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番莲》暮乐鸟

1、第 1 章

　　张觉是不婚主义者，却被逼相亲。
　　如果是亲朋好友介绍，他早就强横的拒绝，偏偏是领导介绍的，领导还开玩笑说，这是上级给他下达的新任务，希望他能够一如既往的出色完成。
　　张觉是一个特警，非常优秀的那种，无条件服从组织安排，这次却差点掀了领导的办公桌。
　　但他最终还是来了。
　　这充溢着靡靡情调的餐厅。
　　温吞的音乐，暧昧的灯光，矫情的装饰画，空气透出诡异的甜，不知用了什么牌子的空气香氛喷雾，他心烦意乱想抽根烟，可该死的，这餐厅禁止吸烟。
　　更烦躁了。
　　他在脑中过了一遍打好的腹稿：抱歉，我们不合适，你非常优秀，但我情况特殊，职业原因导致我经常和犯罪份子打交道，加班出差都是常事，有时候忙起来几天都回不了家，甚至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今天见面浪费了你的时间，我感到很抱歉，祝你以后找到真正适合你的男士。
　　张觉自认没什么文采，这通腹稿已经用尽了功力，他自己也还算满意。
　　手机上显示时间6点27分，约的是6点30，距离见面还有3分钟。
　　他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领导发来的女方照片——既然要相亲，当然提前交换过照片，据说女方那里收到的是他的证件照，难不难看张觉不在乎，他巴不得对方看不上他。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清纯秀美，长发齐肩，穿着复古风的明黄色连衣裙，戴着成套的珍珠项链和耳环，很淑女，很优雅。
　　但张觉不喜欢。
　　不是人家女孩不够好，而是他这个人比较俗气，就喜欢大胸长腿辣妹，越火辣越好，越刺激越好！
　　他也不喜欢约束，认为两个人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一拍两散，不想要小孩，没考虑过未来，说不定哪次出任务就把自己交代了，活一天算一天，拒绝婚姻，免得束缚了自己，也祸害了别人。
　　尤其是照片上的这种乖乖女，心思敏感，精神脆弱，容易在婚恋关系中要死要活，不堪一击。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
　　右前方传来脚步声，离得还远，但张觉已经机敏的抬头望过去。
　　看见真人了。
　　他不禁怀疑照片被P过，因为女孩本人比照片上圆润得多，白嫩嫩，水灵灵，红唇饱满，睫毛浓密，望过来时眼眸透出几分懵懂和委屈，很有几分矫揉做作的劲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脸比照片里圆，所以气质上完全没有照片里的优雅淑女范，而是……怎么说呢，其实礼仪姿态还是很优雅的，只是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张觉微不可闻的挑了下眉。
　　那女孩已经在桌对面坐下来。
　　张觉率先开口，中规中矩的开场白：“你好，我是张觉，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姓相里，单名一个梦字，你可以叫我梦梦……”
　　张觉不在乎她姓什么叫什么，直奔主题：“不知道我的情况介绍人有没有跟你说清楚，其实我们不太合适，不是你的问题，你非常优秀，是我的职业导致我经常和犯罪份子打交道，加班出差都是常事，有时候忙起来……”
　　“呜呜呜呜！……”女孩突然捂面痛哭。
　　张觉：“？？？”
　　他好像还没有讲到关键处。
　　相里梦哭得十分伤心，虽然没看见几滴泪，但她双肩抖动，声音哽咽，引得附近客人和服务生都频频望向这边。
　　张觉抽了两张桌上的纸巾递过去，刚准备再次开口，对方哭得更崩溃：“你别说话！”
　　张觉：“…………”
　　相里梦接过纸巾狠狠擦了擦眼，抬起头，楚楚可怜看着张觉，声音像小女生一样软糯：“我知道你要拒绝我，你可能不相信，但其实你已经拒绝了我53次，每次你拒绝我，走出这家餐厅，然后时间就会轮回重来一遍，我实在受不了了，呜呜呜呜……”
　　她说着说着，再度伤心欲绝的哭起来。
　　张觉狐疑的打量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是不是？”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餐厅一侧，“看见那个戴领结的服务生没有？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说，‘7号桌买单’，还有那边的玻璃窗，一分钟后窗外会有一个女人牵着小孩路过，接着是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走过去……你能理解吗？只要你拒绝我，时间就会回到我们见面的这一刻！呜呜呜算了，你肯定不会相信我，你只会觉得我疯了……我该怎么办……我们永远也离开不了这里了……呜呜呜呜……”
　　这番话太过匪夷所思，张觉无法相信，怀疑对方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可领导突然兴致而发的当红娘，不太可能给他介绍一个精神病患者。
　　“7号桌买单。”不远处的服务员对便携式耳麦说道。
　　张觉微怔。
　　相里梦仍在捂面哭泣。
　　他蹙眉不语，目光投向窗外。
　　片刻，一个中年女人牵着孩子走过，后面跟着一个穿黑衬衫的年轻男人。
　　一切都和她说的一样。
　　难不成真如她所说，因为时间轮回了太多次，所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怎么可能？
　　张觉执行过许多危险的任务，其中不乏一些任务因涉及不可知的领域而显得神秘莫测，但他不认为，时间轮回这种电影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垂眸，默然注视白瓷杯中淡绿的茶水，耳边有食客在交谈，餐具偶尔碰撞，服务生们脚步轻快，还有近在咫尺的，女孩子轻细的抽泣声……
　　会是骗局吗？
　　只能是骗局。
　　但破绽在哪里……
　　“现在你总该信了吧？”桌对面的相里梦哭哭啼啼抬起脸，红着眼睛看他，“我真的没有骗你。”
　　张觉神色冷淡的“嗯”了一声，问：“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相里梦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洁白贝齿压在艳红的唇瓣上，色彩对比鲜明，愈发显得她娇憨动人。
　　但张觉似乎不懂得怜香惜玉，依旧冷冷酷酷的，一言不发。
　　相里梦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开口：“每次时间轮回都发生在你拒绝我之后，要不然，你试着接受我看看呢？”
　　张觉不禁笑了声。
　　相里梦被他这突兀的一笑弄得有些懵，眨了下眼睛，问：“你……是不是还是不信呀？唔，其实你不信也正常，我能理解，换作是我的话，肯定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我们真的被困在这家餐厅了，哪怕逢场作戏也好，试试看，说不定能脱困呢？”
　　张觉扫了眼四周，淡淡道：“服务生，女人，孩子，男人，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什么？”相里梦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觉身体向后靠，显出几分慵懒，语调也漫不经心：“你的身份应该不一般吧，介绍人一句没提你的家世背景，只说你有个干爹在国家安全局工作，级别应该很高，否则也请不动我的领导来牵红线，不过能做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人意外。”
　　相里梦微微拧起眉，有些不高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看，就别演了吧？”张觉笑笑，看着她说道，“我也不是什么绝世大帅哥，相小姐犯不着如此，以您的身份，挑个顺眼的男明星谈恋爱应该也不是难事，就别折腾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了。”
　　相里梦微恼：“我姓相里！”
　　“无所谓了。”张觉懒懒的起身，“认识你很高兴，那么，再见。”
　　相里梦愕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圆溜溜，“你、你要走？！”
　　张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觉得她现在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不过这种高官的女儿，他伺候不起，也不想招惹。
　　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餐厅大门。
　　“喂！”
　　身后传来相里梦的喊叫，带着几分羞恼。
　　“你为什么不信我，我们真的出不去！”
　　怎么可能出不去？张觉心里好笑，以前也被女人搭讪过，但这种请群演一起搞气氛的还是头一回遇见，怪新鲜的。
　　相里梦拎起包包追过来，“喂！张觉你站住！”
　　张觉充耳不闻，抬脚迈出餐厅门，与此同时，相里梦不甘心的拽住他的胳膊！
　　张觉不悦的挑眉，正想甩开她的手，耳边忽然嗡了一声，紧接着，相里梦和近在咫尺的人行道全消失了，眼前场景变成了餐厅内部——他刚才分明要走出去，可现在的朝向，却是走进来！
　　是幻觉？
　　是障眼法？
　　人类科技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吗？
　　惊慌只是一瞬，张觉很快冷静下来，眸光微敛，警觉地打量四周。温吞的音乐，暧昧的灯光，矫情的装饰画……以及，空气里的香水味，一模一样。
　　他试着往后退，转身再走。
　　嗡的一声，眼前场景像镜头虚晃而过，再定格时，又变成餐厅里面的景象。
　　他走不掉了。
　　就像相里梦说的那样……他，被困住了。
　　左边那桌客人在大笑，右边第二桌的男人在打电话，服务生匆匆去后厨催菜，眼前一切景象都平平常常，张觉却感到窒息般的重压，因为他知道，这不平常。
　　他面沉如水往里走，服务生迎上来问有没有预订，随后把他引到刚才坐的位置——和发生过的一样。
　　坐下等了片刻，垂眸看手机时间，6点27分，距离见面还有3分钟。
　　就算那些人可以请群演，就算出门进门是幻觉，就算整个餐厅的场景全是假的，那他的手机怎么解释？难道手机也被人动过手脚？
　　张觉试图理清头绪，可是整件事太荒诞无常，除非他能再见到相里梦，否则如何能理得明白？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跑进餐厅，脚步急快的走向他，她娇艳的嘴唇用力抿着，黑亮的眼瞳怒气冲冲，手里的小拎包随着步伐一起摇摆，包上的挂饰发出嗬啦嗬啦的响声。
　　她一直走到他面前，气势汹汹，“你！……”
　　只一个字就没了力气，瘪了瘪嘴巴，委屈的坐下，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闷声道：“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跟你说又有什么用，第54次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想回家呜呜呜……”
　　说到伤心处，又想哭了，自己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捂眼睛。
　　张觉心想，也许是自己错怪了她，如果她当真被困在这里54次，哭了几十场，眼泪大概早就哭干了，流不出来也正常。
　　不过……为什么这次，他就记得了？
　　半晌没听见他的开场白，相里梦停止哭泣，抬头打量他，狐疑的问：“你是不是……”
　　张觉知道她想问什么，不用她把话问完，就点了一下头。
　　相里梦愣住，随后蓦然站起来！
　　“果然！我就知道会这样！”她说道。
　　张觉挑眉看她，“怎样？”
　　“就是这样啊！”她又坐下来，神秘兮兮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双手按着桌沿，整个上身前倾，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说，“每次时间轮回之前，你都会对我说一通拒绝的话，然后冷酷又绝情的走出餐厅，这次你没说完。”
　　“正常陈述事实就行，不必要的形容词就不用加了。”张觉说道。
　　“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她凑得很近，娇嫩红润的嘴唇在他眼皮底下一张一合，像怕被别人听见，音量也小得可怜，呼出的气息撩人发痒，“这次你不仅没说完那些话，而且……你走出去的时候，被我抓到了……”
　　张觉无语。
　　什么抓到，说得好像他是头猎物似的。
　　“也许是别的原因。”他不动声色向后靠，拉开两人的距离，“如果每次时间轮回，都只有你记着前面的记忆，关键点应该在你身上。”
　　“可是我不知道啊……”相里梦沮丧的坐回去，“你以为这五十多次轮回我没有想过吗？能想到的办法我全试过了，都没用！无论我怎么做，一到6点30分，我就会出现在餐厅门口，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能怎么办？”
　　张觉若有所思：“但是，仅仅因为身体接触，就让我察觉到轮回的存在，这一点真的很奇怪……”
　　相里梦想了想，迟疑的说：“时间轮回会不会是一种磁场紊乱的表现？听说人体有生物电流，也许能对磁场进行干扰？比如两个人接触产生静电，加大了电流？”
　　张觉听了，一言难尽看向她，“生物电和静电，应该是两种东西吧？”
　　相里梦道：“这不是没办法所以瞎想吗，说不定被我蒙对了呢？要不然我们再试一次。”
　　张觉问：“你想怎么试？”
　　“简单。”她伸出一只手，平放在桌上，“等一会儿，我们手牵着手，一起从餐厅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