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的猫》不言齐语

1、第一章

　　壹、
　　我降生在这憩园已经两个月了，至今没见过隔壁棣华棠居里那位主子的面，我怀疑她是不是最近腿脚不太方便，不然怎么能连门都不出？我实在想不出来成天在那小黑屋里待着有什么好的。
　　今天一大早我就守在了棣华棠居后门出来那条隐秘的小路上，我觉得像小主子这样怕生的人出门一定会选择这条路。
　　夏天清凉的风真大，吹得小石子路边的竹林此起彼伏地唱歌。
　　等等，我怎么觉得它们在集体嘲笑我今天也等不到小主子出门？哼，笑就笑吧，迟早有一天我会努力当上小主子的猫！
　　一天过去了，可能这条路太隐蔽了，整天只有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匆匆跑过，我在旁边等得饥肠辘辘她也没看见。
　　宫门落钥了。
　　算了，我去干饭了，明天继续，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贰、
　　今天下雨了，我身上的白毛毛都沾上了泥糊在一起，我觉得今天又等不到小主子出门了，但还是要等。
　　旁边的竹林也被雨打得蔫头耷脑的，看来它们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本来想嘲笑一下它们的，算了，还是不要落井下石了吧。
　　我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搭在石头上，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那个朱漆的后门。

　　咦？是谁在这个鬼天气跑出来了？
　　那个鞋子上绣的蝴蝶好精致，很像她的手艺，就和我以前香囊上的那只一样，好像一不留神就会飞走了。
　　真的是她！我的小主子终于出门了！
　　我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泥，一个箭步窜出去到了她面前，然后顺理成章地抱住了她的脚。
　　我看见她被吓了一大跳，原本稳重的步子差点原地跳起来，就像小时候我躲在每个走廊转角不经意间吓唬她时一样，太可爱了！
　　我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盯着她，希望她能带我进屋，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太难看吧？她会不会嫌弃地立刻把我扔出去？
　　我看见旁边有个长着青蛙嘴的丑嬷嬷在对她说什么，她又回了什么，可恶，变成猫后我居然听不懂人话了！
　　我有点着急地叫了一声，她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掏出了一张手帕弯腰把我抱起来了。
　　我现在离她好近！她还和去年一样好看，她是我两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了，但是她瘦了，脸上的肉少了好多。

　　我的计划成功了！我现在洗了澡趴在一个小火炉旁边，暖洋洋的好舒服，只是刚才给我洗澡的丫鬟实在太粗鲁了，感觉毛都被她撸下来几撮。
　　其实我上辈子没有这么不要脸的，我以前的性格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不骗人。只是现在她也不知道我变成猫了，那我觉得可以得寸进尺一点，我真是太会变通了！
　　她今天好像是要出门玩的，但是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计划，现在她沐浴完正在内室里让宫女梳头，希望给她梳头的宫女能温柔一点，不要像给我洗澡那样。
　　我继续不要脸地进了内室，然后趴在了她脚背上。
　　今天弄脏了她的衣衫，我还是有点愧疚，那就把肚皮露出来给她摸好了，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软软地冲她叫。
　　她笑了！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像春日里融化冰雪的暖阳一样，只是我已经记不得多久没见过这个太阳了。

　　叁、
　　我现在是有主子的猫了，不能再出去和那些野猫厮混，于是我很自觉地每天当一只跟屁猫。
　　她之前尝试过让我自己一个猫去玩，但是用食物和玩具诱惑都失败了，于是她也没再管，任由我跟着。
　　她是个心软的人，我以前就知道，无论我惹她多生气，哄两天自然就好了，而且要什么给什么。
　　但是我已经努力半个月了，仍然没能在她就寝的时候爬上那张床，甚至好几次我都尝试藏在被子里等她睡着了再钻进她怀里，但每次都被她从被褥里挖出来再拎着后脖子上那块肉给放在脚踏上，我只好每天睡觉时趴在脚踏上守着她。

　　对了，她最近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小白，因为她是指着桌上的宣纸说的，所以我猜出来了。
　　我不高兴，我明明不叫这个俗气的名字，所以我决定绝食抗议！
　　今天小食盆里的饭我只吃了一半，我希望她能看出来我不高兴！
　　她并没有，她居然以为我挑食！我蹲在墙角被她数落了足足一刻钟，然后她把今天自己膳食里的鱼分了一半给我。
　　我今后每天都有鱼吃了！她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喜欢我！
　　叫小白就小白吧，有她就够了。

　　肆、
　　她今天要出门，一大早就起床开始打扮，外面守夜的宫女进来叫她的时候我就醒了，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床，我记得她以前特别爱赖床的。
　　我看着那些宫女往她头上戴了一堆丁铃当啷的首饰，瞧着就重，也不知道她脖子累不累。这还不算，她们给她穿了个复杂的褐色的衣服，上面绣着五谷丰登，不好看，显得老气。
　　我赖在她脚边蹭了好久想让她带我去，但是她只是挠了挠我的脖子，然后把我一个猫丢下了。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她会回来的。

　　果然，还没到晚膳的时候她就回来了，但是她不高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从小就是，她不高兴我总是最快知道的，也不明白她身边那些人怎么就那么笨，包括她爹，连她心情好不好都看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我识趣地没有上去触霉头，乖乖吃完了我的小鱼之后我把自己舔干净了趴在她脚边。
　　她有个小书房，现在她在里面写字。以前也是一样，她生闷气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起来写字。
　　我也不高兴了，因为我不想看见她心情不好。
　　我跳上了她的椅子，然后顺着爬上了她写字的那张桌子，抱住了她的左手。
　　以前听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摸一摸小猫的毛会好很多，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像没起作用，因为她只是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头，然后继续写字。
　　我看出她写的是“雪”，我竟然还识字！她在想着我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我愉快地遵从本能扑上了正在纸面滑动的毛笔尖，小攸赶紧把笔收了回去。
　　她是在逗我玩吗？太好了！
　　我一路跟着她的笔尖追，把白色的宣纸上踩出了好多黑色的小梅花。这个笔尖太狡猾了，就和她一样，每次要追到的时候就不见了。

　　终于在我们两个把书桌弄得一团糟的时候，小主子把我拎起来了，然后她把我放到了一个铜镜前笑着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话。
　　我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花猫，身上一块一块的墨迹，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不过我不在意，我只觉得小攸笑起来真好看呐，那个太阳又亮起来了。
　　不过晚上给我洗澡的宫女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我的惨叫声估计整个棣华棠居里都能听见。

　　伍、
　　万万没想到晚上在我锲而不舍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没有被她拎出来！我终于一亲美人芳泽了！
　　不过可能是白天太累了，她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也睡过去了。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了前世的事。
　　梦什么不好偏偏要梦见我爹打我，我爹那糟老头子脾气不好，小时候我不听话就会打我。
　　说来好笑，我和小攸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尴尬情况，我当时正被我爹追着满大街的跑，那条街都是我爹的生意，所有人都在抄着手看我的笑话，没一个出来求情的。
　　就是这种情况下我慌乱中跑进了一个停在路边的马车里，里面的女孩子被我吓了一大跳，正要叫人的时候我手忙脚乱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等我气急败坏的爹走了之后我松开手才发现这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更巧的是她就住在我家隔壁，是这里新来的那个管事的大官的女儿。
　　后来我就和她成了好友，只不过平时都是她在说我在听，偶尔会主动找些话题。
　　她说我是院子里那棵酸枣树，十年八年都是那副样子，又没用又多余，只有偶尔赏脸笑一次就像那棵树突然结了果，让人想起原来还有个活物在这里。
　　那天我情急之下亲了她一下，后来她就不和我随意开玩笑了。

　　不过我梦见的是最后一次被糟老头子打，那次差点没要了我半条命。
　　当年何攸的父亲屡次立功，没多久她家收到了圣旨让嫡女入宫作为恩赐，什么狗屁恩赐？！抢别人的女儿也叫恩赐？
　　我闹了好几天要同小攸一起进京，当她的丫鬟也心甘情愿，甚至为了这件事偷偷写了个卖身契给何家府上。
　　何老爷当然没敢收，我爹知道之后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我到后来甚至觉得那鲜红的血是小攸出嫁时漫天的红色。
　　我半个月都没能下得来床，我爹怕我伤好了偷跑出去跟到京城去，锁了我好久，一直到小攸进了宫我才能出门。
　　那是正月十五，我出门的第一天去花灯前许了愿。

　　陆、
　　说来奇怪，我到了这四方城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一面，难不成他把小攸接到宫里来就忘了这件事？
　　要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小攸就是我一个猫的！
　　听说皇帝年纪不小了，等他哪天驾崩了小攸就不用被关在这牢房里了。而且小攸现在有我，我一定不会让她觉得孤独的。
　　想到这里我伸了个懒腰走到小攸脚边蹭了蹭脑袋，她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摸了摸我的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柒、
　　我终于知道小攸最近不高兴的原因了，那日她读家里的信件时没避开我，我就懒洋洋地蜷在她怀里看见了一些上面的内容。
　　大致是讲朝里有人弹劾她父亲贪墨，在外做官滥用职权。
　　虽然是些莫须有的罪名，皇帝一时也不可能会相信，但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当初要求她进宫我就知道是要给何伯父一个要挟，毕竟功高震主的道理我还是懂。
　　现在只要伯父在朝中为官，那对于他的负面消息就不会停，小攸在宫里的日子也像水面的浮萍，说不定哪个风浪过来就覆灭了。
　　但是我做不了任何事，我只是个没用的猫。
　　我只好尽自己所能逗她笑，说来有趣，现在我们两个的角色换过来了。

　　小攸爱干净，我从进了棣华棠居后就不轻易跑出去玩了，省得沾上泥回来又被那些凶残的宫女洗掉一层皮。
　　最近我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小攸做针线活的毛线团子我前世从来没觉得这么好玩过，现在只要看见了我就忍不住上去扑，我一追那毛线团居然也会被带着在地上滚，于是我可以酣畅淋漓地和这些团子玩好久。
　　小攸一直对我的混蛋行为放任不管，一次她要用线了往小竹篮里一摸，发现几个线团都没有了，找了半天才在书架下找到被各色毛线缠了一生的我。
　　我当时和那些讨厌的线奋战了好久也没能摆脱，反而越缠越紧，看见她来了恍若看见普度众生的菩萨，当即乖乖地“喵”了一声，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帮我解了一下午才完全把线理清。
　　不过那天她很开心，我能感觉出来。

　　捌、
　　宁静的日子过了好久，不知不觉到了七夕。
　　去年的七夕我们在干什么呢？
　　我们一起去集市上看了花灯，她做了一个漂亮的小鱼灯给我，我给了她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猫。
　　为了表示歉意，我很矜持地说她可以许个愿望我来帮她实现。
　　她说她想要一只真的小猫，纯白色的那种。
　　我答应了，然后费尽心思找了好久也没找到纯色的，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进宫的消息。
　　现在她有我了，这算是愿望实现了吗？

　　今年小攸也做了花灯，我蹲坐在她身边看完了整个过程，甚至还帮了忙。
　　她画图样的时候我就在一边用嘴叼着递工具，她裁纸时我就帮忙用爪子压住纸，她涂浆糊的时候我也把爪子上沾上浆糊要帮忙，结果被拎走了……
　　她又做了条鱼，我记得以前她说鱼是寓意很好的东西，我之前还以为是因为我喜欢吃鱼。
　　晚上棣华棠居里很热闹，宫女嬷嬷们都很喜欢小主子，大家凑在一起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围在桌前边剪纸边谈天，小攸也被她们带得有了点喜色。
　　好多人都来逗我玩，但我只想和小攸一起玩，她们好吵啊。

　　终于等到众人散去，小攸拿出了自己做的花灯，然后在上面写字。
　　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她写的是“愿宋映雪平安喜乐”。
　　在这四方城里关着消息可真不灵通，她还不知道我死了。
　　她还想着我。
　　我很高兴，我觉得眼前的烛火有点模糊，揉了揉眼睛后看见她悄悄把鲤鱼灯挂在了床头。
　　我觉得她的这个愿望也实现了，我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能每天看见喜欢的人，可不是平安喜乐嘛！

　　玖、
　　在当初元夕许了愿的两个月后，我爹收到了一笔生意，在京城。
　　我当时一门心思要跟去，也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明明就算进了那座城我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但我就是想看看她以后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就算只能远远看看那通红的城墙也好。
　　这笔生意运的货物不少，我爹选择从大运河走水路，我没想到我会晕船，从小到大都没坐过这么久的船，我怎么知道呢？
　　在船上昏天黑地地过了一个多月，我吃了吐，吐了睡，意识混沌的时候都在想她，清醒的时候更是双重煎熬。
　　有次我无意间照镜子看见自己瘦得像个黄脸婆，我觉得她要是见了我这样一定和见了鬼一样被吓到，悲伤之余又庆幸，那也挺好的，最好这样就再也不会想我了。

　　我没想到商船队到了济南府时遇上黄河春汛，而今年春汛尤其严重。
　　当时我爹正让商队靠岸修整，我也能上岸松一口气。
　　在黄河决堤的时候我没跑，因为跑也跑不掉，我看着那泥水滚滚而来，只觉得原来活着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

　　我动了动身子更近地贴近了她怀里，透过床头鲤鱼灯的烛光看她漂亮的脸。
　　要是她一直以为“我”还好好地活着也不错，毕竟她在乎我，要是知道我死了一定会难过很久的。

　　拾、
　　今天棣华棠居里来了个白胡子老头，我猜是太医。
　　难道小攸生病了？我担心地甩着尾巴在地上转来转去。
　　这老头故作玄虚地给小攸把了好久的脉，然后捻着他的白胡子皱着眉写方子，我跳上桌子看了看，是个温补的方子，别的没看出什么来。
　　小攸从小身子就不差，补什么补？

　　我留心观察了几天，看见了好几次小攸悄悄把浓黑的药汁倒掉了，她每次做完坏事发现我在旁边看，还会对我比个“嘘”的动作。
　　而且她真的没病，每天逗我的时候活蹦乱跳的，一点都不像个养病的人。
　　我算是明白了，她就是故意装病把自己关在这棣华棠居里的，省得伺候皇帝也不用看后宫里那些怨妇的脸色。
　　这样也挺好，清清静静的，不用去争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