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儿》秋兮湫

1、序章

　　我叫孟三醒，我这个名字叫得有趣。昔日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而我这个名字，是大梦初醒的意思，还是醒了三回。第一次做梦醒了，躺下接着睡，第二次做梦又醒了，忘记梦到了何物何事何人，第三次做梦，我又醒了，望着窗外的月亮，懵懵懂懂，困意涌上来，又睡了过去，但愿这次不要再醒来。

　　这次确实没有再醒来，这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一直想念的人，不愿醒来，要是醒来的话我得叫孟四醒了，这名字不好听，还是孟三醒的好。

　　我今年85岁，体重只有86斤，遇见他的时候，我十岁，他比我小两岁，是八岁。他是被我师父郭经国抱回来的，抱回来的时候瘦瘦小小，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到你以为他是个哑巴。我特别喜欢他的眼睛，虽然不似铜铃般大，小得像颗豌豆，但却难得的清明透亮，我特别的喜欢他，但是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让我不得靠近。我性子活泼最应付不来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所以我时常远远的观察他，看他，私下里打听他。

　　师父告诉我，他的村子被日本人给侵占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包括他的父母，他有一个比他大八岁的姐姐，还有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哥哥，姐姐被日本人抓走了，哥哥把他交给我师父后参了军，后来哥哥也死了，不过那是他长大之后的事情。

　　我前面也说过，我这个人性子活泼，年轻的时候什么捣蛋的事情都干，只要好玩就行。那时我的艺术表演风格不像现在这样沉稳慢吞，那时的我在舞台上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疯子”，师兄弟都说精神病院里的疯子都没我疯，我比精神病还精神病。你们现在看到我这个样子那是因为我今年85岁了，我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在舞台上活泼乱跳估计我这身子骨得散架，到时候你们看到的不是坐在这里完完整整的我，而是散了一地骨头的我，那就恐怖了。

　　那时因为我的舞台风格在师兄弟里找不到合适的搭档，只能跟别人混着搭，只是偶尔上台，你们不知道我那帮师兄弟都不愿意跟我搭，他们都拉不住我这条疯狗。而他呢！有一个固定搭档，是我的师弟，但是两个人的舞台风格太相似，舞台效果不好，太过于冷，就像腊月里的寒冬冷到人打颤。于是干爹说要我们两个搭，我的活泼和他的冷淡正好可以互补，一冷一热刚刚正好。其实，知道和他搭的时候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恨不得第二天就拉着他上台表演，你们也知道他这个人不爱说话，我就觉得他不爱说话就不爱说话吧！不碍事，我能说的就多说点，我爱说话，我还是个逗哏。可是长此以往，两个人之间就会出现问题，其实我们两个都清楚，这里面的问题不过是两个人的默契问题，我说的包袱他翻不过来要么就是错过，他丢过来的包袱我不明白要么就是划过，长此以往两个人之间便出现了问题。

　　我们行内话的意思是磨合期到了。

　　我和他的磨合期不是很好，足足磨合了三个月之久，这三个月来我们两个谁也不跟谁说话，就像相伴已久的夫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看怎么烦。台上照样演出，台下不说话，可是长此以往，原本我们两个人合作没多久再加上不说话不去了解对方，台上的演出的节目更是没眼看，直到有一次我们两个人在台上演出被台下的观众给赶下去了，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谈了一下。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当时跟我说话的样子，低着头，月光都照不到他的模样，我只能听着他小声的对我说，“哥，其实我有好几次想要找你，可是，你都是看了我一眼，不理我了。”

　　你们不要误会啊！他不是怪我的意思，既然两个人要说开，那么就要把心里的怨和烦都要说出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约定。我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好几次都想要跟我谈一谈，但是我都没搭理他，谁让我那时看到他就烦呢！

　　这事儿是怪我不好。

　　也是那次我才知道他这个人把很多话都放在心里，我不一样，我什么都说的出来，可是他呢！他不行，他是真有事真的藏在心里面什么都不说。所以，那次谈话后我就决定既然他不说，那我说，两个人之间总要有一个人要先开口的，他不是先开口的那个人，那么就我来。

　　我搬去跟他一块住，没事儿晚上拉着他说说话，月色要是好的话我们就一起看看星星，月色要是不好的话我们就在屋子里对对活，研究研究其他师兄弟的活。师父说过，两个人要是想要搭档一辈子，那就要了解彼此的生活习惯，了解彼此的品行和一举一动。

　　他向来不是个主动的人，那么这件事只能我来做，我主动让他来了解我。

　　他生病的时候我守着，想要吃什么我给他做，衣服坏了我给他补，我就把他当个儿子来养，真的就当个儿子来养。

　　孟三醒说到此处，笑了一笑，喃喃的说了一句，脸上流露出一股悲凉的神情，“好在他现在不在这里，若是这话听到，他怕是能打死我，我现在老了，已经禁不住他的一拳头了。”

　　孟三醒喝了口茶，接着说。

　　我们了解了彼此，舞台上越来越得心应手，变得越来越默契。

　　师父常说，搭档如夫妻，我们会在台上白头偕老过一辈子。

　　我的搭档叫周舟，和我过一辈子的人叫周舟。

　　可是到后来，我们两个还是裂穴了，他去当了老板，而我继续守着我的迎春馆。

　　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人啊！有的时候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旦知道了真相，心里的那个愧疚和掩藏很久很久的感情都会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犹如决堤的堤坝一般波涛汹涌，止不住的洪水向外流。

　　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将这决堤的堤坝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