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檀》胡月秋渡

4、第 4 章

　　顾净檀洗完澡擦着头发下楼，没想到那个她以为早就离开的烦人小孩居然没走，而且还大喇喇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顾净檀走过去把她摇醒：“你该回去了。”
　　陈心睡得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似乎在努力分辨眼前这个神仙姐姐是谁——顾净檀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阿檀，你明天能陪我玩吗？我一个人太无聊了。”陈心讲话糯糯的，顾净檀觉得她活像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不能。”顾净檀无情拒绝，“现在，回你的地方去。”
　　陈心嘴巴迅速瘪了下来，转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的院子，失落道：“那你可以送我回去吗？你家太大了，我很害怕。”
　　顾净檀是想继续拒绝的，但陈心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期盼，对上这双太过清澈的眸子，她竟然生出些怜惜来。
　　四目相对，顾净檀败下阵来：“可以，快走。”

　　顾净檀把人送到房门口，正巧遇到来看人在不在的管家，吩咐陈心想玩什么可以和他要，就离开了。
　　陈心恋恋不舍地和她挥手，可惜她没再回头。

　　第二天早晨陈心早早醒来，执着于去找阿檀玩，但她躲过女佣的视线，溜到隔壁院子里后发现阿檀已经有很多朋友在了。
　　他们一起坐在石桌前聊天，其中一个姐姐还提议拍照片，陈心躲在假山后面注视着阿檀的一举一动，然后灰溜溜地离开。

　　后来陈心还去找过几次阿檀，均没有见到人，屋门也落了锁，她不知道阿檀去了哪里。

　　在绮园住了五天，陈如只来匆匆看过她一眼，陈心从母亲紧缩的眉头中看出来，外公的病情又恶化了，她也想去看看外公，但母亲让她待在这人哪儿都别去。陈心每天数着日子过，直到那位管家把她叫到偏厅，再一次见到大伯。
　　顾昌澜穿着平整的西装，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时不时呷上一口。
　　简单问候两句，大伯带着她走到后面一个面积稍小的屋子，大门牌匾上写着“顾氏宗祠”。
　　顾昌澜牵起陈心的手走进去，陈心仔细打量，屋内也有飞檐，檐下是整齐摆放的神龛，两侧石柱上有字，面对着的雕花木几案上尽是供品。
　　有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此，陈心觉得他的年纪比外公大许多，似乎已是垂暮之年，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气。
　　“伯父，她就是昌平的女儿。”顾昌澜恭敬道。
　　老爷子缓缓开口：“顾家的事我早已不管，如今不过是让她认祖归宗。”
　　陈心觉得这个老爷爷气息不稳，说话都费劲，和外公似的，她有些心疼，大着胆子走过去，伸出手在老爷子胸前轻轻顺气：“老爷爷，您慢点说话。”
　　老爷子被她的动作惊讶到了，与顾昌澜对视一眼，竟笑了起来。
　　“这是你伯祖父。”顾昌澜好心提醒。
　　陈心乖乖叫了一声伯祖父。
　　“好丫头。”老爷子握了握陈心的手，把几案上一本翻好页的书递给她：“你的出生并不光彩，不能排顾家字辈，但你既已踏入顾家大门，从今天起就要冠顾姓，做顾家儿女。”
　　陈心不太明白，她捧着手里这本古旧的书册，上面许多人的名字里都有“昌”字，还有“净”字，陈心从上面找到了顾净檀的名字，以及一个似乎将要属于自己的名字——“顾称心”。
　　“认得字吗？”
　　“认得。”
　　“好了，跪拜吧。”
　　话音刚落，还未有所动作，管家敲响了门框。
　　“大爷，四爷来了，喊着要见您。”
　　陈心发现大伯和伯祖父都皱起了眉，只是大伯的动作更微不可查一些。
　　“让他等着。”顾昌澜道。

　　陈心忘记自己拜了多少下，说了些什么，糊里糊涂地做了一系列繁琐程序，佣人早已推着伯祖父离去，她跟随着大伯去往前厅。
　　“啪”——茶盏摔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哀鸣。
　　陈心往顾昌澜身后躲了一下，悄悄抓住顾昌澜的衣角。
　　一个男人瞪着眼睛从屋里冲出来，余光扫到顾昌澜和陈心，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定。
　　他双手紧紧攥成拳，上牙咬着下牙，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哥，你从垃圾堆捡来也说是我的孩子，是不是太随便了？”
　　“昌平，这是你的孩子无疑。”顾昌澜面色放松，但胳膊上的肌肉却早已紧绷，“她是陈如和你的孩子。”
　　顾昌平愣了一下，涨红的脸开始变得青白：“陈如…陈如又是谁？我不认识。”
　　顾昌澜瞥他一眼：“你来晚了，我早已带她见过伯父，族谱里已经有了她的名字。”
　　“你不能把来历不明的孩子安到我头上！”顾昌平依然嘴硬。
　　“你可以再去做一次亲子鉴定。”
　　“就算如此……怎么能让她这种恶心东西入族谱！”顾昌平怒喝道，“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
　　陈心此时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怒不可遏的男人正是她的父亲，而父亲口中“来历不明的恶心东西”就是她。陈心没觉得多伤心，她有些悲哀，为母亲曾经不计回报的付出而悲哀。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恶心的是谁，让人倒胃口的明明是这个所谓父亲的男人。
　　“不让她入族谱你会认吗？”顾昌澜挑眉反问道，“昌平，若说来历不明，恐怕你的身世……”
　　“够了！”顾昌平攥拳的指甲都要嵌进肉里，“哥，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自诩清高的样子。”
　　“进来喝杯茶。”顾昌澜占了上风，放松下来，勾起嘴角，“说到底还是你赢了，昌平，就算你不是亲生又如何？我还不是要与你兄弟相称，顾氏的一半儿财产父亲也留给了你，足够你养好几个‘来历不明’孩子。”
　　顾昌平脸颊上的神经明显抽动了两下：“喝茶就不必了，既然是我的孩子，我要带走。”
　　顾昌澜反手轻轻把陈心推了出去。
　　陈心走了两步，回过头，顾昌澜抬了下下巴，示意她过去。
　　后来的许多年，顾昌澜常常陷入自责中，为了暂时牵制顾昌平，他只是轻巧的一个动作，就将陈心推入了深渊。

　　母亲说过，不能给大伯添麻烦，虽然陈心打心底里对顾昌平充满抗拒，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陈心走得极慢，到最后顾昌澜不耐烦地拽了一把她的胳膊，陈心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
　　她听到大伯在身后说别跟孩子发脾气，顾昌平不屑地哼了一声。
　　陈心抬头望了望天，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仄仄的云压得很低，像是风雨欲来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母亲和外公，也没见过阿檀，他们是否安好？
　　陈心的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摔，是自己往后十余年里遭得最轻的一次伤痛，也是她十余年噩梦生活的开端。
　　她不知道，陈心会在这一天死去，曾经的一切兰艾同焚，往后的十余年，顾称心在荆棘花里生长，在灰烬中盛开。
　　就如此，十余年。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心心的生日和《水雾》中冲突了，不过影响不大……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