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秋兮湫

2、第一章 初见

　　1938年12月8日，大雪纷飞，雪花急速的下落，砸在地上，屋顶上，石头上，树叶上，还有人的身上。郭经国抱着周舟艰难的在雪地里行走，往日回家的路是一路平坦的青石路，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雪白，厚厚的积雪让人很难向前走每一步。周舟的小手非常勤快，每一片落在郭经国身上的雪花，他都会拍掉，雪花积少成多犹如石沙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话足以成为一座雪山，好在离家的路不远，走不了几步便到了家门口。

　　郭经国实在是抬不起手，让周舟敲了门。

　　孟三醒正在和张磊、郭亦年、靳元思、于念念、杨子他们几人在院子里堆雪人，一个雪人堆了半天只堆了半个身子，他们还在滚雪人的头，可急速下落的雪花马上就要把他们装饰成一个雪人。孟三醒是这几个人当中个子最矮的，厚厚的积雪已经差不多和他一样高，他站在哪里只露出了半个头，再走两步基本上就能被雪给埋了，同时，孟三醒也是最先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最先一个冲到大门的一个。积雪堵住了大门，没办法开门，他就用手中的铲子将堵住大门处的积雪全部挖到一边，给郭经国开了门。

　　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映入他的眼眸，小小的眼睛却清澈透亮，像是大雪过后初升的太阳一样。这是孟三醒初次见到周舟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小小的，面色蜡黄，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倒像是个营养不全发育不良的八岁孩子，他跟他站在一起还比他矮半个头。

　　小小的周舟被郭经国抱在怀里，路过孟三醒的时候过郭经国还特意摸了摸孟三醒的头，把他头上的雪花全部扫落。郭经国抱着周舟进了屋内，招呼着张磊他们进了屋，他把孩子放到了火盆的边上，炙热的火盆温暖着周舟的身子，这孩子太瘦了，身上没有一点脂肪可以抵御这寒冷的冬天。郭经国放下孩子后进了右边的屋子里。

　　孟三醒他们几个孩子和周舟站在两边，周舟独自一人站在右边，最靠近郭经国的地方，孟三醒他们几个相熟的孩子则站在一起，一各各好奇的盯着周舟，只有孟三醒看着他的眼睛。

　　周舟被这么盯着倒也不慌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他还扭过身子面对着他们，用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人，孟三醒还有张磊他们清楚的感受到这双好看的眼睛里蕴藏着深深的冰冷，周舟看他们的每一下都让他们感觉不到火盆的热度，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冰冷让他们不寒而栗，于念念甚至躲到了孟三醒的身后。

　　郭经国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件衣服，孟三醒他们都认得那是郭亦年前不久新做的棉袄，郭经国把它披在了周舟的身上，郭亦年小脸涨得通红，估计看到自己还没穿过的新棉袄穿在了别人身上，心中气愤，心想着这件棉袄是爸爸前不久刚给他做的准备过年的时候穿，自己都舍不得穿，没想到到先穿在了那小子的身上。

　　于博涛抱着郭小年跟在郭经国的身后，看到周舟穿着郭亦年的新棉袄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仰着头望着他。于博涛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了温暖，一下子让周舟收起了眼神中的冰冷，于博涛坐在郭经国边上的位置，他把郭小年放在腿上。

　　郭经国见人到齐了，于是说，“这孩子以后就是你们的师弟，是咱们迎春馆的孩子了，他叫周舟，以后周舟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要多多照顾他。”郭经国向所有人宣布周舟的身份，孟三醒他们倒还好，听到多了一个小伙伴这些孩子高兴得不得了，嘴角上的笑容完完全全诠释了他们现在的内心，只不过碍于郭经国和于博涛在场他们没有办法发作而已，要不然他们早就一人拉着周舟的四肢往雪堆里扔以最淘气的方式表示他们对周舟的欢迎。

　　他们还是孩子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多一个伙伴就是多一个快乐，对于他们来讲这是最简单的想法。郭经国大手一挥，让他们自己出去闹去，果不其然，郭经国一放话，孟三醒和张磊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周舟出了屋子往雪堆里扎，郭经国还特意嘱咐他们，“周舟，身子若你们别让他在雪堆里玩太久，他要是感冒生病了，你们谁给他弄的谁去负责照顾他。”

　　也不知道这番话他们听见没听见。

　　听着外面欢声笑语的声音，郭经国也懒得管他们了，他走到于博涛的面前把许久未见的小儿子抱在怀里逗弄着。

　　只听于博涛说，“你就收了这孩子？”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们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既然郭经国收了这孩子做徒弟那么就一定要行拜师礼，要在祖师爷的牌位前磕三个响头，要有作保人。不是郭经国一句话说这孩子是他的徒弟就是他的徒弟了。

　　多年的搭档郭经国自然是懂得于博涛话里的意思，他边逗弄着小儿子边说，“拜师礼已经行过了，就差个作保人，改明儿选个吉日在祖师爷牌位前重新行拜师礼，你当作保人就行。”

　　“咱们家的孩子可不少了啊！”于博涛在提醒他。

　　“多吗？不久只有……”他摊开手指掰着一根一根的手指数着，“磊儿、小杨子、元思、还有我儿子和你女儿，现在加上舟儿也不过就是六个孩子吗？不多，咱们迎春馆还养得起。”

　　“你是在哪里收的这个孩子，你不是去山东了吗？怎么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孩子回来。”

　　郭经国叹了口气，“山东沦陷了，这个你知道吧！”

　　于博涛点点头，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现在别说整个山东，说不定整个中国都会是日本人的。山东沦陷了，日军向着上海进发，要是上海也沦陷了，日军不断的南下，中国，未来还有中国吗？于博涛知道在这个乱世的时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有多少孩子流离失所，他郭经国总不能见一个救一个吧！他不是圣人，他也不希望郭经国成为圣人，他们的能力有限，能在这个乱世当中保证这几个孩子健康的成长对于他们来讲实在是不易。“我们能活着太不容易了，经国。”

　　“是啊！我们能活着太不容易了。”郭经国想到了遇到周舟时的场景，“我遇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瘦瘦小小的躲在他哥的怀里，非常的警惕，就像一只随时随地准备防御的刺猬一样。他和他的哥哥是五村人，山东沦陷后鬼子进了他们的村，烧杀抢掠无一不做，他的哥哥告诉我，他们的父母都被鬼子杀了，家中还有一个长姐但是被鬼子给抓走了怕是清白和性命都没了，他带着弟弟朝着小路跑了出来，才没有被鬼子杀了。我是在路上遇到了他们兄弟二人，他的哥哥抱着他拦下了我的牛车，跪着让我收了他的弟弟，他说，他要去参军要给死去的乡亲和父母长姐报仇，舟儿还年幼他不能带着他上战场，如果他死了，最起码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活着。”

　　“所以，你动容了，而且还当着他哥哥面收了他。”

　　郭经国点点头。“是啊！战场那是什么地方，是死地，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他哥哥心疼他，把他交给我，我又怎么能够不答应呢！而且那孩子非常的有血性，咱们中国就是要有这样的人才能有救国的希望，我的老搭档，我没办法不答应他，如果我不答应他，这两孩子将来怕是都要死在战场上。”

　　于博涛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他处在郭经国当时的处境下，他肯定也会动容，没有人不会动容的。他叹了口气，大概是在感叹这个世道的无奈，“明天是大吉之日，就让这孩子明日重新行拜师礼吧！我当作保人。”

　　郭经国笑了，他这是在感谢他的老搭档的理解。

　　孟三醒心里的滋味并不是很好，郭经国和于博涛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一字不漏的全听进去了。他是于博涛捡回来，于博涛捡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襁褓当中是连话都不会说的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从懂事起他就一直在于博涛身边长大，也是因为于博涛的关系，他拜了郭经国为师，又和于念念订下了亲事，在这些孩子当中他可以说是最幸福的一个，他没有像张磊、杨子、靳元思和周舟那样经历过目睹过亲人被杀害的场景，他一直都是在于博涛郭经国的保护下长大的。

　　他坐在台阶上陷入了沉思，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正被人按在雪地里打滚的周舟，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早就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小波澜，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波澜当中，周围的一切他都听不到，包括于念念对他的呼唤，要不是一个雪球硬生生的打在他的脸上，他怕是还沉浸在这波澜当中出不来。

　　只听于念念大喊，“别打了，别打了，亦年别打了。”

　　回过神的孟三醒才反应过来郭亦年和周舟打了起来，周舟已经被郭亦年按在雪地里看不见人影，郭亦年则是坐在周舟的身上扯着刚刚郭经国穿在周舟身上的新棉袄，“还我棉袄，你还我棉袄，这是我爸爸给我做的。”

　　郭亦年边哭边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