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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米之内的距离 ...

  •   孟烦了:
      我拿着枪的手在发抖。准确的说,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敢打赌,从那帮擅长挖坑的“土拨鼠”里随便叫一个来替我,都不会抖成我这副德行。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我的枪口正对着我那团长的脑袋。虞啸卿命令我打烂这颗想太多的脑袋。
      我的团长说他在找我们丢了的魂。
      魂。
      我忽然想起,他本是个招魂的神汉,招死人的魂还乡。
      可我们是活人,他在找活人的魂。活人有魂么,我们有魂么,我们的魂丢了么。我的魂呢,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儿了?
      我抖得连视线都已模糊,我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见~看不见”,我们一根根一簇簇拼命地划亮火柴,想让康丫看到自己的脸,可是康丫看不见。
      我的火柴呢,我从不离手又从来都无法点亮的火柴呢。我猛地想起,自从遇到他,我再也没有划过火柴。
      虞啸卿又在冲我吼出他的命令,我还在发抖。我终于看清我的枪口所对着的那个人,他没在看我,我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和绝望。
      请继续找我那丢了的魂。无论我是生是死,请让我得到安宁。我的团长。

      龙文章:
      我说服不了虞啸卿。事实上,应该没有人会被我说服。
      “草菅人命”“里通外国”“汉奸”“死有余辜”。
      如果我们能不再贪恋一时的安逸,不再像今天这样一触即溃,不再在睡梦中被鬼子屠杀,所有的罪名我甘愿承受。
      还有那些新丁。原本拿锄头的双手现在被迫要拿起枪,即便对他们来说是杀鬼子保家园理应如此,但绝不意味着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未见过战火硝烟的他们,就该这么一无所知的去战场白白送死。
      他们是人,是生命,不是数字。
      我们说“惨败”,我们说“惨胜”,我们喜欢用“惨烈”来形容战争。似乎只要有个“惨”字,我们就不算输。
      因为我们拼掉了数十倍于敌军的人命。即便用十个中国兵换一个日本兵,于我们而言就算是胜。
      都是有爹有娘的人,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都是无辜的,都该活着,都不该死。
      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死了那么多的人,有多少是死于我们自己的贪图安逸,有多少是死于我们自己对生命的漠视麻木,又有多少死去的人是真正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死。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打丢了我们的魂。
      然而,虞啸卿不关心这些,他要的是在他的防区内全歼日军。
      虞啸卿让烦啦枪毙我,然后又让他的亲随在我的面前枪毙烦啦。他是在逼我认输,逼我按照他的要求去做,我明白。
      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但不能拿烦啦的命去冒险。况且现在看来,我输定了。
      对不起啊,烦啦,是我连累了你。

      孟烦了:
      死啦没死,因为我的子弹打歪了。
      我违令不从也没死,因为死啦对虞啸卿低头认输了。
      我估摸着虞啸卿根本就不想枪毙死啦,我充其量就是他们俩斗争的牺牲品。大爷的。
      我没死,死啦没死,被我们放进东岸防线的小鬼子也没死,死的是被这些小鬼子杀死的几个倒霉新丁和禅达的一户百姓。
      死啦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整个禅达没一个人再会有安逸。
      于是虞啸卿是春风得意,虞师是装备精良。
      只不过我们这后娘养的川军团却是在这祭旗坡上自生自灭。
      对于这些,我多少是有些不忿的。可是死啦说“我做对啦!对和错很重要!”
      对?错?重要?
      哦,还有,我们的“土拨鼠”总算有兵的架子了。

      我跟我的团长拿一件穷极无聊到荒唐的事情打了两次赌,赌注是我的自由,距离他三米之外的自由。
      两次我都输了。
      赢了的那个家伙笑得张牙舞爪满地打滚,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心想事成的人类。
      我想离他远一些,因为我很怕有一天他再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欢畅地大笑。事实上,我已经常常恍惚间会看到他没心没肺的嬉皮笑脸下面似乎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
      我不想去追究那到底是什么,我怕了,我不敢。

      龙文章:
      烦啦说要自己带一个连队,再也不做我的“三米之内”。大概是因为我让他又一次失望了吧。
      放那几十个鬼子进入我们的防线,我知道我做的是对的。但我全团的弟兄却跟我一起在这个荒瘠的祭旗坡上与烂树叶一起腐朽。
      这就是做“对”的代价么,值得不值得,我不会算。
      弟兄们跟着我这样的团长,没有埋怨过半句。我只有用尽浑身的气力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烂泥,让他们相信还有希望。
      烦啦太聪明,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挣扎,一定比我还累,一定早就失望。
      但是烦啦,你太聪明也太脆弱。让这样一个怀疑一切的你去带连队,只能重复之前的毁灭,你还经得起么?
      好吧,我还有私心。烦啦,我需要你看事情的通透,也需要你对一切的质疑,我更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我说话的人。
      所以烦啦,你现在没自由,对不起。

      孟烦了:
      我又输了,第三次。
      这次赌的是一封信,赌注还是我的自由,我的团长连赢三次,他得意至极地冲我嚷嚷“你没自由!”。
      是的,我没自由。
      我总是假装在这世上我孑然一身,跟谁都无关谁也都跟我无关。不在乎任何东西也不被任何东西束缚。我总是假装我很自由,我总是假装我有多想自由。
      都是假装的,都是假的。
      我的爹娘,我的团长,我再也不要自由。如果,我还有机会选择的话。

      龙文章:
      我看着迷龙像只胆小的蜗牛一样在地上蹭,我看着兽医鬼鬼祟祟地在草丛里望风。我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因为我想看看那个连禅达都没逃出去就被抓回来的笨蛋逃兵,那个从我身边逃走的死瘸子。
      事实上,那天烦啦离开没多久,我就已察觉不对劲。团里的弟兄到处找他,他倒自己撞在了师里的枪口上,真不知道他是愚蠢还是晦气。
      这两天我常常站在祭旗坡的峰顶,看着被绑在这里示众的烦啦。
      他为什么要当逃兵,这不仅是耻辱,这更是死路。
      我们那么千辛万苦活到现在,每个人都是成百上千条生命垫出来的,他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他有什么资格去肆意浪费。
      就算他对我失望,就算他想离开川军团,就算他不再想当兵想做老百姓。他可以告诉我,我会让他走,我不会勉强他,我会帮他选一条生路。
      难道他对我已不信任,难道他认为我会硬逼着他去打仗去送死,难道在他眼里我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竟以为我们是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一起共患难一起还债的弟兄,我竟以为他是唯一能明白我能和我说话的朋友。
      三米之内的距离,竟是如此不堪。他该死。

      孟烦了:
      我又看见了我的团长。
      我本以为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离去的背影是我见他的最后一眼。
      他站在我面前,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对我说“你该死”。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带走了迷龙和兽医,带走了他们想给我的水和食物,带走了我所有的温暖和希望,他一直没有回头。
      是的,我该死。
      我用一封又一封的遗书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任性,结果害得爹娘身在沦陷区,生死未卜。我自怨自艾把自己隔离在所有人之外,不自量力想独自面对一切,结果害得全团为我蒙羞为我受辱。
      我在我的团长最累最迷茫最需要我的时候从他身边逃开,我自以为这么做是不想他犯险,是为了他着想,却全然不顾这会让他多失望多孤独。
      南天门上的一千座坟,川军团的几百号人,他还以为我至少可以为他分担一点点。
      我真是个该死的孽畜子,我真是个该死的逃兵。

      龙文章:
      是我疏忽大意了。
      要不是兽医提醒,我几乎忘了那封我和烦啦用来打赌的家书。我也几乎没留意过烦啦看了那封信之后的反常。我只顾着去讨好那些贪婪的嘴脸以弄来各种物资武器,我只顾着一门心思去想自己要还的债。
      亏得我还自称为死人招魂为活人找魂,可我连离我最近的人魂丢了都没发现。
      我是个只管自己的感受让自私的愤怒蒙了双眼失了理智还怀疑弟兄的笨蛋加混蛋。
      孟烦了:他居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行把一个判了死刑的逃兵从法场弄了回来。
      看他那一副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实在很好奇他是靠什么吃死了那位杀个营长就跟杀只鸡似的虞大铁血的。
      无论如何,我的团长又让我待在他的三米之内,我没自由,而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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