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楚纭，你可知罪？”
被身后一左一右两名宦官押跪在地，形如枯槁的女子低着头，一双凤眸早已被泪水洗过千百遍，而今满是恨意。
一身华服让泥渍染得肮脏不堪，她屈辱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黄袍加身的男人，她的夫君，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人，如今却步步紧逼，要至她于死地。
“皇后啊，”皇上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
“朕平日待你不薄，却不想你如此不守妇道，竟与这逆贼，行那般……那般苟且之事！”
所谓“苟且之事”，便是她被灌了迷|药，同另一意识不清的男人扔在一张床上，好让太监宫女们陪着气急败坏，掀门而入的皇上演那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楚纭心下明了，此事根本是遭人构陷，却不想那个陷害她的“人”，现下反倒惺惺作态斥责她不守妇道！
她想笑，猛抽了口气，却只咳出一口猩红的鲜血。
在楚纭被册封为皇后的第五年，便鲜少再见到皇上的身影，她知道是她年老色衰，不再有让他宠幸的资本，
而他大概也是深爱过她的，只是再深刻的感情也抵不过一个人喜新厌旧，如今终于还是耗尽了十几年夫妻的情分，觉得她是时候该让出“皇后”的位置了。
可他若是想，她又怎会拒绝，何至于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楚纭无力地侧过头，看着对面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看清他眉角到下巴一条皮开肉绽的狰狞血疤，
他被铁链牢牢绑在柱子上，吊着一只里间空空如也的长袖，鲜血淋漓的肩膀和破碎的两匹膝盖皆钉着钢钉，现已然气若游丝了。
此人叫做穆渊，本是将军，之后却不知怎的成了人尽皆知的逆贼乱党，为夺政权无所不用其极，作恶多端，十恶不赦！
“逆贼穆渊密谋造反，私通皇后罪加一等，死不足惜！”
她听见皇上生冷的声音道，
楚纭不明白，与他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竟要构陷自己与这样一个万恶之人私通！？
“来人，”皇上一挥衣袖，“将此逆贼拖下去，凌迟处死！至于你，”
他侧过脸，冷眸睨了楚纭一眼，道：“朕念及旧情，于心不忍，便……流放边地吧。”
楚纭苦笑了下，绝望地闭上眼，
只可惜，她才三十岁，如今却是连报仇雪恨也做不到了……
领命的宦官将楚纭从地上拽起来，押着她往外走。
行至殿门，却不料楚纭绵软的身子突然发力，她拼命挣脱束缚，抽出一旁侍卫的配刀，架在自己脖颈，转头对着面前一脸异色的皇上紧咬着齿关道：
“是我当初瞎了眼，以为你会真心待我，也是我活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但是景瑢，你记着，我楚纭就算化作厉鬼也会缠着你，看着你如何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眦目看着眼前神情近乎癫狂的人，皇上攥紧袖口的拳头，然而不待他勃然大怒，便见女子握紧了掌下刀柄，将锋锐的利刃深深刺入喉头。
血水顺着楚纭白皙的脖颈淌下，染了满地鲜红……
可她心中有恨，实在不能瞑目！
.
楚纭猛抽了口气，在床榻上睁开眼睛，周身感官也随之明晰。
她呆呆望着房梁，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脉搏，半晌，才恢复神识，
她没死，她竟，重生了！真是老天有眼！
翻身从床上坐起，楚纭感到自己动作异常轻盈，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鲜活的感觉，她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又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意识到她重生回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也就是说，她还没去到北朔，她现在还是临奚国的三公主！
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重获新生的楚纭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改写前世悲惨的命局！
摆脱那个人，只要能避免那件事——
楚纭倚着窗台，望向天边的落日，见那残霞竟红得似血，此景此景同重生前那段记忆重合，她倏然皱紧了眉头——
眼下这个时点，貌似正好是……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
推门而入的丫鬟一脸惊恐之色，扯着嗓子道：“那些蛮人……”
话音未落，便被蛮人捅入后背的弯刀剜了心脏。
看着眼前跃门而入的男蛮，楚纭心头一寒——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是她灵奚国的灭国之日！
“美人儿！”
那蛮人瞧着他，舔了舔嘴唇，迸出几句潦草的汉话，
“漂亮！尝尝！”
方才升起的希望尽数幻灭，楚纭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心头却没了第一次经历时的那种恐惧，她一脸木然，眼看着对方在伸手触到她肩膀之前，被飞来的箭矢一击毙了命。
“姑娘，你没事吧？”
男蛮魁梧的身子俯面倒下，其后面容俊秀的男子朝她伸出手，清风般温柔的语气道：
“姑娘，我是北朔的二皇子，我叫景瑢。”
楚纭呼吸瞬间凝滞了，
怔愣盯着眼前那只温厚的手掌，她感到胸口很闷，有些透不过气。
曾经景瑢也是这样从蛮人手里救下自己，那时的她是何等的心动，何等的感激涕零，甚至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真命！
然而多年之后，她才明白，这场杀虐本就是景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一计，待蛮人将临奚国踏平，只需冷眼旁观静待时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当初也正是因为此事，先皇大悦，废了不中用的太子，改立景瑢，后者才能顺理成章当上皇帝。
“姑娘，此地危险，我带你走吧！”他一脸恳切地道。
曾经的楚纭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只将仿若从天而降的景瑢视作自己的英雄，现在的她丝毫不觉心动，只感到虚伪之至，恶心至极！
然而纵使满心厌恶，楚纭还是面无表情搭上了对方递来的手，
看着眼前的男人，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她发誓，这一次，她要杀了这个人，一剑穿心还不够，要他身败名裂，伏在她脚下跪地求饶！
.
楚纭坐在石阶上，双目无神望着眼前残破的国门，满目疮痍的废墟，她满腔热忱爱着的临奚国。
好不容易重生，却连再听一遍父皇母后轻唤她“纭儿”的声音都来不及，她还是晚了，没能挽救自己的国家于水火。
“楚姑娘请节哀，”景瑢看着这国破家亡，楚楚可怜的女子，柔声安慰说，
“临奚与北朔乃是盟国，姑娘的父亲与父皇乃是盟友，我以北朔皇子的身份许诺，所有临奚臣民皆可前往北朔避难。”
然则国已亡，临奚人所剩也不过寥寥。
景瑢居高临下看着坐在石阶上的楚纭，见她盯着前方没抬眼，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有些出神，
她现正是年华正好的年纪，着一身羽蓝色烟罗裙，一张美艳的脸掺着些许少女独有的清纯之气，此刻因为悲痛眼角微红，纵使憔悴的模样也很是让人心动，景瑢知道自己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已然沦陷了，
“姑娘可愿与我们同路，去往北朔么？”
当初便是这一句，让她死心塌地跟了景瑢十余年，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楚纭缓缓抬起头，一双清冷的眸子看着他，又听他深情款款道：
“我发誓，只要我景瑢还有一口气，北朔便永远有姑娘一席容身之地。”
他说得那么诚恳，她差点儿都又要信以为真了，要不是抽髓剜骨一般的痛还记忆犹新。
楚纭心无波澜地看着对方，勉强扯出一道虚假的笑容，应了一声“好”，缓缓从台阶上站起。
.
踩着脚蹬，楚纭敏捷地跨上马背，她拽紧了手中缰绳，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
她知道自己将要跟随他们，踏上去往北朔的路途，可在那片陌生的地域，她依旧无权无势，又要如何才能报仇呢？
绝不能重蹈覆辙，她知道自己需要盟友。
而今的楚纭满目仇恨，心头准绳唯有一条——不管对方品性如何，是善是恶，只要同她一样，要取景瑢性命的，便是友！
楚纭抬眼打量了下周遭，突然在一众七七八八的随从士兵中瞧见一个人，
是那个叫做穆渊的人，因为听到有小兵唤他“穆将军”。
楚纭还记得当初自己清醒过来时，瞧见躺在身旁，被诬陷与她私通的男人断了一只手臂，各处关节都被钉上了钢钉，除了还能眨眼喘气，大概同废人没什么两样，
要说谁会比自己更想置景瑢于死地，除了穆渊，恐怕别无他人了。
不过楚纭记忆里的，还是对方容貌尽毁，面目全非的丑陋模样，而那战马上的穆将军却是一身戎装，风流倜傥，只是看上去恐怕是有三十上下了。
远处，穆渊单手攥着缰绳，目不斜视望着前方，仿佛对周遭风吹草动充耳不闻，又好似早已将一切瞬息变幻了然于心。
“将军，”唤他的是副将萧启封，驾马凑过来，颇不隐晦地朝穆渊使了使眼色，
“那姑娘在看你。”
萧副将眨眨眼，隐约觉得自家主上应是觉察到了，但后者却不是那种知道漂亮姑娘在盯着他看，便会礼貌回以一笑的翩翩君子。
“我看二皇子像是对她很感兴趣，老在她身边打转。”萧启封倒像煞有兴致地道：
“我方瞄了眼，小姑娘模样还挺水灵的！”
“一具花瓶罢了，”似乎听得烦了，对方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冷不热地道：
“亡了国的公主，跟花楼里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景瑢玩儿她几年，就弃之敝履了。”
头也没回，穆渊一只骨节明晰的手扯了下缰绳，驾着马径自往前走了。
倘若当真与此人结为盟友，赌对了，便能得偿所愿杀了景瑢，赌错了，纵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也认了！
楚纭还目不转睛望着前人的背影，一旁景瑢的黑马突然贴了过来，她于是撤回视线，侧目看着对方，听他道：
“待我们回到北朔，楚姑娘不妨留在宫中，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也随时差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多谢……”楚纭顿了下，险些脱口而出一声“皇上”，话音在喉咙遛了一圈才接上那句“二皇子”，所幸对方一双狐狸眼正全神贯注盯着她，并未察觉到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