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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边缘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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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边缘世界
“行行好，”面前的流氓笑得看不见眼睛，拿着一卷纸钞往他的兜里塞，“警官大人，行行好。”
阿帕基的动作静止了一瞬间，随后咔哒一声按下手铐。
“这些钱你还是进牢里跟别人交去吧，”罗马尼半开玩笑说，跟阿帕基一起将流氓和女性羁押进警车，“说不定他们下手会轻点。”
阿帕基配合地笑了两声，坐进副驾驶，他的同事却迟迟没进车。
“罗马尼先生？”阿帕基从窗户探出脑袋，看到正往巷口里望的罗马尼。
“我稍微抽根烟。”罗马尼回头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离开一会儿。
“现在这个时候？”阿帕基有些疑惑，前辈平时看起来烟瘾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放下办了一半的案子不管。
“抱歉啊，烟瘾犯了。稍微等一下就好……有事对讲机联系。”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钻进巷子里。
天色渐晚，黄昏的颜色逐渐被吞噬，阿帕基坐在副驾驶，也点了根烟，手下无意识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金属徽章，一下，两下。
“警官先生，”后座的流氓拿手铐敲了敲护栏，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您知道那位去干什么了吗？”
阿帕基的手搭在窗外，弹了弹烟灰。
流氓见他不说话，撇了撇嘴，又低声下气地说：“我们这边知道点他的内幕，能让您利用也说不定。”
“……”
阿帕基侧头，流氓以为他感兴趣了，立刻笑嘻嘻地把脸凑上去：“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这边的这位跟我说的。”
身着暴露的女性也靠过来，她说：“我也是偶然看到的，说完您能通融一点，将我们放了？”
阿帕基抬眼看向两人，将烟碾灭在金属护栏上，留下漆黑的痕迹，他低声说：“无论你想说什么，倒霉的会是你自己。”
很快，罗马尼就回来了，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钻进驾驶座，问阿帕基：“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阿帕基回答。
将警车开回警署，把流氓和女性关进拘留所后，此事就算完结。
罗马尼是阿帕基的前辈，也是同伴，两人经常在一起行动。短短几个星期，阿帕基就发现这份工作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业界的黑暗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好在罗马尼品行端正，让阿帕基能够说服自己世界上还有好人，这份工作也是值得的……至少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流氓所说的“内幕”是什么？他那副遮遮掩掩的模样似乎是想将罗马尼的把柄给他，以求换个人情。
也许是他们妄想脱罪的小伎俩，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阿帕基很快将这件事忘掉。
又是一次出勤任务，是一桩抢劫案。罗马尼将小混混塞进警车后座，再次对阿帕基说：“稍微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好的。”阿帕基说完，罗马尼急匆匆地就走了，这次不像是烟瘾犯了。
出勤地点是跟上次差不多的位置，难道他是要去见住在这里的什么人吗？
这次罗马尼很快回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阿帕基问。
“没什么，”罗马尼皱着眉，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看到阿帕基在抽烟，他说，“给我也来一根。”
其中肯定另有隐情，阿帕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如果是私事，他这样会有些冒犯，但牵扯到公事，罗马尼真的犯了错，他又该怎么面对才好。
罗马尼注意到他的表情，叼着烟说：“只是去见了一个人。”
“男人还是女人啊？”后座的小混混丝毫不惧怕他们，他知道有人会捞他出来，说的话也很放肆，“是漂亮妞？警官大人不会是快枪手吧。”
“闭嘴。”阿帕基呵斥道。
小混混咂了咂嘴，不说话了。
罗马尼叹了口气，对阿帕基说：“晚点我跟你解释。”
阿帕基没想到，罗马尼如此信任自己，直接将“解释”带到他的面前。
是一位女性，她脱掉身上过于宽大的、属于罗马尼的大衣，露出身上的穿着。在微凉的秋日她穿着单薄而暴露的吊带上衣，下身是短裙，甚至还有渔网丝袜，经典而眼熟的一套，阿帕基经常在暗处巷口的女性身上看到。
阿帕基甚至看不出来……她是否成年了。
“罗马尼先生，您这是……？”阿帕基不可置信地说，“是我疯了，还是？”
还是罗马尼疯了？先不说狎妓如何，对未成丨年人这么做……而且还每次执勤都要这么做，罗马尼到底在想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罗马尼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安慰道，“里娅，放轻松，雷欧是个好人。”
阿帕基这才注意到异常之处，面前这个沉默的女孩对罗马尼展现出一种依赖和信任，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妓丨女和嫖丨客之间。虽然她垂着眸，但这种躲闪显然是针对他而不是罗马尼。
“抱歉，她胆子有点小。”罗马尼有些无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帕基盯着里娅，企图从她脸上寻找答案，而里娅则是侧头，更加躲避他的目光。
罗马尼将她安顿好，里娅坐下后立刻缩进了沙发里，无助地抱着膝盖。
阿帕基跟着罗马尼走到阳台，罗马尼叹了口气问他：“你觉得她是干什么的？”
“……她是妓丨女吗？”
“的确是的，但她的情况不一样，我想收留她。”
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夸张，阿帕基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她很可怜，”罗马尼的眼里有种感伤，“我入这行没几年的时候，就注意到到她了，那时候她大概也就十三四岁。”
“那时候她还不是这样，只是盲目地在街上乱晃，我见过几次，因为她不曾犯错，所以我没有管……我不该这样。”
罗马尼自省地说：“她也注意到我在观察她，常常在我经过的时候盯着我看，在我看过去时又快速移开目光。后来有一阵子不见到她了，再相遇的时候她就已经……那时候她只有十五岁啊，也许，她之前是在求救，但都怪我无闻不顾。”
“也许还有救，我们可以再劝劝她。”
“没用的，我劝过几次，也抓过几次。我甚至尝试让她做点别的工作，都没用，”罗马尼摇头，“里娅似乎很小就出来流浪了，她不识字，没有办法工作。”
阿帕基看向客厅里的里娅，捕捉到她的目光，果然她又很快低下头。
“她现在多大了？”
“十六、十七？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跟罗马尼只差了十岁不到而已，甚至比他小不了几岁，这种关系未免太过奇怪。
阿帕基说：“就因为这个，你要像养小孩一样赡养她吗？你甚至还没有结婚。”
“这跟是否结婚没有多大关系，如果我介意，就不会做这个决定。”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只是想让你安心。如果以后我中途离队或者是不参加聚会，大概率是看望她。也请你帮忙，帮我跟他们隐瞒这件事。”
“罗马尼先生……她的确有点惨，但这又不是你让她变成这样的，”阿帕基劝说他，不想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妓丨女影响了他，“你没有义务养她，因为她的命运如此。”
“雷欧，你……罢了，让你理解我的感受是在强人所难，”罗马尼似乎有点失望，“那种压在我心头的愧疚感……”
“……”阿帕基抿了抿唇，“你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经济上不会有困难吗？”
“可能要过得拮据一些，但还负担得起，里娅吃得也很少，”罗马尼见阿帕基情绪有所缓和，他高兴地说，“她除了在某些方面有些倔强，其他都很乖巧。”
“如果有必要……”阿帕基犹豫改口道，“如果有需要，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上的需要，跟我说，我会帮你们的。”
不久后，阿帕基算是见识到她的倔强是怎么回事了。
罗马尼今晚需要值班，拜托他去送饭，他站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说明自己的来意，她依旧不开门。
阿帕基扶着额头，他可没有耐心对付一个没礼貌的小鬼头，晚上还另外有约，不可能在这里跟她耗。
他忍住踹门的冲动，平息下怒火，轻轻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说：“晚饭我就放在这里了，罗马尼可能要值班到明早。”
这是他最后的耐心了，阿帕基将饭放下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阿帕基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懒得回头，想也知道是那个里娅以为他离开了就钻了出来。
然后，他听到又细又软的声音：“谢谢您，阿帕基先生。”
阿帕基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步调，继续走下楼梯。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罗马尼成家，又或者是里娅成长到可以自立，到时候大家就能轻松了。
然而，只是一次而已，只是一次阴差阳错，他稍微动了一下收钱办事的念头而已……
生命太过脆弱，他从没想过，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也会害死一个人——罗马尼的高尚和牺牲变成子弹，也穿进了他的身体。
阿帕基参加完他的葬礼后就辞了职，出了警署，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
现在他懂得了……那种能将人压垮的愧疚，如同早已破碎的梦想一并让他无法喘息。
罗马尼没有亲人，就连遗物也需要他这个最亲近的前同事整理。
对了，里娅。他想起罗马尼生命中的那个小累赘。罗马尼彻底终止呼吸前还提到了里娅，说着希望她能好好生活下去之类的话。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没人有空去管她，阿帕基希望她一个人在家没事，他打包了一份饭就匆匆地前往罗马尼的家。
一开门，她如同机敏的小动物，立刻从沙发上坐起，看到来人是一脸疲惫的阿帕基，她嗫喏了几声，随后问：“请问，罗马尼先生呢……？”
“……你吃饭了吗？”阿帕基没有看她的眼睛，坐到沙发上，将饭递给她。
“冰箱里之前还有一点食材，我做完之后分几餐吃掉了，”里娅接过，没有立刻吃，她解释完继续询问，“罗马尼先生有时候会在家里做饭……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
阿帕基从怀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根。
他的沉默不语让里娅意识到了什么，她收起双腿，往沙发里缩了缩。
然后她开始了低声抽泣，阿帕基盯着手里的烟，猩红的火焰藏在沉寂的烟灰之中，心脏的搏动也随残火一张一翕。
最起码，他和她之间，有一个人没有辜负罗马尼的善意。
阿帕基接手了里娅，将她接到自己的家。
起初只是为了继承上一个主人的遗愿，把她当做一件遗物对待。
她的情绪恢复得很快。一开始她不适应，叫他的时候会脱口而出“罗马尼先生”，然后又自知做错事陷入沉默，到了后来，她能打起精神，到门口迎接他，或是尽心尽力做一些其实不太美味的食物。阿帕基有时候会被眼前的景象触动神经，思考过去她是否也这样扮演乖孩子，这么对待那个人，所以才能牢牢拴住他的心。
这种被需要和认真对待的感觉，以及里娅对他人的冷淡和警惕，与对他的依赖做对比，没有人不会沉溺于这种感情。
不，罗马尼仅仅是出于善良才这么做。
……跟他不一样。
阿帕基与里娅的年龄更加相近，因此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不可能是什么见鬼的大人赡养小孩的关系。
罗马尼舍不得指使她做家务活，阿帕基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他手把手地教了她，扫地除尘、铺床、晾晒衣服。
里娅在阳台收衣服，伸出纤细的手臂去够窗外晾晒的衣服，围裙还围在腰间，留给阿帕基一个背影，绕过腰肢留下长长的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在臀部摇摆。
每天她都鲜活地在他面前晃悠，宣告自己不仅仅是一个物品。
阿帕基走过去，环住她的腰。里娅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有说话，等待主人的命令。
“里娅，”他说出了遗物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也许皮格马利翁为雕像命名的那一刻，死物就活过来成为了他的恋人。
“阿帕基先生。”她回答，带着不知为何的惊讶语气。
“记好了，我叫雷欧·阿帕基。”
只是简单的对话，却让里娅几欲垂泪，她颤抖着声音说：“您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谢谢您……”
出门前，她照常将他的长发拢起，微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他立刻握住她的指尖，发丝滑出手中。
里娅的手悄悄收紧，回握他的手指，又慌张地松开。
太胆小了。她被买下来之前，到底是怎么看那些恩客他们脸色，承他们的欢的。
甚至连他现在的心思都读不懂。
那天晚上，阿帕基在家喝了酒，里娅也跟着喝了一杯。
她不胜酒力，勉强喝下后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想要靠近他，却仍像在忌惮什么一样。
阿帕基轻轻一扯就将她拉到床上，两人侧身对视，他仔细地摩挲着她的耳朵。
里娅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翠绿的眼眸含情万千。
他的手移动到了她的唇边，垂眸看着柔软的朱色两瓣。
里娅感觉到他想做什么，于是她微微张了张嘴，呼出一点酒气，她说：“我想感谢阿帕基先生。”
“……我这么做……”——我这么做是出于自愿，阿帕基还没说完冠冕堂皇的话，里娅就钻进被子中，趴伏在他的双腿之间，“里娅……！”
一个男性不可能挣脱不过一个喝醉的女孩的动作，是阿帕基默许了。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他将手插进她的发间，忍住其他冲动。
“牙齿……”他提醒道。
他现在知道她是如何承欢求爱的了。
阿帕基与里娅的情感越亲密，他就越难以抑制想些别的。
只要冷静下来，一想到罗马尼的事情，他会控制不住地暴躁，这样算什么呢？他得到这份足以溺死自己的情感，是因为接替了罗马尼吗？何其讽刺，因为他正是被他害死的。
对自身的拷问让他无比煎熬，看着眼前的里娅，他不断地被提醒自己的过错。而里娅，仅仅是改变了讨好的对象，他就不自觉地想到，前主人一死，她就立刻变了心，仿佛没有尊严一般向他乞怜摇尾。
他和罗马尼所做的根本就是无用功，在妄图拯救一个没有自尊的人。可是，谁说他不是在利用里娅来给自己疗伤呢……
有时，他会做让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嫉妒一个死人。
“你也会这么感谢罗马尼吗？”阿帕基的动作几乎是在发泄情绪。
“没做到、这一步……”里娅断断续续地说，“他一直不让我……”
她哀鸣一声，不知道为何这个回答让自己的境地更加糟糕了。
“你以为这样做就足够偿还你的债了吗？远远不够。”
“对不起……我不该拖累你们……”
阿帕基捏着她的下巴，里娅的眼角不断有泪水溢出，他俯身将它们尽数吻去。
“太迟了，你欠我和罗马尼的已经太多。”阿帕基低头吻她，被她躲开。
“我嘴里……”里娅的话话说到一半，就被他堵住嘴巴。
“所以，”他离开柔软的唇，低哑的声音继续没说完的话，“你要用一生偿还。”
他又为什么要接替罗马尼的遗愿，落得沉迷里娅的地步，假如有一天他也死了呢？
从此以后，遗物与新主人的关系似乎变了味，他们之间的对话和行为脱离了过去的桎梏，做了更多更是像情人间会做的事情。
阿帕基每次进家门，里娅都会立刻迎接上来，为他解开大衣的扣子。他的身上时常携带了外面的冷意，于是她会不避尘土地跟他交换一个吻。然后拥抱他，将他的衬衣也解开，贴在胸膛温暖他的身体，又或者说是在他的怀里确认他的心跳。
就算是相拥而眠，她也会在半夜醒来偷偷检查他的心跳，仿佛害怕他突然死去，离开她的身边。
“我不会死的。”
黑暗中，阿帕基睁开眼睛，借着一点月光看到她的表情，是被发现的羞涩与难堪。
他说：“我不会……离开你。”
他说这句话，是因为知道这会让她感动无比，更加自愿地献上自己。
但这里面不含半点真心吗？他清楚说出口的那一刻，冲动要大过深思熟虑。
无论未来的走向如何，现在，他们总归是需要彼此的。
直到有一天，阿帕基回到家，没有他命令就不会出门的里娅，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