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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子鼠 ...

  •   姓徐的复又坐下,一下一下敲击扶手,敲到第十下忽的笑了:“我倒觉有趣的很,怎么想的,说说吧,大家一块论论。”最后这话是对座下数百学生说的。
      孙芩长身玉立,并无转身,仍面向上位,不过讨论对象变了,称呼自然也跟着变了:“我认为,鼠咬袋食谷不错,但它亦有断铁钻洞之能,如此,或许进而咬破苍穹泄天光也未可知,是以斗胆,欲在鼠前添缀,即十二地支之首——子,曰子鼠。”
      “学生认为不可。”
      靠前排有一绿袍男子蹭的站起,反驳道:“生肖所立,将为万民皆知,鼠善盗谷,若是家中米粮遭其窃,我们是该打还是不打?”他说着摊摊手,“这要是打,生肖成了挨打对象,岂非笑话不成?可不打,日久定会饥荒辘辘心怨难消。”
      孙芩半转身看他,五官端正挺顺眼,就是稚嫩了些,对比旁边坐着的白家主,身材缩了一茬,这让她想起什么,不动声色摇头,接话道:“生肖生肖,其重在寓。自蒙鸿元年至今两百春秋,每辈每代每人,凡新生,必失明,约岁十,方拨云,这铁律就如诅咒一般……”
      孙芩顿了顿,继续:“试言,不说家中现今有无子侄,单就我们自己便经历过将近十年的五感不全。谁不盼,拨云年月能来的早些再早些?谁不盼,自己是那运道之子,受上天垂怜?”
      每辈每代每个人新生便失了视感,直到约莫十岁时候才能看见世界,这种看见叫“拨云”,拨云见日,每个人的时间都不一致,有早有晚,目前记录在册最早的是六岁七个月,没有最晚,因为有的人一生都迎不来黎明。
      不过庆幸的是这部分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孙芩把气氛煽动,又接着道:“我孙家先祖创立这象阳梧,象塔亥塔居于中,十所太学环于外,使幼能茁壮,少能成才,为的是什么,为的正是子孙后代。”
      “所以,凭‘咬’这一寓意,肖鼠有何不妥?”
      孙芩自知人微言轻,偏偏姥姥又把她派来,那意思肯定是要拿下高地的,生肖这个说法古籍上有碎片化介绍,实际却是首次提出,所以这第一届要如何拿下呢,打感情牌呗。
      孙芩听姥姥说过,烈祖作为首领那会儿,在扩充版图时特意把最中间也就是脚下这块区域圈出来作庠序之用,后来称了帝,还把教书授业之职御笔亲批为“司业”,现在上首坐着的十七人,官方称呼就是司业,平日里敬称先生或西席。
      而再后来,烈祖逝世,因为某些原因帝位没传下来,具体是什么原因姥姥嘴太紧没透露,孙芩试过撒娇卖萌,但也没撬出所以然,只知帝位没传下来,孙家转行隐入“司业”,直至今日,族中绝大多数都在教书育人。
      至于组建的朝廷班子,大臣小臣文臣武将自融自洽分成三部分共同维护社会秩序。
      三部分其一是甘族,主要负责律法、祭祀与监察,被坊间公认为最公平的,比如今日来的两个司常氏便是隶属甘族。
      其二是白家,负责练兵造武器,像挖个矿、修个路、探个险之类的也归他们管,公认干大事的。
      由于大事的危险系数高,为了压一压这才称作白家,跟“贱名好养活”的道理如出一辙,家主白旄对外称家主,实则相当于兵马元帅。
      孙芩有过猜测,觉得这个“压一压”或许跟姥姥掩盖的那个原因有关。
      三部分其三便是衙门,公认管常事琐事的,比如耕桑织渔,比如畜牧婚姻,再比如……总之大街小巷全归它管。
      孙芩是其中一员,不错,她就是族中那个大多数之外的少数,没当教书匠,而是在衙门就职,虽然只是历事阶段。
      孙芩原地等了等,等那个绿袍学生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学生不负所望,眼睛亮了亮,说:“若论齿,虎亦可。”
      孙芩挑眉,挑完左边挑右边,若有所思端详起这位说出“虎亦可”的学生,短暂没答话。
      这时,再远些另一绿袍起身,朗声道:“我认为不可,於菟煞,恐有不利。”
      “於菟煞”这话不错,孙芩不动声色点头,虎乃白家图腾,主要用来辟邪的,而辟邪,辟着辟着身上或多或少都会遗留有邪煞。
      况且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白家的图腾一只虎,生肖一只虎,万一打架了怎么办,狭路相逢了怎么办,孙芩不着边际地发散思维。
      正堂里,绿袍如雨后春笋,这个立起来说几句,那个立起来畅几言,孙芩把想说的想表达的都抛出后,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功成身退重新坐回厚垫,在争论声作背景音里斜睨打量白旄。
      气质儒雅,又不羸弱,看起来温柔感与安全感十足,难怪长姐年轻时会看中。
      白旄何其敏锐,自是发现了,他莞尔问:“你姐安好?”
      孙芩笑得比他还和煦,虽然有点假:“你不在,好得很。”
      话里带刺。
      白旄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却是没再继续,转而道:“我那二弟快二十一了,当长兄的也不知送什么好,近来想想,觉得给他办个乐席也不错,我记得你与他同岁,幼时还一起进过学,算是同窗,可否赏个脸?”
      孙芩莫名其妙,她跟白訔确实一起进过学,但也就一年左右吧,可能一年都没有,关键是那会儿不论是她还是白訔,都眼瞎看不见状态,能有多熟悉。
      至于分道扬镳这些年,各自成长,要说舅舅和二哥或许因职位的缘故能与白訔打打交道,她孙芩忙着学海无涯却是万万没有的。
      是以孙芩婉拒:“家主大人抬举了,我这一不精通宫商角徵羽,令贤弟六岁黎明,于弦乐上造诣极高,与我是云泥之别,实不敢弄拙;二则时间不允,过几日我便要往六盟府去,怕是得错过,届时以厚礼代之,望……”
      “诶。”白旄摆摆手打断道,“先不急着拒,等你回来再办也不迟。”
      孙芩越发莫名其妙。
      什么叫等她回来再办不迟,总觉得是场鸿门宴,但……白訔那厮腿脚不便,若深陷囵圄,绑来作人质好像也无不可,孙芩心想。
      确定能自保,加之人家家主亲邀,盛情难却不好推辞驳,于是孙芩应下了:“家主大人诚意如此,不敢再驳。”
      白旄:“家主家主的多生分,同往常一般喊姐夫便可。”
      这话叫孙芩登时警惕起来,小心试探道:“家主莫非要与姐姐抢介儿?”
      “何来抢一说,介儿也大了,接过来住几年而已,当年与你姐商量好的。”
      孙芩呵呵冷笑:“接回去作甚,丢下这么些年,如今可算想起来有个儿子了?”
      语气压不住的阴阳怪气。
      孙芩其实听长姐说过一耳,当年白旄二十出头接手军务,手底下人瞧他年轻不服管,军纪乱糟糟的,偏他家中无女性长辈相帮照顾身怀六甲的妻子,更别说腹中胎儿,于是抉择之下只好送回孙家养胎,而一养便养到儿子都七岁了。
      孙芩想想朝对方毫不吝啬再投掷一个冷笑。
      孙介今年七岁,头几年他爹直接玩失踪,除年节送礼,其余的不闻不问。
      像这样爹不管的情况坊间比比皆是,不在少数,孙芩在衙门历事期间看得多了,孩子视感缺失势必生活自理困难,这是难免的,一些当爹的呢,照顾着照顾着没耐心,把孩子看作包袱拖累,不足三年甩甩袖各自飞,形同陌路是常态,大概占十之四五吧。
      能耐下心来照顾十数载的也有十之四五,一半都不到。
      而能超过十数载、十年如一日二十年如一日始终不抛弃的则呈悬崖式下坠,达成凤毛麟角成就。
      最后这种没法苛责,毕竟年龄越大,能再看见的几率越渺茫,渺茫到终生无望。而第一种,孙芩表示见得多了,对眼前名义上的姐夫倒没那么愤慨,只是抢孩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不抢孩子咱还能客客气气给面子。
      白旄依然那副儒雅兄长模样,压低声音轻声道:“女孩学着母亲,而男孩总归需要父亲的,不是么?”
      “这可不一定。”孙芩拢了拢衣袖,挺直腰背傲然道,“介儿有他舅舅教习武艺骑射,往上还有他舅公,不缺榜样。”
      白旄听罢只笑笑,止住了话题。
      …
      半个时辰后,孙芩去更衣的地方取回了斗篷,往西所去。
      先生们一般授课在东边教学区,其他时候则歇脚在西边,一人一座一进院,最低标准待遇。
      天愈发沉,几欲落雪。
      孙芩在廊下喊了声姥姥,掀起棉帘探头进去,发现里边有两发色一致的老人对坐在闲谈,她都认识,一个是身材略显富态、衣着素雅的姥姥,一个是方才见过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说着正堂发生的事,生肖不出意外正是鼠,毕竟孙芩感情牌都打出来了,面子还是要卖的。这会子他正在告状:“你这孙女方才开小差,嘴巴喋喋个没完,把你那长孙女婿小白给堵的哑口无言。”他叹气,“小白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姥姥笑呵呵的,应着说确实不容易。
      刚探头闯入的孙芩:“……”是我表情没控制好被发现了?
      好像是哦,大意了。
      白胡子老头当着当事人面告完状,捋捋须就问人家亲姥姥:“午膳了,阿月一道去不?听闻今儿厨下做了芙蓉卷、菱粉糕,手艺不错。”
      “我就不去了,芩儿在这,待会我让书童送进来。”
      “行。”白胡子老头也不强求,站起来往门口挪,“走了,改天再找你聊。”
      扯着棉帘的孙芩顺道把这老头送出院子,折返回屋就问了:“姥姥,这先生是?我似乎没在您这见过他。”
      孙珺月与身旁的书童薄言几句,待人离去后才答:“你自是没见过,早年的老旧识,姓胡,从前在亥塔教书,正好教到你姐夫那一年,后来扶着老腰说年纪大管不住皮孩子,跑隔壁师范院养老去了。”
      孙芩:“哦哦。”
      “听说你换了生肖,如何想的?”
      孙芩挨着姥姥坐下,将上午草棚遇到的事和盘托出,末了说:“我当时还道怕别人知晓,扬出去被白家知道定是要抢人,赶紧的掩了那孩子面容。”
      孙珺月乐了:“他们又非地痞流氓,怎的到你这就变成抢了?”
      “哪不是抢了。”孙芩坚持己见,甚至摆出理由,“姥姥您也浏览过拨云志,记录在册凡七岁八岁的几乎是挪出户口上军户去了,不是抢又是什么。”
      “是看过。”孙珺月颔首,“可据我所知,这户口上哪,得看个人意愿,得反复确认,你历事时间不短,该是清楚其中章程。”
      “哼哼,谁知道有没有被愿意呢,毕竟人家势大,一根手指头就能翻天。”孙芩小心提起烧开的水壶,倒了杯热的。
      “你道甘族三司吃空饷不成,人家一指头也能翻天,这两方拳脚相搏谁赢还不定,你见他们查出不妥没?”
      那确实没有,甘族处事是坊间公认的公平,要是瞒报什么的这名声就不保了,孙芩泄气,将脑后长发别到衣襟处把玩,承认自己是因白旄的事而带上有色眼镜。
      姥姥笑笑,转移话题道:“可知这回为何独独让你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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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子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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