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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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
事实证明平静在这后宫里是不可能长久的，在秋海棠开花的时候有很多陌生人隔三差五地往棣华棠居里来了。
我早上跑到院子里爬上树用嘴摘了最新鲜的一朵海棠花，花梗含在嘴里有点苦。
屋子里小攸刚起来梳洗，我把花悄悄放在了她的首饰盒旁边等着，希望她一眼就能看见我送的花。
她在头上戴了好几个样式复杂的钗环，像是要出门见什么人，但是她不想去，因为她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她不愿意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喜欢皱眉头，我以前还说过她小小年纪不要长出了老太婆才有的皱纹，但是这习惯她从来没改过。
大早上出门，我猜她要给后宫那些大贵人们请安。
出门不能带我去，又是半天见不到小攸，我无精打采地趴在她脚边的毯子上，直到她走了也没挪一下窝。
还赏什么花呀，她连赏花的时间都没有。
我准备去把早上摘的那朵花给埋起来，她是无辜的，既然没有人欣赏她，至少让她落红为泥吧。
结果我在梳妆台上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小攸把花带走了！
我突然开心起来。
拾贰、
要打仗了。
皇帝这次派了何伯父去，安慰的赏赐流水一样往棣华棠居里搬，小攸现在算得上是红得发紫，各种人都来上赶着巴结。
如果可以，我想小攸永远被人遗忘在这深宫里，至少不会比现在还不开心。
此番打仗，伯父胜了是功高震主，输了性命难保，小攸每日应付完形形色色的人还要担忧父亲的安危，她在外人面前不会真心实意地笑了。
前两个月我还在处心积虑要爬上这张大床，现在好了，到了晚上床都是我一个猫的。
还没入冬，我就开始觉得有点冷了，这床对我一只猫来说还是有点大。
拾叁、
我以前在宫里当野猫的时候有个伙伴，他是只狸花猫，经常在小竹林里和我一起玩。
后来有个宫女喂过他一次，他就没良心地弃我而去，这么久了一直没再见过面。
晚上趁着大家都睡了，我准备溜出去找到皇帝的寝殿，明天一早小攸回家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外面接她。
突然在半路上我听到了旁边有猫在叫，我连忙躲进了一个灌木丛里警惕地观察周围。
我应该是闯入了哪只猫的地盘，一路上我闻见过陌生的味道，现在应该是那味道的主人来找我算账了。
片刻后一只比我大上不少的猫威风地走近了灌木丛，他喉咙里一直在危险地低吼，我不想惹事，于是低下头乖乖地“喵”了一声。
结果那只猫停下了，我好奇地抬头看他，这不是那只小狸花吗？
猫比猫气死猫，怎么几个月不见他就比我大了那么多？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那只猫在和我说话！这么久我终于有听得懂的话了！
“我来找我家小主子，你怎么在这里？”我兴奋地搭话。
他转着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说：“快点离开，这边不是我的地盘。”
我跟着他往树丛外溜走，边走我边问：“以前你跟着的那个宫女呢？你不是抱上大腿了吗？”
他烦躁地甩了甩脑袋，转过头朝我低声“咕噜咕噜”了一下，我赶紧闭了嘴走路。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他在前面很落寞地说话：“那个宫女犯了错被处死了，我找了她好几天都没有找到，直到在宫墙边发现了血迹。”
我一时无话。
这宫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人悄悄死了，而关心她的到头来连尸骨都看不见，又与谁说去呢？
我与他在一处长廊的转角处分别了，他看上去还会长得更大，但是又有什么用呢？一样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我们只是猫而已。
我看着狸花猫消失在了黑夜中，然后贴着墙根儿自己去找小攸了，我会一直跟着她。
拾肆、
我的消息还是没能瞒住，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小攸收到了一封信，然后毫无征兆的，她开始默默流起了泪。
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她哭，连我挨打躺在床上起不来她来看我时都没哭。
我吓得急忙凑到她滑落到地上的信纸边上看，原来是“我”已经去世的消息。
她取下了挂在床头整个秋天的花灯拿在手里看，我跳上她的膝盖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她怔怔地看着我，泪流得更凶了。
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想说话安慰她，但是嘴里发出的只有音调不同的“喵喵”声。
我还是让她难过了。
晚上她在火盆边把我们两个亲手做的花灯给烧了，她蹲在地上眼泪一直流。
火舌一点点吞噬掉上面我们说不出口的心意，实在残忍。
我就以同样的姿势坐在她旁边，她哭我也哭，这火光好刺眼。
拾伍、
我们搬家了，到了一个更大的院子里，这院子里没有海棠花，台阶高了好几层，人也多了一倍。
但我不喜欢这里，小攸也是。
从那封信过后她就不会笑了，我都害怕是不是中了什么邪，要不就是天上的神仙嫉妒她的笑容，所以悄悄来收走了。
我竭尽全力地调皮欢快，或者闹出一大个烂摊子想让她生气。但是她只会坐在窗边看外面白茫茫的雪，我不知道雪有什么好看的。
就连写字也是，她下笔落在宣纸上的都是无数个不同的“雪”字，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字这么丑。
何伯父打了胜仗，但是往宫里来的信件却少了，以前还能一月一封，现在三个月了都没有信送来。
我明白伯父是怕小攸知道太多反而担心，但我心疼小攸现在真的孤独。
只有和我在一起时她偶尔能打起精神逗一逗我，但经常她玩着玩着就愣愣地看着我，随后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流。
我活泼的小攸不见了。
拾陆、
小攸最近好像很忙，我不理解为什么她一整天都有事干。
宫里的皇后现在估计都没有她忙，除了晨昏定省和见一堆人之外，她有空就会把自己闷在书房里，我观察了好久发现她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因为她手里的书半天才会翻动一页。
而她在看书时偶尔会微微勾起唇角，我太熟悉这个笑容了，这是她以前想干什么小“坏事”的时候会不经意露出来的表情。
以前我会觉得很可爱，但是现在我看见她这样笑只觉得屋子里都冷了不少。
拾柒、
皇帝果然要“狡兔死走狗烹”了，近来上书弹劾何伯父的折子实在不少，连后宫都有所听闻了，只是皇帝还没有什么举动，我估计是在等一个时机把何家彻底拿下。
不知道何伯父会不会心寒，作为一个将领，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想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尾，但在战场上但凡有一成胜算他也会拼尽全力，因为他要为万千的将士和老百姓负责。
人生就是这么可笑，能死得其所也是件奢侈的事。
小攸最近晚上都是和我一起睡的，这倒是唯一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别人都等着看笑话，想看我的小主子去求皇帝开恩饶恕伯父，然后被迁怒。
但小攸没有，她每日都在书房里看书。
小攸很聪明，她这个时候要是去了那对何家更不利，自己也会赔进去。
何况伯父本来就无罪，何来求饶一说呢？
我觉得帝王家很可笑，冠冕堂皇地说着“后宫不得干政”，但前朝的正事又让后宫里风起云涌，难道不是皇帝和庸臣们为自己无能找的借口吗？
拾捌、
朝堂的风波终于吹到了后宫，小攸被禁足了。
我觉得挺好，她也不用出去见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了，在屋里我还能陪她玩。
但是她好像还在忙，在床头一个上了锁的暗格里，我无意间发现她藏了好多纸，不知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
而且她好像对自家危难的处境丝毫都不关心，仍然在做自己的事。
说实话，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只好每天把她看得更紧。
拾玖、
何伯父递上了告老的折子，皇帝迟迟没有表态，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仅仅是告老怎么能放心呢？何家这一辈的人才可不少，小攸的几个哥哥就很不错，曾经我爹甚至想把我嫁过去结为亲家，但是被我找借口躲过去了。
除非能和小攸成亲，不然我宁愿熬成个老姑娘。
没过几天，晚上小攸见了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那人一副太监打扮，小攸悄悄把自己藏了好久的东西给了他，两人全程都没有交谈，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在旁边担忧地摇尾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那人走后小攸仍然在屋外站着，良久，她释然地笑了。
这是个真心实意的笑。
廊下有风吹过，好像又到春天了，风里有暖融融的感觉。
没过几日，我们殿里来了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这人我见过，也是皇帝的妃子，而且她对小攸有敌意，我能感觉到。
于是从她进门起我就弓着背时不时“哈”她一下，希望她不要不识好歹。
显然她是来看小攸笑话的，她趾高气昂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一副找茬的样子。
我在地上转来转去观察她们二人的样子，那女人看上去一直在没事找事，但我觉得像她这样的都不会是太聪明的角色。
显然小攸也是这样认为的，其间小攸几乎没有搭理过她几句话，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其实这种态度最是气人。
果不其然，那女人最后走的时候怒气冲冲的，我担心她出去过后悄悄干什么坏事，于是跟着溜了出去跟在她后面。
没想到她一出去就在我们宫门口撞上了一个大太监，这人是皇帝身边的，我之前见过几次，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次他来过后小攸晚上都不能陪我睡觉了。
那太监虽然脸上笑着，但我在地上看得清楚，他低下的脑袋眼里神情复杂。
这么巧就遇上了，这是巧合吗？
我若有所思地往宫里看了看，不知道小攸到底干了什么。
贰拾、
形势愈发严峻起来，朝堂里何家要被抄家的消息甚嚣尘上，一切好像都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而小攸近来却放松起来，甚至有闲心陪我玩上半日。
我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乐观又自私地想着就算何家抄家，最多也只是让小攸到冷宫里待着，我会争取活久一点，多陪陪她，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好多在一起的时光。
但没想到第二日风向变了，听说是谋逆的大案，而证据指向了那个妃子的父亲。
据说是有人把状子告到了京兆尹那里，结果顺着神秘的线索一查还真查出了些什么东西。
我估计还是有人陷害，那妃子的父亲的确不是好官，但不至于谋逆，不过莫须有的东西一出来加上他自己造的孽，正好给了政敌一个打压的借口。
关键那人近来一直弹劾何伯父，这样他是弹劾还是诬陷就值得商榷了。
现在朝廷的重心变了，我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在纸上写“雪”字的小攸，是她干的吗？那些她交出去的纸是这个用途吗？
我觉得这样没用，皇帝要在朝廷上除掉何家的决心已定，这只不过是延缓的计策罢了。
小攸最近因为和皇帝起了争执被降级了，我们又搬回了棣华棠居。
看着她坐在椅子上选各色的毛线，我觉得她是故意的。
我懒洋洋地趴在她肚子上，她怎么这么不让我一只猫省心呢？我刚想偏过头蹭蹭她，结果看见那个女人她又来了。
我警惕地竖着耳朵，眼睛跟着她转，这人不会是来找小攸算账的吧？
没想到她送来了一盒糕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以为她和小攸现在是难姐难妹，所以放下恩怨了？
我觉得一定有诈，这糕点吃不得！
我凑近那糕点闻了闻，敏锐地捕捉到了迷药的味道，看了她是设了一个局想算计小攸。
小攸把手伸向了这糕点，情急之下我一跃而上打翻了盒子，在桌子上焦急地冲着她“喵喵”叫。
我以为她会生气，但是没有，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地上的糕点上，随后把瓶子毁尸灭迹。
这瞬间我明白了，一开始小攸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先是苦苦搜集证据转移了皇帝的注意，然后故意引发争执让皇帝误解自己并且被关到一个远离皇帝寝殿的地方，再激怒那个妃子借她之手杀死自己，这样皇帝对何家有愧，一定会放开一面准了何伯父的致仕，她的哥哥们也有借□□出权利远离政治纷争，也是给了皇帝一个除了抄家以外的选择。
所有人都能有个好的结局，除了她自己。
我坐在小攸的对面看着她吃了有毒药的糕点，眼前模糊得连她是什么表情都看不清，她是不是也是痛苦或者不舍的？
不行，说好了一直陪着她，怎么能让她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呢？
她喜欢热闹，要是有我一路陪着离开应该会高兴。
我也伸出舌头舔了几口那糕点。
这毒药劲真大，没多久我的五脏六腑就开始剧痛，我整只猫缩在了一起，抬头都费劲。
挣扎的间隙我看见小攸放大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仔仔细细地看着我。
“你是宋映雪。”她很肯定地说。
我呆住了，我怎么能听懂她说话了呢？
“你这个傻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很凶地冲着她叫。
她笑了，嘴角淌出的血像春日里最鲜艳的花朵。
“你才是傻瓜，为了我死第二次了。”
这个时候还和我斗嘴，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你狗咬吕洞宾！下面那么黑，让你一个人走，你，你肯定怕得走不动。”
她认真地说：“从看见你死讯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一个人活。”
看着她的眼睛我的气全消了，意识模糊前我喃喃地说：“我看见你做的花灯了，我很喜欢。”
她好像轻轻笑了：“谢谢你送我的小猫，我也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