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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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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买的?我赔给你。”
条件反射,我学着姜莱,第一时间给出解决方案。于她而言为之本能,与我而言,为之变通。
小岩一块一块捡玻璃渣子,头也不再抬。
“不用你赔给我。”
很多时候我这个人很奇怪,别人越是刻薄,我越有理。可别人越宽容客气,我却越内疚。摸遍全身口袋,我只摸出一些皱巴巴的零票子,都塞给小岩。
“要赔的,是我不好。”
他不要,推回来。我再推过去,他又推回来。玩了几个来回的冰球,好几个来回的跷跷板,最后仍旧不上不下,毫无进展,僵持其中,他没了耐心。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岩发脾气。从第一次见他,他就阳光明媚,那是和姜莱很相似的感觉。是不会有黑暗和阴影的模样。
“我说了不需要!”他撒开手,硬币咕噜噜滚的到处都是,票子轻飘飘,兜兜转转,盖住小岩捡的玻璃渣。
我真的见到了他的耐心极限。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有礼貌的,又耐心很好的人。比我好太多。
其实男人的脆弱,不是不存在。只是没有找到缝隙的橓接点。就像牙齿,只要找到蛀裂的地方,轻轻一撬,坚硬就能碎裂。
我趴在地上,低着头找硬币,水渍沾湿膝盖,我心里凄凉。
誓言可以反悔吗?
姜莱明明说过,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
小岩不缺钱,青春,开朗,清新。他是秋天的风,我是秋收剩下的果。西游记有个陀罗庄,陀罗庄里有一座七绝山。之所以叫七绝山,就是因为山上种满柿子树,经年累月无人采摘。
柿子落下,满山的烂柿子,腐烂、发臭,变成淤泥,气味能做武器,什么东西去了都得绝,所以叫七绝山。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不过似乎,小岩的裂缝撬的比我更准确。眼前的零票上,啪嗒啪嗒的落下水滴,不是水晶球里的水,是从上面落下的。
我依旧不想抬头。排除家里会下雨,白送无根水的可能,我学着姜莱去推理,我想,应该是我捡票子,小岩捡玻璃渣子,捡到了一起,他的眼泪掉下来,砸在了我眼前。
他说:“你别捡了,我帮你捡。”
我还捡,他就来扶我。我不说话,推开他。又是新一轮的迂回战。不过很显然,这一次他没有了上一次的耐心。
他真的发脾气了。他哭出来。
“爸!”
他说:“你一直把我当杀了我妈的罪魁祸首,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妈在心脏病发最后那段时间,还非要有一个我?”
他的嘴唇在动,我在想一个深刻的问题。姜莱到底是什么。
我一度曾认为她是我的药,能救我于人间疾苦。此刻我突然发觉,她才不是药,她才是我真正的癌细胞。是我一路,助长了她的扩散。
小岩说:“她说她一直是你面前的镜子,而你只有打碎镜子,才能看见藏着的那些明亮。”
“她那么努力的撑到我可以活下去,她是为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近近远远,轻轻重重。我在想如果誓言可以反悔,那我坚持的原因是什么?誓言的威严性究竟是靠着什么在支撑?
是人内心的道德底线?还是人云亦云的约束?
如果誓言反悔了,是没有良心吗?
“妈她知道你不愿意,她知道你一个人会怕,会坚持不下来,所以那么艰难,她还是撑到留下我来陪你才走。”
“你以为她为什么叫我小岩?她是希望你能像岩石一样坚强,一直都长不大的人,是你!为什么这些年,你从来不愿意好好看我一眼?明明我才是妈留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爸,我才是妈给你一生的留言。”
我发现人都不能靠一面来判断。就像小岩,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有礼貌。他也会聒噪,不停的发出噪音,扰乱别人的清净。
不过我还是集中注意力,大概的想明白了刚刚的问题。
我不能那样怪姜莱。就像,姜莱说过,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欲望的苦,怪给梦想。
追溯到佛家的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如果姜莱在,她会讲给我听的。可现在算什么呢?我找不到她了,就连坏情绪都出来欺负我。
我为什么又回到了童年?可她的笑太温暖了。那天我盯着看了好久,傻子也有了所谓的心事——像样的心事。
睡醒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张姜莱用来画图的白纸,上面空空一片,一无所有。
“你只知道怪她!你问誓言,问宿命!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妈用我来牵绊住你,就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大到太阳白云,月亮零星,高山大海,小到一花一枝,一叶一茶,一饭一醒,都是她留给你的情话。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从来没有。”
“她只是用尽了自己的一辈子,换了一种方式。你知道她最爱美,她不要做垂死的鬼,所以来做你明亮的梦。”
“你到底是会忘记什么啊?是只记得妈一个人?还是只会忘记我?我怎么样才能帮你想起来呢?。”
“爸,我前几天看见一个偶像,是个天才心理学家喔,今年才初中,就已经被保送到国外了。他那么小都可以这么厉害,我没他那么聪明,但是我如果努力也不会太差吧?”
“大学毕业,我想自学,考一个心理系的研究生,你觉得怎么样?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如果我学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治好。”
“其实,妈说过,如果你和别人过着不一样的日子。让我不要打搅你的。她说,每个人都可以活在自己最爱的那个世界,也许会不太一样,可是那并不是悲哀。”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我出生就没有妈妈,后来姥姥姥爷去世了,现在爷爷奶奶也没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舍不得你忘记我。”
“可是如果你喜欢的话,你说,怎么样是生病了,怎么样才是正常人呢?”
他的脸在光影下,慢慢模糊。和那天大雾交叠。慢慢,他伸出手,递过保温杯给我。
“喝点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