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慕容复]不负》风莲

4、醉酒

　　慕容复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五味陈杂，脸上也变得青一阵，红一阵。
　　萧峰见他突然愣在原地，只当他被自己说动了，便拎了酒坛，走到他面前扬声道：“来，把这酒喝了，将那不痛快之事通通忘了罢。”萧峰自今日与慕容复两度会面以来，虽然只是短短相处，却对他颇有改观，心中存了与他重新修好之意。

　　慕容复心中怒极反笑，要说他对段氏的恼恨，倒不全是因为什么儿女情长，而是段誉此人在少室山天下英雄面前令自己颜面扫地，声威尽失，如此一来，他的复国大业便愈发艰难。
　　萧峰见慕容复目光中突然闪现怨毒的神色，心中一凛，心想他要是有什么异动，自己出手制住他再说。
　　两人对视许久，萧峰始终双目灼灼，慕容复脑海中却隐隐响起了一连串的纷杂声音：
　　“慕容公子，你和我大哥齐名，理应单打独斗才是。”
　　“段公子，手下留情啊。”
　　“我萧峰大好男儿，竟与你这种人齐名。”
　　“古来成大业者，哪一个不是历尽千辛万苦，倘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只不过是个心狭气窄的俗汉罢了，哪里还谈得上光复大业？”
　　“复儿，爹给你起名一个复字，那是何用意？”
　　“庶民是尘土，帝王亦是尘土，大燕复国是空，不复亦是空。”
　　这电花火石之间，慕容复只觉一阵凉意自心口蔓延开来，胸中怒意继而化成了一阵酸楚。
　　那日慕容复自刎被慕容博打断，他万念俱灰之下，陡然间见到死去多年的父亲，心中孺慕之情顿生，一时又惊又喜，忘了自己的狼狈境遇，想着能与父亲重聚，日后复国大业承他指点，便再好不过。
　　藏经阁中，他和父亲多年之后并肩站在一处共御外敌，纵然面前是龙潭虎穴，心中也是一往无前，毫无退却之意。
　　但不曾想转瞬之间，父亲在那扫地僧的一番指点之下，和萧远山尽释前嫌，握手言和，将慕容家族世世代代深融于血的复国大业，也是轻飘飘的便放下了。
　　那日在少室山后山的枯草丛中，众人听扫地僧宣讲佛法，讲到精妙之处无不震惊叹服，获益匪浅。慕容博和萧远山二人合掌打坐，聆听教诲，只觉佛光普照之下，再无尘世俗念。
　　山上阵风拂过，众人皆感凉爽舒适，慕容复却是身心渐冷，眼见父亲皈依佛门，适才父子重聚的欢喜，已然烟消云散。原来得而复失之痛，更甚未曾拥有。
　　“父亲！”看着慕容博和萧远山随着那高僧将要下山，慕容复不肯死心，纵身追了过去。
　　“善哉，施主，老衲尘缘已了，你我不再是父子，施主想去何处，已与老衲无关。”慕容博口中喃喃念到，终是没有回头再看儿子一眼。
　　慕容复立在原地，想说些什么，却觉喉间酸涩，无法开口，再一抬眼，父亲的背影已在数丈开外了。
　　“好。”慕容复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最后只是怔怔的点了点头。
　　萧峰见慕容复眼中的戾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似是一抹悲色。
　　“好。”慕容复喃喃道，这话似在回应萧峰，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他突然伸手攀住坛口，接过萧峰手中酒坛，随即手腕一翻，单手将坛身托起，仰头便饮。
　　他这动作甚为急躁，一时间酒水溅出不少，沾湿了他的领口和鬓间发丝。
　　“痛快！”萧峰见慕容复喝的如此豪放，心中一喜，也举坛相陪。他一边喝，一边又忍不住看向慕容复，见他白皙的脖颈后仰，口中喝的甚急，动作却颇为优雅，宽大的衣袖外翻，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
　　萧峰见他喝酒姿态这般赏心悦目，不仅想起了白日芦苇丛中所见的那个潇洒背影。
　　慕容复喝的猛了，突然间被酒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萧峰忙上前一步，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萧峰几下轻拍，慕容复渐渐止了咳声，萧峰感到慕容复的背微微弓了起来，似心存戒备，便不动声色的撤回手。
　　“慢些。”萧峰一手拎着酒坛，另一手搀住了慕容复的衣袖。
　　“无妨。”慕容复足下一点，已经离开萧峰身前，他身子一旋，便轻轻巧巧的落在木椅之上，举着酒坛继续喝，不过那阵仗，更像是在灌酒。
　　萧峰见他这般喝法，一时猜不着这人是酒量太好还是酒兴太高，但不管是哪种，眼下有人愿意陪他萧峰喝酒，那便是一件快事。他想着纵使慕容复今晚喝醉了，有自己从旁照料着，也不会让他出了什么事。
　　萧峰酒量极佳，他那一坛酒不多时已经见底，但兀自未得尽兴，便又抄起一坛。
　　而慕容复其实酒量颇浅，这一顿不管不顾的狂饮之下，已经目光飘浮，心神俱乱。
　　他自小家教甚严，加上他本身爱洁，不喜酒气沾身，便很少沾酒。后来行走江湖，偶尔喝上几杯，也是浅尝辄止，似今日这般喝法，却是生平仅有。
　　“慕容公子，你这酒量也好得很哪。”萧峰喝的高兴，未察觉到慕容复的异状。
　　慕容复循着声音望去，见面前的汉子身形高大，一脸豪态，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萧兄？”慕容复把酒坛放在桌上，眯着眼睛问道。
　　“嗯，怎么了？”萧峰凑了过来。
　　慕容复“唰”的一声抖开扇子，毫无章法的摇了几下。
　　“萧兄，你是……萧兄。”
　　他话语缓慢，似在回忆往事：“那日……你两掌之间，便逼退那星宿老怪，这般身手，我可……着实佩服。”慕容复断断续续的说道。
　　原来当日在少室山上，他看见星宿老怪擒了那盲眼少女，威逼丐帮的帮主庄聚贤投降。他素来憎恶丁老怪的阴邪手段，也看不惯庄聚贤为了一个女人当众下跪讨饶，拜丁春秋为师的无骨行径。他冷眼旁观，只觉一个老魔，一个小丑，滑稽可笑。
　　后来看到萧峰带着燕云十八飞骑赶到，两招降龙十八掌一出，便轻而易举的自丁春秋手中救回那盲眼少女。慕容复远远看着，心底不由的暗自惊叹。
　　他先后两次和丁春秋交手，知道这老怪的功力颇为了得。如今丁春秋顷刻间便被萧峰力压，纵然慕容复一向心高气傲，未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却也忍不住心生叹服，毕竟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和自己在中原武林齐名的北乔峰。
　　这种钦佩之意，在他清醒之间，碍于立场身份和性格使然，绝不会承认，但眼下醉酒之中，全然没了任何顾虑，竟将心底之话脱口说了出来。
　　萧峰听了他这话，颇感惊讶 。他自成名以来，先是丐帮帮主，后来又辗转成了辽国的南院大王，生平所受夸赞颇多，那些称赞之语，或是真心，或是奉承，他一生之中听得多了。
　　可他没想到，少室山上与自己一度对立的慕容复竟然会这么说。以他对此人性格的了解，慕容复肯这么说，便一定是这么想的了。
　　萧峰怦然心惊，缓缓道：“既是如此，那日你又为何与我为敌……”这句话，其实萧峰早想问了。
　　萧峰对慕容复神交已久，未见之时，便早将此人当做了知己好友，那日少室山上乍一相遇，见他清贵潇洒，气宇轩昂，实属人中龙凤，心下更是欢喜。
　　他先前所见青年男子当中，若论人材，首当属三弟。当日萧峰在无锡城中饮酒，看到了文质闲雅的段誉，便一度以为他是慕容复。后来在少室山上，见慕容复越众而出，手持长剑，傲然立于群雄之前，英姿夺目，其风采犹在三弟之上。
　　他知道聚贤庄一役后，自己在中原武林结怨甚多，诸多武林之人欲杀他而后快，他自然不能奢想慕容复会站在自己这边。当他听到那人毫不犹豫的挺身挑战，虽然萧峰豪爽应下，但在心底深处，还是有几分落寞，几分失望，只道如此一来，怕是无缘相交了。
　　“既然如此，那日你又为何与我为敌……”这句话，萧峰早就想问了。
　　“自然是为了招揽人心，当日……你是武林公敌，我若能为中原武林除一大害，到时候振臂一呼，兴复大燕有望，若非如此，哼……丁老怪和姓那庄的，我岂屑……与之为伍……”
　　慕容复醉酒之际，说话再无遮拦。那日少室山上，群雄毕至，众豪云集，放眼天下英雄，便只有一个萧峰，让他慕容复瞧得上眼。
　　只是他早习惯了所有的谋划举动，皆以复兴大燕为第一要任，至于个人倾好，向来只是抛诸于后，哪怕片刻前他刚在少室山下与丁春秋一场恶战，打得不可开交，之后却为了挑战萧峰，可以和丁春秋联手出战，化敌为盟。
　　萧峰听慕容复把心中所谋如此直接的说了出来，微觉吃惊，打量起慕容复来，见他眼角泛红，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晃着折扇的动作却颇为纷乱，看起来似是有了醉意。
　　萧峰心想：都道酒后真言，他刚才说的莫非都是真心话？其实他心中看重我这个人，却因为复国之事来与我对阵？这个人到底……
　　萧峰自问生平之中，举止由心，做事做人皆不会逆了自己心意，可眼前这个人，如果他所言非虚，那岂不是活的太累了些？
　　“慕容公子，你喝醉了？”萧峰问道。
　　“哼，你说的什么？”慕容复轻笑一声：“这酒，味道粗劣……比起我家阿碧酿的吴井烧春……那可差的远了，有什么好喝的？”
　　慕容复边说边站起身来，适才他坐着，醉态还不明显，这一站起来，顿时身形摇晃，步下不稳，他足下一软，又跌回椅中。
　　“不好喝？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喝那么多。”萧峰搁下酒坛，走到慕容复身边，按住了他的椅背，防止他摔倒，皱眉说道：“刚才你喝的那么急，这下可醉得紧了。”
　　“我同谁喝来？和你么……”慕容复突然仰起头：“你这叫花头儿……公子爷可懒得理你……”
　　“………”萧峰一低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见慕容复面带笑意，双目微眯，眼中似琉璃一般盛彩含光，萧峰一看之下只觉惊心动魄，不由得心头一呆，等听完了他说的话，又面色发黑：“看来你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