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飘残已化萍》白兔饲养员

4、危险萌动

　　第八天，邝业仍未归。
　　午夜的竹林格外的安静，连绵的阴雨使得房子周围烟雨缭绕的，夜空中已经很久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了。胡师傅坐在床前守着青萍，自从她不再反抗以后，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人清醒的时候也开始多了起来，只不过还是只能清醒片刻，大概也就能喝进去小半碗米汤的空，又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胡师傅和杨平也就趁着这一会喂她点吃食，毕竟只吃药也不足以续命。
　　杨平躺在床上，头枕着右臂，内心的不安仅让他浅眠了半刻就醒了过来。邝业迟迟未归让他开始担心起来，肯定是在半路遇到了什么事情，能是什么事情呢？如果只是没有找到袁阿婆，那也应该给胡师傅捎个回信，不会这样整整八天毫无音讯，定是有别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茂山竹屋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想到这里，他定定的望着门口，望着青萍的房间，茂山处于炎国的边境，正是和沛国相连，难不成这个沛国公主没死的消息传了出去？又或者是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不管怎样，眼下茂山竹屋怕是已经不再安全了。
　　“为什么救我？”杨平脑中又想起了前日里青萍问他的话，那时她刚喝下一小碗鸡汤，嘴唇上居然难得的露出了些血色，见他不回答，青萍又问的一遍“为什么明明杀了我又救我？”，杨平本不想回答，现在她这个模样，还不能告诉她沛良已死，沛国已经名存实亡，而她也变成了个苟且偷生的前朝遗孤，可是每每碰上她的眼睛的时候，就不知该如何逃避。
　　“我从没想过要杀你，当日下手时并不知道是你”杨平说道，他知道这并不是她想知道的答案，但总能勉强算是给了回答。“不杀我？”青萍歪了歪头皱着眉看想他“我们是敌人”，这回换杨平看着她“我们有婚约”，说罢只见青萍眼中的杀气瞬间黯淡了下去，又变回了空洞无力的样子。
　　竹林里的夜很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杨平躺在床上一遍一遍想着接下来要如何从这吃人的漩涡中存活下来，这个没了家的敌国公主该何去何从，隔壁一丝淅淅索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起身摸过一件外衣披上走了过去。
　　“你怎么起了？”胡师傅看着站在门口的杨平问道
　　“师傅去睡吧，下半夜我在这就行”杨平走过去，上前扶着青萍，往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现在青萍已经默然接受这种肢体上的接触，不再反抗。
　　“我不打紧，你伤没好全，歇着去吧”胡师傅朝他摆摆手，却没忍住的打了个哈欠。
　　“师傅去睡吧，我没什么事”青萍开口，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少了一碗汤不至于死的这么快”
　　杨平听着不禁嗤笑了一声，被青萍及时的剜了他一眼才忍住。“师傅去罢，怕是我还没事，您就先熬垮了”说着杨平上去搀起胡师傅，扶他向门外走去，胡师傅也不再推脱，摆摆手示意杨平不用再跟着，自己也就出去了。
　　“你笑我什么”青萍问
　　“笑你大概天生就不是什么温柔的女子”杨平从一旁的小砂锅中盛出一碗银耳红枣粥，用小火煨了小半夜，银耳的胶质熬的粘稠香甜。
　　“你第一天知道吗”青萍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也是，早就知道”杨平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又故意拉长了音调说道，然后端起勺子，轻轻吹了吹，喂到她的嘴边。
　　“早就？”青萍张嘴把汤水咽了下去，红枣的香甜混在浓浓的银耳汤汁里，她现在已经能尝出些食物的味道了。
　　“早...在刚知道要与你订婚约的时候吧”杨平认真的想了想。当时沛国传来要联姻的消息时就听身边的人议论过这位公主，后来沛良破天荒的答应的沛青萍嫁给自己作妾的时候，更是少不了耻笑贬低的声音，军中的人大多都粗鲁惯了，说出的话也都不算好听，基本都是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的偏低。
　　青萍听了陷入了沉默，那段不该存在的婚约对她仿佛耻辱一般的存在，在沛国她是何等的尊贵？是作为一个女子能在朝堂上与沛良顶嘴反抗的人物，沛良对于她的宠爱与容忍超过所有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位让她相信能够依靠终身的保护伞却把她亲手送给了敌国将领当妾。青萍嘴里反复嚼着红枣的枣皮，早就没了枣肉的香甜，反倒是渗出一丝苦味来。
　　杨平本是想与她开了玩笑，却没想到让她想起了伤心事，看着她愣愣的出神，自己也难免有点愧疚。这是第一个与他谈婚论嫁的女子，他还从未想过要尽一位丈夫的职责，也不清楚到底怎样才是一位合格的夫君，但从他第一天知道这个婚约以后，周围对她的谩骂与贬低让他隐约觉得也许他应该去阻止这些声音，尽管说闲话的人对于他是好意的，可又觉得这一切的安排只不过是政治手段罢了，公主并不一定会嫁过来，也就作罢。
　　杨平把手申到青萍的嘴边，等着接住她吐出来的红枣皮。青萍微微一怔，她被杨平的这一举动感到有些吃惊，联想到这几天对她的照顾，她还没有想明白，一个威震四方的将军府少将军竟然就这样甘心伺候了自己好些日子，难道仅仅是为了那玩笑似的一纸婚约？她小心翼翼的把嚼干了的红枣皮吐在他的手心，看着他随手丢在了一旁的案几上，一副坦然的样子。
　　“杨平，答应我一件事”青萍看着他说道“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救我，日后请你拒绝这门婚约”
　　屋里仅存的一盏烛火随着窗口的风摇摆了一下，外面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杨平放下手中的碗，将挂在床头的一件灰色斗篷取下来盖在了青萍身上，“好”他说着低下头吹了吹勺子里的银耳粥，再次递到青萍嘴边。至此二人再无多语，一小碗粥慢慢见了底，入秋时候的雨一场比一场凉，青萍的困意再次袭来，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和田战一起躲在山里训练死士的日子，那是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一秒还是倾盆大雨，下一秒就能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风干自己的裙摆鞋袜，田战的声音总是不合时宜的传来，打断自己的小憩，他总是对着死士大吼大叫，骂他们武艺不精，可在她看来，他们每个人已经很优秀了。
　　她突然感到有人在轻轻的扶起她来，小心翼翼的放她躺下，她伸手去抓住了那人的衣角“田战，小些声音，让我眯会”青萍从睡梦中喃喃的说。
　　杨平替她盖被子的手停在的一半，田战，那个沛国的将军，曾在朝堂上公然反对沛良将他许配给自己作妾，而后一怒之下辞官归隐，是仅次于子虞的沛国大将，青萍居然梦见了他。青萍抓住衣角的手逐渐失了力气，渐渐滑了下去，他盯着那只搭在床边的手，是不是也曾经那么亲密的抓住过那个田战的衣角？不知不觉，他逐渐把手一点一点的触碰了上去，很凉，从指间到手掌都很凉，像外面雨中的风一样凉，他试探着握住，轻轻的，慢慢的，让她的指节在自己的手掌中摩挲，这样的动作应该是越矩了，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但是现在杨平已经死了，青萍也已经死了，世上没有人还会记得这两个人的婚约，况且自己刚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即使以后有可能婚约继续生效，也不会娶她。很多即使，很多况且，这是男女之间不该有的亲密，可是她的手有点凉，自己帮她暖一下而已，不打紧。
　　窗户闪开一条缝，几滴雨顺着窗户框滴在了地上，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突然翻窗而入，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滴落一地，他绕过桌子，避开地上熄了火的小炉子，蹑手蹑脚的向床边走去，床上的少女正在熟睡，毫无察觉,那黑衣人的手撩开斗篷正欲想少女伸去，突然一根木棍横在颈间，杨平在黑衣人身后用手肘钳住木棍拉着黑衣人向后退了三步，然后一个翻转把人撂倒在地，放在床头的矮凳和汤碗一同被打翻在地。
　　远处，十几个披着蓑衣的蒙面人听到屋里的响声顿时紧张了起来，纷纷手握剑柄，慢慢拔出鞘，只听屋里少年大喊“你这个女人莫要不识好歹！贱命一条！”随后又是一阵摔打的声音，领头的蒙面人朝竹屋了方向一示意，两个人从高耸的竹子上端一跃而下，迅速褪去蓑衣，收起刀剑一前一后的想竹屋轻声靠近。
　　屋后的窗户再次被推开，只见屋中一片狼藉，陶碗和砂锅摔成好几瓣，矮凳也被踢的好远，床上的女人像一块旧抹布一样一半身体挂在床边，手臂耷拉在地上，感觉下一秒就会咽气一样。
　　杨平躲在院落一角，看着两个黑衣人走到西北方的一快山石后，低声说了些什么，又披上雨衣，迅速爬上了竹子，消失在弥漫的雨雾中。他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邝业，示意他继续留在这里观察，自己匆匆回到青萍的房内，扶起还在床边的她。
　　“走了？”青萍看了看窗户。
　　杨平摇了摇头，“稍微忍着点”然后轻轻抱起了青萍，蹑手蹑脚的来到自己的房内，胡师傅早就在屋里等候，床头放着叠好的棉布绷带和止血药，等杨平刚把青萍放到床上，就赶紧来检查伤口，屋里一片昏暗，远处还有人监视所以不敢点灯，胡师傅凑近看了又看，可始终没看清楚。
　　“不要紧”青萍自己合上衣衫对胡师傅说道，即使刚才杨平已经极为小心了，但对于她这副破落身子来说也是承受不起。她想起父母丧仪上那用纸糊的牛马，在下过雨后风一吹就烂了，她趁着宫人不注意大半夜冒雨跑到灵堂，亲眼看着支在院子里的白色纸糊大马被吹的只剩了一副竹条编制的架子，还挂着条黄色的带子，被狂风吹的不停拍打着殿前的石柱子，她伸手想扯掉那烦人的带子，却被随之倒下的竹编架子压在了地上，风雨在深夜里淹没了她的哭声，她喊着父皇母后，却只换来风一阵阵的呼啸声，她抬头看着灵堂里恍恍惚惚的烛火，终于明白父皇母后再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了。
　　天渐渐的泛起了白光，杨平和胡师傅就这样守了青萍一整夜，她迷迷糊糊的一直说着梦话，喊着哥哥，说着什么大马，过来救救我，杨平就这样一直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在她每每呓语的时候给她安慰，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
　　“他们走了”邝业身上的蓑衣挂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他就是昨晚闯进青萍屋内黑衣人。
　　“可看清了是何人？”杨平问
　　“未曾”邝业思索着摇摇头，“他们身手极为敏捷，尤其轻功了得，天刚刚擦亮时撤走的，若不是一直观察着，以我的功夫可能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定没走远”杨平逐渐皱起了眉头，这群人在雨中守了一夜，怎会在天亮以后偷偷撤走，找这么几个极易隐藏行踪的人监视竹屋定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只是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还是青萍，“不能再留了”杨平自言自语道，竹屋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中，“你去帮我找个人，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