萼般四散开来，重新沦落回一块普通的布料。好在此时凑令人已经完成了父母交代的任务，与今晚在场所有值得结交的人一一打过了招呼，此刻已经回到餐桌前坐了下来。
“令人，爸妈还要多久，”凑结月有些坐立不安。与生性沉稳的兄长不同，她向来都是个坐不住的家伙，即便是与同龄男孩相比也显得有些过于活泼好动。然而每当遇上这类所谓「上流社会的宴席」时，她都不得不像只橱窗里的塑料模特般面带微笑地端坐在某个父母指定的地方。对于年纪尚小的她而言，这实在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我想回家了。”
“晚宴还没开始呢，你就想着要回家了？”凑令人按住她的脑袋。
“如果还像这样继续干坐下去的话，之后吃再多东西也补偿不了现在消耗的精力啦。”凑结月似乎是早已习惯兄长这般亲昵的举动，任由他胡乱摩挲着自己的头发。
“要不然你先去随便转转吧，”眼见父母不在附近，凑令人大胆地开始给妹妹出谋划策，“别跑太远就行。”
“好！”凑结月立刻欢喜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另外，不要靠近那边楼上的房间。”凑令人叮嘱道。
“为什么呢？”
“因为和你一样无所事事的大人也很多。那边房间是给他们玩牌用的，没有人希望玩牌的时候有人来打扰自己。”
然而这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的原因。凑令人在心底暗自喃喃。尽管他所特指的那些房间的确被冠以了休闲室的称号，棋牌筹码等设施也一应俱全，但很少会有人抱着单纯娱乐的目的走进那些房间。令人也从父母那儿听来过一些小道消息，有好些曾在业界掀起过轩然大波的生意就是在那些房间里谈成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或多或少受过这约定俗成的恩惠。当然也不乏些癖好古怪的人会专门挑这处场合同情人幽会，事后更是大肆宣扬，于是那些房间同时也成为了父母口中的洪水猛兽。凑令人倒是不在意撞见谁的破事，可他绝对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妹妹在还没接触过性|教育的年纪三观就给现实砸个稀碎。
“知道了。”凑结月乖巧地应过了兄长。
一开始，她确实规规矩矩地按照凑令人的嘱咐只在他方圆十米的范围内乱窜，也会时不时隔着人群和后者招手，好让他能安心自己确实有好好听从他的话。然而随着时间的消逝，她逐渐探索完了整间宴会厅，只剩下令人明令禁止她靠近的房间时，好奇便如曾经支配手持鸡蛋的新娘们走进蓝胡子的房间时那般悄然攫住了她。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似乎有某个声音正持续不断地撺掇着她再靠近一些，而她也鬼使神差地服从了那个声音的指示，贴着墙角向二层缓缓挪去。
“...我求求你...”
就在凑结月拐过空无一人的墙角时，她听见其中唯一亮了灯的房间内正传来男人的苦苦哀求。更令她感到惊惶的是，这分明就是她父亲的声音。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是位稳重且强势的男人，无论在家还是在外似乎都掌握有绝对的权威，即便自身犯了错也鲜少向人低头。平日里，就算她和令人做事出了极小的差错，父亲也会毫不留情地斥责他们。可现在在那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他却在低声下气地向人请求着什么。
凑结月顾不上再多虑什么，她甚至没有想过仅凭自己是否能够应付得了这扇门之后所发生的事，就拧开把手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令她死死怔在了原地。
母亲仰面坐在椅子上，手臂也垂在身侧。她仍然睁着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可从她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活人该有的生气，仿佛一只被扎漏了气后逐渐干瘪的皮球。而父亲的手中正握着一副牌。他的双手不住颤抖着，身边散落着几副雪白的筹码。父亲的对面坐着一个仪表端正、脸上却不知为何生着金属质地纹路的男人。见凑结月闯进来他倒也没表现出太多惊讶，反倒十分温柔地对她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而在父亲的身后，一只额前有如肉瘤般高高耸起、生着对猩红色双眼的绿色怪物正死死扼住他的头颅，仿佛随时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从父亲的脖子上撕扯下来。
“爸爸！”凑结月干巴巴地问道，“妈妈、妈妈她怎么了——？”
“凑先生，我改变主意了。现在的我非常愿意接受你刚刚提出的「再赌一把」的请求。如果你能在接下来的这盘赌局中获胜，我便会遵守约定双手奉还你妻子的灵魂，”男人顿了会儿，好似理所当然般补充道，“当然，只需要你在接下来的这把赌局中把你女儿的灵魂一并押上便可。”
“结月。”
凑结月仍在艰难地试图理清现状。可听到父亲呼唤她的名字时，她仍然顺从地走了过去。
“无论接下来这个男人许诺你什么，都不要答应任何他的任何邀请，也不要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父亲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即便这微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便会一击即碎，露出掩埋于其下的哀痛与不舍，“之后的日子一定会很难熬吧。令人或许会过得更艰难一些，所以你一定要学会体谅你的兄长，结月。”
说到这时，他攥紧了纸牌。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要是我能够再幸运些就好了！——但我知道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我能做的唯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相信你们！相信你，结月！相信你的兄长！相信令人！...因为，你们是如此坚强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和你们的母亲会永远以你们为傲！”
说罢，凑结月的父亲将面前所有的筹码一并推了出去。
“来吧，达比，我和我妻子的灵魂你拿去便是——可你休想碰我的女儿！”
被称作达比的男人有些失望地敲了个响指。下一秒，那只暗绿色的怪物便将什么东西抽出了凑父亲的身体，紧接着双手合十，它便被压挤成了一枚印刻着人脸的筹码。
“还有你——你是叫结月没错吧，”达比右手捻起那枚筹码，手肘平放在赌桌上微微躬下身来，好让自己的视线与凑结月尽量齐平，“在亲眼目睹父母变成这副模样后居然能不当场崩溃，应该说连我都想称赞你几句呢。”
“......”
“怎么样，要试着和我赌一把吗？虽然和小姑娘玩这种危险游戏似乎有些不道德，但看在你这份美丽又勇敢的灵魂的份上，我很乐意给你一些单方面的折扣呢，”达比又换回了那副笑意盈盈的嘴脸，“比方说，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赢下一局，我就会把他们的灵魂全部还给你喔。”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赢了你的话，爸爸妈妈就还有机会醒过来？”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听起来似乎很诱人，”凑结月平静地回应他，“但是我拒绝。”
“嗯？”达比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僵硬了起来。
“我的父亲很聪明，也很擅长棋牌一类的游戏，至少长这么大我从没见他在哪张赌桌上输过哪怕一局，可今晚他却输给了你。也就是说，要么你的水平在他纸上，要么你就是一个非常擅长作弊的家伙，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无论你究竟符合其中的哪一项，我都没有赢过你的可能，反倒最后还会赔上我的灵魂，”她小心地瞥了眼达比身后的那个怪物，继续说道，“何况我还...看见了你身后那个东西。”
“喔喔——！居然能看见我的替身！那就是说你也是替身使者吧！”达比饶有兴趣地认真打量了她几眼，“不过看你这副反应，大概连替身是什么都没听说过吧。”
“...替身？”
“那就由我来做你的启蒙老师好了，凑小姐，”达比慢条斯理地将装有凑父亲灵魂的那枚筹码塞进了收纳用的簿册里，“所谓替身就是类似于超能力一类的存在。也就是说，在你还没有察觉的某个时候，你就已经觉醒了与众不同的能力...真是可惜，虽然不知道凑小姐的替身能力具体是什么，但要是你更早意识到自己是替身使者的话，也许今晚赌局的结果会大不相同也说不定呢。”
“......我......”
“还有一点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虽然我的藏品多到数不胜数，但其中替身使者的灵魂却是寥寥无几——我可是非常中意凑小姐你的灵魂的。”达比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么就如你所愿，达比，我们来赌一把吧——押上彼此的灵魂，”凑结月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但不是现在。总有一天——也许是四年后、五年后、或者六年后——但我会找到你的，达比，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堂堂正正地用你最引以为傲的赌术击败你！我在这里发誓！到了那时...我要替我的父母、替所有被你剥夺了灵魂的无辜之人讨回公道！你要为今晚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并不是第一个主动向我发起挑战的人，凑小姐，但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作为对你这份勇气的奖赏，我不仅会接受你的宣战，同时还会告诉你一个秘密，”达比合上簿册，“被我抽去了灵魂的家伙，实际上肉|体仍然会以「躯壳」的形态继续存活，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植物人」的状态。而一旦有人打败我，筹码里的灵魂就会瞬间被释放出来。”
“也就是说，只要打败你，我的父母就会苏醒过来？”
“BINGO！如果是为了凑小姐的灵魂的话，我完全不介意再多等上几年。到那时我一定会非常乐意、极尽珍惜地——就像采摘丰收的果实那般感激涕零地接收掉你那更加成熟、更加美丽的灵魂，”达比对凑结月比划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同时拧开了房间门把手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我向你保证，它一定会成为我有史以来最为珍贵的藏品。现在，就让我们回到大厅去吧？”
作者有话说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