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波录》fated

1、凛凛岁云暮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仲秋才不过几日，天气已经这样凉了。萧稹踏着一地月华般的白霜穿过中庭，被倏忽的凉气袭着，竟微微的打了一个颤。

　　“萧将军，陛下特地要老奴关照将军无需匆忙。”这柳公公是往常见惯了的，素来谨慎少言，今日见了他脸上却露出些悲戚的意思，传过皇上口谕又多加了一句，“将军家中有什么事，先安排了再进宫也不迟。”

　　他微微一笑，显然已明白话里的意思，仍旧是淡淡说道：“多谢公公，请宽坐片刻，待萧稹略收拾了便来。”柳公公在身后看着他步履如常地踏着一地白霜走去，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边萧稹进了内室，草草地将四周环视一遍，不觉自嘲地笑了起来。好一处将军府邸，哪里有一点儿人家气象，壁上张弓匣中藏剑，衣裳书籍都分门别类收在木箱里，与行军营帐没有半分偏差。七年前他随王大人进京时赁下这处宅院原没打算常住，后来出守幽州、四处征伐，京中虽名为有家，实在不过是个馆舍罢了。到如今父母俱逝，家宅如此，他又不曾纳下娇妻美妾积下金银布帛，细细想来竟没什么后事要着意安排。

　　“萧稹啊萧稹，原来这些年你都等着这一天，可是如愿以偿了？”他只顾笑着自语，却把进来探问的老管家吓了一跳。
　　“将军，堂上那位公公？”老人家看他面色有异，话到一半便顿住了。
　　他正待开口，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凝了凝神，片刻才说道，“不妨事，我一会儿要随柳公公进宫，你们自去歇着吧。”
　　这些年他屡次出征归来，白日里按班上朝不提，总要几夜要进宫，因此老管家只当成常事，并不知晓做臣子的漏夜进宫是多大的破例。这次见到内监来传旨心中略有忐忑，一说也就信了，应声下去，把一室静寂又关回门里。

　　坐在案前看了会儿烛火，萧稹只觉得心中慢慢平和，头脑里又想起一桩大事，忙起身找来收纳军中文书的藤箱，一页一页地翻检起来。他多年掌军往来文牒无数，不甚紧要的早已丢弃，甚为紧要的也都毁了，如今箱中剩下多半是奏章的底稿和自己的诗文。按当朝规矩，臣子死后宫中多有人来收纳其生前文字以免外泄，想来对他更是关防得紧。奏章倒是无妨，至于诗文…他垂目看着手上的诗笺，方才平静下来的心里又有一股憾恨不平之意冉冉而起，在嘴角化成一丝冷笑：所谓言为心声，一生心意已然空掷，何必留下这些缠绵不尽的东西徒惹嘲笑，还是早早烧掉为好。一边想着，一边已将诗笺凑到了火上，眼看着几张纸被火苗一舔就化成了灰，簌簌地落了下去。理好藤箱，他索性又去拢了一盆火，将书籍上凡有批注的都扔进去烧掉。这样烧了大半个时辰，火盆中积灰渐冷，案上也只剩下薄薄一本。拿过来细看，却是多年前手注的《孙子》，扉页上还题着读书时写下的一首旧词：笑提常向尊前舞，醉解多从醒后赎。则为俺未遂对封侯把他久担误。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他对着书诵之再三，声音由低而高，多年来金戈铁马，四边伐鼓响、阵前三军呼的慷慨快意重又填膺，将方才的憾恨不平都驱散了。若不得那人巨眼，自己便不甘心碌碌终老田园，也只能摧眉折腰做个军中小吏，哪来的驾驭六军翻覆山河？
　　“好一个‘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击节吟罢，萧稹英武的眉目间已是一片洒脱，“男儿得遂愿如此，夫复何求？景晰，这一生得你巨眼，我意已足。”音声到此又是一转，变做了不尽的缠绵之意，“罢罢罢，且留着它。若是机缘巧合教你见到，才明白我这一生志向原非轻狂放浪，对你，也无半点轻慢之意。”

　　想到此处，他又提笔在墨迹都散了的旧词下面恭恭敬敬地写了一行“臣萧稹再拜顿首”，好生摆在案上，这才换了衣袍向堂上而去。

作者有话说

　　前些天受闲情一个帖子启发写下了这篇文的梗概，当时受限于篇幅难以展开。想来就此罢手有些可惜，因此借宝地把脑海中的故事说清楚，也算了却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