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 零上十五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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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最高气温为十五摄氏度，达到这个冬季以来的最高温，不久又会迎来一波降温……”
出门前，气象台的主播正播报着今日的天气，阿帕基站在门口整理衣服，随意地听了一耳朵，确定了不会下雨，于是利落地将门关上。
在冷风中走了接近一公里的路，穿越了几个街道和巷口，他才想起来，离开时他忘了把电视关上。
他的脚下只犹豫地停下了两秒钟，很快又继续向前。
就交给房东去吧，他懒得再管了。
离那个日子越近，阿帕基的精神越异常的亢奋，他换了套新衣服，剪短了头发，成功做到天天都刮胡子。这几天遇到他的邻里看到了都震惊地说：“我之前还以为你有四十多岁！”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在十年前，他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虽然中间消沉了一段时间，可是到了后来有人作伴，他还是很热衷于打理自己的。
就算一开始无心这么做，那双柔软的手也会主动撩起他的一束发，笨手笨脚地将其梳好，然后露出略显讨好的笑容。
这么做成了习惯，直到——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眼前的十字路口。
就在面前不偏不倚、路口/交汇处的这栋小楼里，据说曾有一名黑手党的重要成员死去。
民间传闻，那人被他们组织的教父发现了私下里有背叛的行动——私贩毒品，于是作为惩罚，在自己的据点里被注射了过量的毒品而死。
作为前警察遗留的坏习惯让他稍微留意了一下后续，于是很快，他发现那个人就是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那个带走里娅、看起来还算温和有礼的男性。
由于从里娅那里听说了她小时候的事，所以他对他一开始的印象说不上很好，不过当时布加拉提只有十岁出头，不能要求他行事滴水不漏。而在短暂相处过后，他也承认了布加拉提如今的优秀。
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评价他的对错呢。不过以他对这个男人浅薄的理解，他大概率不会做这种邪恶的蠢事。
后来里娅告诉他，不是私贩毒品，恰恰相反，布加拉提有放弃这条线的想法，这一点还未暴露，却在寻找顶头人的行为上触怒了对方。
“我也是才知道这回事，他背着我偷偷调查的，”里娅说着，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多招人恨的组织啊，老板都不敢露脸。”
现在这栋楼似乎有新的人住了进来，他在此处停留得太久了，离开时阿帕基瞥了一眼，那人便警惕地躲到窗帘之后了。
不是印象里的面孔，过去的人早就离开了。
他曾经见过里娅和布加拉提的同伴，他们留给他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一个斑马纹皮裤的黑眼睛青年，一个看起来整洁些的金发少年，一个营养不良的皮衣小孩。
也许他们的队长死后，这几个人升职的升职、离队的离队，倒霉一点的甚至会丢掉性命。总之，在他的想象里，死的死，活的活。
行至路半，阿帕基照常经过熟悉的地点，这次他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里娅，她趴在栏杆处，枕着脑袋，侧头静静地看他走近。
阿帕基没跟她打招呼，他走到她的身边，两人望着桥下的河水。
“这座城市对我一点都不好，”她看着平静的水流，许久才开口，“所以我才总说想要离开。”
“都怪我把黑手党想得太过简单了，明明我说了不切实际的话，布加拉提还……”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快哭了。
阿帕基的手指动了动，他看向一旁，发现身旁并无第二个人。
手肘撑在栏杆处，他低着头缓了会儿神，“别着急，”他低声说，“一会儿再去看你。”
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中途啃了一个三明治，他来到了埋葬罗马尼的墓园。
阿帕基放下三束鲜花中的一束，沉默地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事发那家的珠宝店早就拆掉换成了别的商铺，某天他路过才发现这件事；犯罪者被假释出狱后的几天就被仇家枪杀，他甚至还来不及找上门；他们的前同事中有的升迁离开了、有的调离了，新来的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世事变迁、尘埃落定，他与罗马尼关联的证据逐渐消失，故事不再有乏味的后续。
至于他的生活，就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要说的话在早就全部说完了，他一直活在过去，做不到向前看，此时竟然没有任何新鲜的话题可以分享，亲人、朋友这几个词好像早就离他远去了。
这些年来，阿帕基利用起时间，回溯过往的记忆，试图理解罗马尼的高尚，拾起过去的自我。熟悉阿帕基的人说他是“脾气古怪的好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始终无法做到将全部的心剖开地待人。
“怪我性格不太好吧。”阿帕基自嘲地笑了笑。
天色暗淡下来，是时候前往下一个地方了，那是里娅和布加拉提的埋骨之地。
看着眼前整洁的昂贵石料，他再次放下花束，就挨在尚未枯萎的另一束旁。那略失颜色的花瓣上，还沾染着昨夜的雨露。
那不勒斯的秋冬季节多雨，那只是相较每年的春夏季而言，要说雨最多的季节，还要属里娅离开的那个秋天。
即使如此，此处的冬天也称不上温暖，十五度摄氏度是这些天来最高的温度了。
此刻，他感到一阵透彻心扉的严寒。
一念之差的选择，带来了无法预料的后果……在他的亲手选择之下，被他自己毁掉的东西简直太多了，他的信念、他的梦想、他的朋友。
他还以为自己会习惯，然而，就在里娅离开的、十年前的今天，他再一次感受到，人在这世上活着是多么累的一件事。
他唯一一次不甘心的放手和成全，换来的是这样一个无人幸终的结局。他想起里娅临死前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布加拉提死后她自甘堕落，而身为局外人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我说过吧，您有一个洁净的灵魂，能上天堂呢，”里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照着他过去说过的话，她说，“……我就没有这种幸运了。”
“您是个好人，所以，至少也得多活个十年吧。”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年，是某个特定的象征，还是她随口胡乱报出的数字？
毕竟要多活十年，对于生来说太短，对于死又太漫长。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关于未来和时间的约定，所以大概率是她随便说的，她仅仅是不想让他一同赴死而已——那未必也太残忍了吧，里娅。
阿帕基忽然觉得回忆这些对他来说很累，于是将精神放松下来。
倚靠着墓碑，寒凉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
气温是零上十五度，石头的温度大概还要低上不少，他的体温有三十多度，还能再温暖一会儿这块冰冷的大理石墓碑。
上面没有碑文，他不知道该从何书写。
他闭上双眼，决定小睡一会儿。渐渐地，与年龄不符的，过于衰落而疲惫的心脏缓下步子，血液的流速降了下来。
接着，体温有所变化。
三十度，二十度，不足零上十五度。
……好冷，他呼出一口寒气，天冷得他不得不清醒了。
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阿帕基睁开眼，眼前的那个人很快又戏弄似的把手收回，背在身后。
“是你啊，里娅。”
她朝他伸出双手，阿帕基撑着墓碑站起身，里娅立刻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也太不讲道理了，”阿帕基想着，不禁轻笑出声，“你都离开十年了，谁还会想陪你去死啊？”
“不过看在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定的份上……”
阿帕基松开她，里娅又朝他的身后招了招手，他转身，看到一个友善的面孔。
“我的梦里竟然还会出现你，”阿帕基向布加拉提点头示意，“不过如果我们早点认识，也许会是很好的朋友吧。”
里娅主动牵起两人的手，一左一右，领着他们向前走，然后阿帕基停了下来，里娅抬头看向愣神的他。
他看到罗马尼正在远处，正安静地望着这边。阿帕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距离看似很远，不过几步之遥就到了罗马尼的面前，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呢。
阿帕基抿了抿唇，在罗马尼鼓励的眼神之下，他还是开口说话了。
“我还算是守住承诺了吧，罗马尼先生？”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如果做得不好也没办法了，毕竟我已经在这里了啊。”
罗马尼点了点头，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是在表示对他的肯定——他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了最好。
这样就足够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阿帕基攥紧的双手逐渐松开，面部表情变得放松……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接着他好像听到一声叹息，抬眼一看，身边的人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
里娅是最先回头的那个人，她眷恋地望着他，朝他伸出手，他意识到了什么。
“等一下，现在就要走了吗……”
阿帕基的心态突然好像回到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小伙子一般，迷茫不知所措。
他犹豫而不安地侧头，往来时的路看了看，发现身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或事了。
阿帕基愣了一下，随后轻松地微笑起来，对前面停下来等待他的三人说：“好了，带上我一起吧。”
……
第二天，人们在墓园发现一具被困在那不勒斯冬季的躯壳。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浑浑噩噩的幽灵消解了十年来的执念，灵魂回归了天堂。
昨日的气温是零上十五度，他长眠于一个相较温暖的冬季。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00 零上十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