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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解与结的人 ...

  •   夜里,明亮的月光在夹着尘土味的晚风吹送下有些朦胧得像雾。
      漂浮的人影在起伏纵横的屋檐岭瓦间跃动。
      然而,逃得人不慌不忙,追的人不紧不张。

      不一会儿,两人便闪到了一处荒废的园子。
      水龙眯上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周围,园子原来必有辉煌的时候,现在的落魄显然是多年失修所致,虽然满目尽是疮痍之色,亭台间原来的雅致却仍不能被时光抹去。

      “倒是个好地方。”水龙轻叹。
      窥探者站在水龙身后,默默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引我来这里有何贵干呢?”水龙的语气淡淡的,慢慢的回身,黑暗中的那个身影这次没有再回避。

      面前的女人已过中年,奈何可叹岁月不饶人,脸部的秀丽棱角虽依稀可见,松弛的肌肤始终不复少女的圆润。
      女人虽然陌生,但是看自己的目光却异样的认真,水龙疑惑着。

      “你见过他?”女人开口说话,语调侬软,一副江南的调调。
      “谁?”
      “你一定在你临死见过他。”女人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你是谁?”对方的话语让水龙有些琢磨不透。
      “我是谁不太重要,我本来就不是一个重要的人,我只是河西王府门下的一个神婆。”
      女人长裙拖地,缓缓转身之际,裙裾摩挲着地面,嗦嗦的响,转身之际冲水龙微微一笑,动作风情,水龙心中暗腹,这等妖精般的神婆倒是少见。
      “你不信?”
      “信是信的。”

      “他还好不?”女人颔首低头慢慢像园子深处走去,见水龙不跟上来,女人回身一把轻轻拽了拽水龙的衣袖。
      “虽然公子穿得单薄,也得委屈公子随我来一趟了。”女人罗帕轻挥,带着淡淡的香。
      水龙若有所思……。

      女人显然对地形颇熟,绕了几座假山,穿过一个浮桥游廊,水龙很快看到了一个闪着烛光的小屋。
      “公子,请进。”女人腰肢轻曼,若是年轻二十岁,必是个把江南柔媚演绎到极致的美人儿。

      房屋不大,除了这件外厅,里面只怕就是休息用的主人房,水龙上下打量着这个装饰朴素的外厅。
      “倒是和外面的景致不和,”水龙淡笑,“如此雅致、奢华的园子,里面住的房子倒只象水乡农家小舍。”
      女人没有理会水龙的话,转身沏了一壶香茶,端了过来。
      “公子不要笑话奴家这里简陋就好。”
      水龙接过茶水,笑道:“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请我喝茶么?”
      “当然不是,可否请公子让我为公子诊脉?”
      “我为何一定要答应你?”
      “因为公子知道,我不会害公子,公子已经闻出我身上那奇特的檀香味和他一样不是么?”

      看到水龙顺从的伸出手来,女人抿嘴笑着。

      “如何?”水龙看着低头听脉的女人。
      “公子情况可不怎么乐观?”女人眉头微蹙。
      “怎么说?”
      “公子的脉音倒是还好,只是另外一个,若公子强制让它继续处于沉睡状态,只怕等不到转生那一天就会在公子的体内消失殆尽的。”女人把水龙的手放下,转身慢慢坐下,“公子的魂魄太强,照公子这种做法,那个小家伙魂魄很快就会公子吸收干净的。”
      “可是另外那一个是谁?”水龙见女人说得正中要害,遂大大的叹了一口气,“我到现在始终没有参透大师的用意。”
      “大师?”女人一脸惊愕,随即脸上又慢慢释然,“他出家了……。”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女人语调平和。
      “死才是生的开始。”

      “公子不品一品奴家沏的茶么?”女人笑着指着水龙手中的茶杯,“是好茶来的,公子不如试一试。”
      水龙微微笑,掀开杯盖,茶香沁鼻,微尝一口,更是满口余香。
      “好茶。”

      然而,眼前的事物却摇晃起来,水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全身无力。
      “公子,那个人是公子的有缘之人,它能够化解公子心中的那个结,只是,师兄为什么要为了公子而使用了禁忌之术……。”
      女人的声音慢慢在耳边消逝,水龙沉沉的躺下,耳边嗡嗡的耳鸣声越来越大——慢慢转为充满逃亡路的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
      “龙师兄,小心身后!”那是可儿的声音,不会有错……。
      水龙心痛的笑着……。

      小可稚嫩的手举着短剑,倔强的眼神。
      “师姐,她还是个孩子,”
      如果哀求有用的话……。

      可惜一切一切得到的只有同门的仇视。
      从来漠视所有的自己,唯一不愿放手的一次,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师姐砍向小可的那一剑。
      然而得到的只是师姐的冷笑。

      “你不要傻了,杀了她,是师父临终的遗愿。”
      师姐的剑滴着血,然而自己的伤口却感觉不到痛。

      “师父一定是搞错了,师父一定是搞错了……。”
      这样的话自己甚至想都不曾想过,然而声音仍在回响,不会有错,这是自己的声音。

      “小淼,你不要再固执了。”
      小淼么,师姐好多年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然而,自己身后还有退路么?

      “她……只是一个孩子。”
      还能有别的说辞么,如果有神明的话,请现在显灵吧,因为我看到的只有无辜的生灵被命运的齿轮无情碾压。
      生命太脆弱了,请手下留情。
      这是自己唯一的请求,
      也是唯一的心愿。

      带着这个心愿,我可以浪迹天涯,去寻找那个能够庇护这个孩子的神明。

      于是,白衣的少年带着滴血的心灵,被同门残破的身躯,背着那个只有十岁孩子离开了莫燕岛。
      那时候的海很蓝,孤独的小舟随着海波逐流,摇篮一般的荡漾,孩子累得靠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十岁么?
      我遇见你母亲也是十岁呢,幼小的心灵不应该承受太多的杀戮。

      “爹爹,娘亲……,”梦呓的孩子。
      这么亲昵的称谓是不是只能在梦中才能叫出声来。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但是孩子真的很懂事,即使遭受了这样的变故,依旧每日开心的活着。
      “龙师兄,看看那边的夕阳,好漂亮对不对?”小可拍着手,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角。
      “唔。”除了笑容,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安慰一颗孩子的心。

      “我喜欢吃这个,”偶尔路过的小城镇,总能孩子带着惊喜,“龙师兄,我们就吃这个吧。”
      “好好吃哦……,”孩子原来那张胖乎乎的脸蛋日渐消瘦。
      师姐的毒,真的好厉害。
      自己还能够依靠功力稳定毒性的进一步扩张,可是,孩子没有任何防御的能力。
      然而,逃往的路没有尽头。

      “龙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长期的逃往生涯,毒发的折磨,孩子唯一灵气的,只剩下蜡黄脸上那颗闪闪亮光的眼睛。
      “我们往北方走。”
      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我只知道莫燕岛在南边,而那里是我们俩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莫燕岛上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了,从来不曾单独离岛的自己,在漂泊中才明白世界残酷的真正含义。

      “对不起,是师兄没用,没办法救你。”一路没有停止的杀戮可以磨钝自己的心,但是却抹不去看到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年的孩子奄奄一息的心痛。
      “师兄,不要哭。”孩子的手是冰冷的,轻轻拂过自己的脸庞,她依旧带着笑,“虽然我很难受,觉得喘不过起来,可是我很快乐,因为师兄一直陪着我。”
      眼前逝去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是自己在莫燕岛上唯一的伙伴。
      多少年了,在她出世之前,自己从来都是孤单一人,无欲无求的生存。

      仍然记得她牙牙学语之时跌跌撞撞的步伐。
      “师兄,师兄。”
      她慢慢的朝自己走过来,有时也会摔跤,她却趴在地上咯咯的笑。
      “师兄,师兄。”她又叫起来,调皮的盘腿就地坐好,对自己挥挥胖胖的小手,“抱抱。”

      “师兄比爹爹还要亲呢。”她会这样对自己说。
      “那是因为师父太忙。”
      “爹爹忙什么呢?总是见不到他?”
      “师父他……。”
      是啊,师父他每天忙什么呢?武功登峰造极,武林至尊……,这一切真的那么重要么?
      或者这些,自己永远没有办法理解的。

      “小淼,你太可惜了,”早年的时候,师父常常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这么好的天资,奈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取之心。”
      “师父,弟子一直有按照要求修习……。”
      “唉,武学的精进,哪里需要的是按照别人的要求,小淼,你要知道,你早就超越了模仿的阶段,若是你的天资,愿意花上你师姐的一半心思也好。”
      “弟子很知足。”
      “你坏就坏在太容易知足了,欲望并不是坏事。”
      可是拥有欲望真的好痛苦啊,师父,您能告诉我,现在真的希望小可不要死去,不要离开我,但是谁可以满足我的愿望,谁可以?

      或者,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有太多的事情不懂。
      一切的平静总是改变得那么快,即使在隔世的莫燕岛上。
      当师娘把匕首刺进师父胸膛时,生活在那一刻脆弱得初春的薄冰。
      “我恨你,”虽然耳边充斥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小可哇哇的啼哭声,自己仍真切的听到师娘这样说着,。
      如果真的有恨,那么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又能代表什么?
      这个世界真的让自己搞不懂!
      但是,自己从来都是不屑于了解,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要知道那些呢,这些痛苦曾离我那么遥远……

      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如仙境的莫燕岛,富裕的生活,一切只是顺理成章。
      印象中,仍旧记得第一次看见师姐、师兄被师父责罚时的恐怖,然而转身的师父对自己依旧是温和的笑。
      “小淼,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就好。”师父这样对自己说。

      是的,只是因为师父这样说了,就真的不识烟火了生活了。
      没有原因,或者是……。
      自己已经不屑于知道原因了。

      师娘到死都没有瞑目,她死前的那颗冰冷的泪珠滑落在自己的手上时,岛上好像瞬间迎来了冬天。
      不过那年的冬天真的好冷。
      小可才五岁……。

      “师父,师娘死了。”
      师父那时候背对着自己,可是,自己真的好想看看师父的表情。
      人间的爱恨情仇对师父来说意味着什么?
      “八年了……,”师父最后这样说,语气中透着悲凉。
      八年么,师娘和师父相处过的时光么?

      人到底什么?
      是什么让人可以对自己朝夕所爱的人捅下那一刀?
      可是无论如何,我做不到。
      所以,师父,请原谅我,我终究做不到,
      我宁愿背负着小可所有的不幸,过另一种人生。

      可是选择并不能结束痛苦。
      为了小可的生命,为了生存的欲望,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带着腥臭的杀戮,飞溅的鲜血,和着残破的心,如果可以酿成酒,饮下后的醉熏,可不可以麻醉自己的心?
      如夜叉般鬼魅的自己是否才是真实的?

      死才是生的开始,大师的禅理,我在小可断气的最后一刻都没有参透。
      或者,真的只剩下死亡,才能使自己解脱。

      如果这是我的心结,那个人真的可以帮我解开么?

      剧烈的咳嗽声,水龙猛然转头,阿淼躺在远处的浓雾中。
      “你怎样了?”冷然的语调。
      “不知道,完了,我觉得好气闷,”阿淼痛苦的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

      咳,这是自己的臆想么?竟和小可死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你想怎么样?”冰冻的用词不带任何色调。
      “废话,当然是想你救我啦,喂喂,你不要傻站在那里好不好,快帮我想想办法……。”

      他真的可以解开自己的心结?
      天知道……

      “有个人告诉我,现在应该让你重新控制我的身体,你应该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
      “为什么?”
      “……。”
      “你这个人天生就不爱说话的么?神啊,就算给我一个机会投胎,为啥要安排我和这个闷葫芦待在一起?”
      “如果你难受,不要说那么多话。”
      “啊,你不光想让我病死,还想让我闷死么?啊,还有,还有,这次是你让我出去的哦,不算我违规哦,我不是答应你,只要你帮忙救议潮,我就听你话,不和你捣乱嘛,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的……。”

      于是少年再次醒来时,脸上带着的是阿淼那招牌式的慵懒笑容。

      ————————————
      作者的话:

      本章完结,标题改了,谢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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