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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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夕阳渐渐下沉，很快就被吞没在远方巨兽般的高楼大厦里，程思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户看着落日最后的余晖，放下了手中快要没墨的水性笔，不紧不慢地把课本收拾进书包。
“程思，来我办公室一下。”讲台上，班主任林臻珍隔着整个班的距离看着她，眼神里有着浓浓的关心。
之前三班的班主任李成是个有着堪比九个月孕肚的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骑车出门钓鱼的时候摔断了腿，于是任课老师林臻珍临时顶上，担任三班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程思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大概知道林臻珍找自己的原因。
“这次A大的夏令营，是个难得的机会，特别是对你这种尖子生来说，真的不参加吗，程思，你再考虑看看。”林臻珍让程思坐下，甚至替她倒上了一杯温热的开水，很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林老师，”程思的回答很坦然，“我家里的情况想必你也了解，也许这笔夏令营的费用对别人来说不过只是一趟旅游的钱，但对我来说不同。”
“老师可以替你出。”林臻珍喝了一口茶，连忙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老师这么做也没有同情你的意思，只是觉得可惜，你要是不去的话，真的太可惜了。”
但程思依旧摇了摇头，她明白林臻珍的意思，她也很感激，但她没有办法接受：“我妈妈一个人摆摊太辛苦了，暑假我得帮她。谢谢老师的好意，但我真的不需要。”
看着程思没有丝毫动摇的神色，林臻珍满肚子的话只好憋了回去。之前她听其他老师说过，程思是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学生，换言之只要她定了主意，就难以改变，简直倔得像头牛。
她只得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假期也别只顾着忙这些，下学期就高三了，课业不能落下。”
“知道了。林老师。”程思向她告别。
分针和时针在手腕上已经爬到了六点钟的位置，她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妈妈应该已经做好饭等她回家吃了。
从小程思就知道，她们家和别人不同。例如别人可以坐着温暖舒适的轿车上下学，而她很长时间的座驾都是母亲除了喇叭不响哪里都响的电瓶车后座，冬天下着雪的时候她会把脸深深埋在母亲的后背，心里想着妈妈应该比她还要冷吧。而最大的不同是，程思没有父亲。
母亲很少提起她的父亲，那个平时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喝起酒来却可以把她和母亲按在地板上用皮带抽打的男人。那时候的事情程思已经几乎没有印象了，她唯一记得的是母亲在挨打后默默收拾行囊抱着还小的她离开的场景。
男人喝多了瘫倒在老旧的沙发上，嘴里细碎地用着这世间最肮脏的污言秽语侮辱着他的妻女，而母亲一言不发地带着她远去，温柔地亲吻她的耳朵：“思思，不要听。”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个被称作自己父亲的男人，她心里没有遗憾，只有庆幸。她唯一心疼的是母亲一个人抚养她真的太辛苦了，自己的母亲没什么文化，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准备食材，她在城东支了个早餐摊，四点左右就要出摊了，除了过年那几天，再恶劣的天气也不会休息。收摊之后再马不停蹄地去做隔壁刘阿姨介绍的几单家政活。
这些年的学费都是这样一点一滴攒下的，所以母亲头上有比同龄人细密得多的白头发，眼角眉梢也有着仿佛刀削斧凿般的皱纹，她看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这个女人也曾风华正茂，明艳动人，只是她为自己放弃了这一切。她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念书，她的母亲值得过更好的生活。
她从自行车棚里拖出已经掉了漆的红色自行车，轻车熟路地骑过大街小巷，带着太阳残余气息的微热晚风流过她的肩膀，喧闹的行人车马声在她耳边起起伏伏，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生活很美好，很温柔。
自行车载着她缓缓行进到城南破旧的老式小区门口，她翻下车，把车锁在了爬满铁锈的车棚里。
意外的是推开门，妈妈居然不在。
程思挑了挑眉，把书包放进卧室，又小跑着回到客厅用座机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响后，那边接通了。
“思思啊，妈在刘阿姨家呢，刘阿姨下楼梯摔了一跤，这会子我刚陪她从医院回来，我给刘阿姨烧点稀饭，你要不过来吃吧？”母亲的声音有些许模糊，显然离手机不够近。
“刘阿姨没事吧？”程思吃了一惊，刘阿姨的儿子媳妇儿去的早，只有一个比程思小一岁的孙子贺小北呆在身旁，这些年一直对她们很照顾。
“年纪大了，骨头脆，医生说脚腕和手臂都骨折了，得歇息好几个月才能恢复。”母亲叹了口气，“妈不和你说了，你收拾收拾就过来吧。”
程思应声搁下了电话，随手又拿了几张卷子，就往刘阿姨家去了。刘阿姨住在她们隔壁那幢楼，刘阿姨在老街经营着一家老式冰店，现下她摔断了腿，肯定不方便去店里了，又不能一直关门不营业，虽说贺小北从前也经常去店里帮忙，但她担心这毛手毛脚的弟弟一个人忙不过来，心下便决定待会儿吃了饭和贺小北一起去看店。
她三步并两步跨着台阶，敲响了三楼刘阿姨家的大门。
贺小北来开的门。他脑门上一圈细细的汗珠，想必是忙前忙后跑了不少腿。
“思思姐，你来啦。”贺小北把她迎进门，又小跑着给她倒了杯凉水。
母亲正坐在卧室的木床边喂刘阿姨喝粥：“思思，我煮了面条，就摆在厨房灶台边，你和小北一起吃点吧。”
程思却没有去厨房，反倒进了卧室，见刘阿姨面色苍白地斜靠在靠枕上，心里渗出一丝丝地酸楚，柔声道：“妈，我来喂刘阿姨吧，你先去吃。”
“没事，我来吧。”母亲又从瓷碗里舀出一勺粥，低头轻吹两口，“吃完饭你去糖水店帮忙就行，这儿有我。”
刘阿姨轻叹一口气。文君和她这个女儿程思都是难得的大好人，她心疼文君，前几年还动过念头给她介绍对象，毕竟这家里没个男人，文君有多操劳，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可文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也不好强求。
“思思，文君，最近可得麻烦你们了。来，阿姨给你零花钱。”刘阿姨说着便艰难地侧身从床头柜里摸出几张一百元，塞到程思手里，不容拒绝道，“我不和你们客气，你们可千万别和我客气。最近我那小店只能指望思思搭把手了。”
程思犹豫再三，见自己母亲没有要她拒绝的意思，这才收下。
她和贺小北随意扒了几口面条，便骑自行车往老街去了。说来也好笑，贺小北是体育特长生，虽然还比她矮了那么几厘米，却是百米十一秒多的水平，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男生竟然不会骑自行车，此刻正束手束脚地坐在程思后座，紧张地握着屁股底下车座的边边，磕磕巴巴道：“思思姐，你，你慢点骑。”
“怕什么，我的水平你还不知道？我带你从小带到大，你还不放心了？”程思调笑他。
“这不是我重了不少吗？”贺小北讪笑两声，不太好意思。
说实在的，贺小北如今的体重，程思载着他还真挺难驾驭的。一路上她骑得小心翼翼，天蓝色的校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所幸是安全抵达了。她心下想着明天还是一起坐公交车吧，这几块钱还是不要省了比较好。
市里这两年着力于再开发，听说这条老街也快要拆迁了，程思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笔，偶尔分神望着街道上稀稀拉拉路过的路人，还有店门口那棵高大得几乎能遮挡住整条马路的梧桐树。如今时尚的洋品牌遍布了这座城市，连冰店也不例外，她听过班里的同学讨论着什么冰雪皇后，哈根达斯，她对那些不感兴趣，唯一惋惜的是因此刘阿姨的冰店生意越来越不好了。
“思思姐，这题怎么做啊？”此刻店里没有客人，贺小北和程思并排在柜台坐着，完成学校发的暑假作业。贺小北成绩不好，没能和程思一样考上市里最好的二中，而是靠着田径被一中特招了，其实不是他不想好好学习，而是他一看见课本就像孙猴子听到紧箍咒，抓耳挠腮。
程思接过他的卷子，几乎是看见题目的瞬间就想出了应对的解题思路，翻出草稿纸，耐心地给贺小北讲解着。
虽然贺小北听得一知半解的，但不妨碍他眼里崇拜的目光。他觉得程思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连这种压轴题都难不住她两分钟。
“我给你讲题，你还走神？”程思抬手重重地在贺小北脑门弹了一下。
林臻珍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在她这一学期的印象里，程思一直是个安静到很难在她脸上看见表情起伏的学生，即使你是在夸奖她，她也只是淡然听着，最多不过勾勾嘴角，浅浅笑一下。
她几乎没有见过程思这样孩子气的时候。
“有客人来了。”贺小北先发现有人进来，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发红的额头，递过菜单，“你好，请问吃什么？”
程思这才抬起头来。
但她最先看见的不是林臻珍，而是她身后站着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